畲地山中
仿佛除了种植者，就没有人
到过这里。你刚刚来到
就已经动用了一切
蜜蜂飞翔的姿势和你的
幻想有关，农人和他的耕牛
和你小学课本的插图有关
阳光有点亮
几片新叶子，和你一同眯缝了眼
栀子花欠身的样子，多像你
风吹动小草，轻易就穿过了体内
这是第四十六页的春天
这个早晨，你拥有这些
但没有告诉其中的任何一个
甚至这里所有的迸发
都像某人去年冬天许你的
一场烟花
因此，仿佛你离开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轻轻关上
欧石楠
噢，艾莉卡，在你的孤独里下一场雪吧
只有苏格兰民歌的结尾部分，荒野上
悬铃的最后一颤里
我才听到一点点忧郁呢
那不过是昨夜挪威海里涨上来的蓝
轻轻漫过你的眼神
噢，艾莉卡，你细小的倔强漫过了原野
有一个灌木丛的高度
还有一个旋转，和小小的跳跃
所以在海岸，在石崖，你的孤独
又有了陡峭的立面
你还准备给它穿上铃铛款式的花裙子
冰雪款式的水晶鞋
所以，艾莉卡，你就叫隐藏的舞姿和歌声
叫马克佩斯听到的魔女预言
当你的倔强像蓝一样退回挪威海，艾莉卡
你是辛斯克力夫的一段安眠
孤独不会，再击中自己
蝉鸣
林地中漫开来的蝉鸣，会更浓一些
像撞在树上后，返回来的声响
你走进去，从草丛里拾起一个蜕
突然感觉住在更大的空里
比一粒尘，围在露水里
还透明
当你睡着了，你是住进一截睡眠里
午后的时光下降，更薄，更明亮
好像削去，人生中正需切除的赘余
在瓜田
一棵西瓜在沙地中掘井
在血液中执意炼铁的人，也会在
月光中提取白银
它试一试，掘出黑暗的深度
和糖分。向一粒砂乞讨
五粒的水
一棵西瓜在炎火里搓绳
它顿了一顿，以便给爱打上一个蝴蝶结
所以，藤是烧焦的
瓜却葳蕤着
里面的潮汐涨出来，结成波纹的胎记
站在月光下的瓜田，很美
守瓜的少年已不知去向
许多颗月亮匍匐在叶子下
《曲塅村住着一位诗人》
——给逸非
翠江蜿蜒流过你的桂花园
它的轻，刚好可以载走桂花香
芫荽，荠菜和蛇舌草们的春天，开得正旺
刚好可以承受你的脚板印
我的好兄弟，你白天化身为
劳动者，一块石头的累
刚好可以让你直起腰来揩汗
回头望见青山，郭外斜乜着眼
夜晚，你铺开稿子
用昏暗的灯融开诗情，滴在纸上
思念哑母的忧伤
刚好可以覆盖巴掌大的村庄
鸟鸣像阳光一样漏下来
午后的九柏嵊多么安详
浓浓的阳光把村庄遮盖下去
这只刚飞回的鸟忍不住溢出了歌唱
给阳光划出一道锋利的口子
它送来了草茎，花香和溪语
还有沾在喙上的一个田野
可是浓浓的阳光似乎浮住了它
我多么希望有一阵风吹过
所有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把鸟鸣抖落下来
留下一地声音的斑驳
灌木林
我让你们退回到没有名字的时代
如果没有更好的小名，就不再
轻易地应答了
手牵着手站在一起，沿着河岸走
如果水流快一点，你们就好像跑起来了
如果风吹过来，你们就真的消失在
河流拐弯的地方
我看到群山俯下身子，偷看了你们
河水踮起脚跟，轻轻地舔舐你们
有时，你们把影子沉到水底
又浮起来，打发一片叶子
去一圈圈地翻看水的书页
会在第几圈涟漪里，读懂自己
我在河的对岸看着你们
想像挤在一群檵木黄荆山苍子和箬竹中间
多么温暖，带领你们就可以动身了
大云过境
天色阴暗，枫杨树上有风吹过
伸出头去，预计大云来临
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
步履蹒跚，辎重好像撞到树叶
把一只燕子的肺压低在水田以上
我的身体也隐隐有些下沉
从操场经过，向西边宿舍疾走
两手空空，害怕有雨
忍受去年天气和旧亭台
又好像
无法忍受头顶的空
需要给我一场盛大的免费仪式
踮起脚跟，看得到众神
歆享完烟火，在醉醺醺地步着莲花
他们招一招手，我就可以巡游人间
修竹荷苑
在修竹村，我们小啊小，小成白鹭不够
小成瓢虫和青蛙，站上荷叶摇
或者一尾游鱼
才能让一朵的荷阴有球场
那么大
在荷叶的包围下
村庄也小
每一个人家都搬进莲蓬里面住
岸上走着的女孩
也都是行走的荷花
抽出的胫骨，是荷茎婀娜的形状
在秋天，枯槁的荷梗倒下了
像父亲还在田间劳作
没人敢上去轻轻唤醒
他
只有快乐，在修竹村开得那么圆润
拐过好几条美丽的弧线
只有忧伤，留下来长成年复一年的稗草
卖玩具的异乡人
噢，异乡人，像一只从地底冒出来的黑蝙蝠
坠入暗夜中。约等于一双盲眼
你吹着竖笛
引领着自己的饥饿往前行
斜对面，陌妳咖啡店的萨克斯里浸泡着许多人
像电线杆上的麻雀泡在晚风里
永辉超市前的霓虹闪烁
也没把你身上的黯淡照亮一些
那些挑着的叮叮咚咚花花绿绿的玩具
那些木质的关羽和大刀
都和你走累了
在红绿灯下的斑马线上
有些失去了方向。你掏出老款的
诺基亚，许久没人接听电话
你向左向右走了一阵子，这块灯火下的黑斑
像要被轻轻擦去，却又执拗地闪烁着
我和你相距一尺，却隔着
你和故乡的茫茫山河
我偷偷爬到夜色外
我偷偷爬到夜色外，悬在一声惊惧边缘
用细小的嘴和牙齿去啃食它，像一只蟑螂
扑在面包上。你看不出来
但夜色的平面上已经出现小小的凹陷
窗外，刚长出蔓来的紫藤，也趁机趴在
墙壁上偷吃呓语
它咂吧嘴巴的声音掉落到地上
夜色微微被翻转过来一点点
我偷看到第二天还没长好的白
像刚出生的小白鼠，有一个模糊的
眼睑：“你们都是被黑夜吐出来的
有着原罪的尾翼”
我安于它里面的漫步，无人所识
春天，有一条河那么宽
我敢说，一条河和大地一样辽阔
两岸以外，无非是河宽出来的部分
它的触须，伸到了大地最隐秘的部分
有时候，河面也宽过收割后的田野
两岸之间，不辨牛马
比如一只蜻蜓
它不是飞过去的，而是点着水渡过去的
狗尾草上的绿，也不是水蜘蛛驮过来的
舀起一勺水，我从里面翻出七十里外的故乡
解冻的虫吟，亲人的咳嗽，鸡鸭的脚印
我不再说宽，说它把山都叠成了薄薄的影子
然后是树，然后是你，然后是云
或者相反。还可以轻轻摇动它们
——比如把一条河翻过来了
它就是更宽的天空
春天，还有一张河的封面那么薄
像一片玻璃那么亮，发酵的空气里
我们都感受到它的反光和覆盖
如果我们把它倒入眼球呢，春天
会不会随着河水，一直溢到下个季节去
诗人简介：惭江，70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客家诗人》副主编。作品散见于《星星》、《诗选刊》、《诗潮》、《中国诗歌》、《扬子江诗刊》、《解放军文艺》、《延河》、《西部》、《安徽文学》、《散文诗》、《海峡诗人》、《天津诗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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