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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文|杨学东
土炕烧得热，被子虽是单薄，上面压着棉衣棉裤，缩在里面很暖和。母亲摇着纺车，“嗡儿嗡儿”转几圈，棉絮里抽出一根长线，纺车停顿一下，往后倒转半圈，棉线缠在了一起。
纺车再摇，棉絮再生成线……永远这个动作，永远发着这种声音。这是童年的催眠曲，这旋律好温馨，夜里醒了，昏暗的煤油灯下，有摇着纺车的母亲在身边，不害怕。
这一夜，母亲的纺车声时时停断，时时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外面又下大雪了吧，是不是母亲怕大雪封挡了房门，定时去清理一下。今天早上，天阴沉沉的，不冷，大雪临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父亲把一麻袋棉花扛在肩上，母亲说：“要下雪了，阻在路上咋办？”父亲说：“没事，看样子雪要在晚上下，白天下点没事，晚饭前就能赶回家。”现在是夜里了！我忽然觉得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下这样大的雪，父亲这会儿在哪儿！
起风了，树梢被吹得发着尖利的啸叫声。母亲的纺车不时停下来，有时纺车声是被风声压盖了，有时手攥着纺车不动，发呆……不知天到啥时候了，我睁开眼，墙壁被草烟熏得黑黑的，那灯苗只在跳动，已无光可晃。
窗口已经一片白亮，透过粘在窗棂上的白纸，雪淹没到窗台一半处，像山峰一样起起伏伏。天亮了，又是一场大雪。现在雪停了，风还在叫，木窗上方的土缝里，有夜宿的麻雀冻得唧唧叫，或是准备去觅食，或是无法觅食又返回了窝里，折腾的雪在簌簌下落。
母亲从外面回来，脸色好难看，坐在灶台前，却没有生火做饭。我偷偷穿好衣服，这样的天气里，对着风向的土坯墙缝里，会有冻死的麻雀。我一闪身跑出门外，真是一场大雪，世界白了，受风的作用，院子中间左右形成了一道雪墙，迎着风的墙根下，雪一直没过墙头，一趟脚印从门前通向了院门外，我跑出来，那脚印冲上了一座“雪峰”，至半坡处又折回。雪墙实在太高了，把胡同堵了个严严实实，翻不过去。我怕母亲骂我，赶紧跑回了家。
临近中午，风停了，母亲抓起面瓢，把整个手臂伸进面缸里，听到面瓢和缸底发出的嚓嚓声。母亲做了几碗高粱面头，就是带糠皮的粮食磨成的面，加水搅几下，摇成大小不一的球状，下锅，那时候就是吃这样的饭。
傍晚，雪又开始下，没有风，大片的雪花直垂着落。母亲没有点亮煤油灯，纺车也没摇，屋子里很静，能听的见窗外淅淅的落雪声。我开始害怕起来，母亲的抽泣声让我心里好不安。
母亲不停地抽泣，不停地开门观望，不时把雪花带进屋里来。是啥时候了？到午夜了吧！门突然“砰”一声开了，闯进一个雪人，还有前胸后背搭着的两只雪口袋，是父亲！母亲几乎是一个踉跄冲到父亲身边的。“百多斤地瓜干，够过冬的了。”父亲的声音很疲累，却在笑。已经懂事的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光着身子抱住了父亲……
这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到今年，父亲也离开我们快二十个年头了，超强的体力付出，早早把他的身体拖垮，最终被病魔带走了。母亲身体尚好，每年冬天飘落雪的时候，就会讲起当年那个雪夜。她说：家中的粮食就要尽光，只有一麻袋棉花。父亲只身跑出三十里外，转了好几个村子才兑换了两口袋地瓜干。当时雪已下的很大，期初父亲躲在一间场院房里，看着不停的落雪，想想家中已尽光的粮食，找到一根细绳缠在腰上，两只口袋搭在肩上，踏着至腿梁深的雪往家赶。
好在路两旁有树木做参记，可还是有一次滑进了雪沟里。父亲心想，这下完了，雪没过了头顶，还不得被憋死。幸运的是父亲摸到了一棵树，终于从雪坑里爬了出来。路上有很多雪墙挡路，父亲把两条口袋连在一起，再把绳子扔到雪墙那边，自己连滚带爬翻过雪墙，然后再把口袋拽过来，三十里路整整走了一天一夜。
每年的麦收和秋收时，母亲望着满眼的粮食就会说：现在一户人家收的粮食，比过去一个生产队都要多，当年你父亲就为了两袋地瓜干，雪地里差点丢了命。
现在粮食年年丰收，冬天呢，也会如期而至，可落雪太少了，大雪更是稀罕。今年大雪节气过去几天了，只飘落了一点点雪花。人们说，气候变了，大雪不会下了，可我总觉得冬天来了，大雪也会随着来的。
作者简介：杨学东。寿光羊口镇，杨庄村，农民，五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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