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78亿的票房成绩创造历史，今年春节档电影创造了一个奇迹。
由曾出演《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李安次子李淳，和“文艺片女王”黄璐领衔主演；独立音乐人小河的配乐作曲；台湾大师级幕后——杜笃之和廖庆松分别担纲录音与剪辑指导。如此之高的“出道配置”，影片似乎幸运地在一开始，就拥有了两岸三地电影人的保驾护航。剧本阶段已入围金马、北影等多项创投，斩获了第十二届First影展最佳剧情片，而这部作品的上映日期，却自2018年来几经撤档换挡，直至今年2月26日，才终于得已在荧屏相见。只不过，即便在这众星争灿、票房井喷的2021年春节档的收关末尾，这部作品仍算不上起眼——几乎所有购票app“近期热映”的页面都需被拉至最下、被挤压至一天一场的排片也着实有些落寞。这般遭遇，倒也有似电影讲述的故事，或许会让人产生些许怅然。不过，我们也欣然为大家聊聊这部“高质量处女作”作品，因为它在热闹喧嚣的商业片后又呈现了创作者足够的诚意和清醒。
因为影片没有精巧铺陈的时间与因果，更像是不同情景跳跃地串联。但跳跃的背后却也能明显感受到工整的对应痕迹，指向导演试图暗藏的偏向与逻辑。例如成人时空和儿童时空里的角色设置，测绘工程师夏昊（李淳 饰）和小学生夏昊（龚子涵 饰），有着相近的长相体态，经历着相似的变故，却未有一条线索挑明他们是同一个人，更像是被导演引导为同名的巧合；地面沉降事故的目击者燕子（黄璐 饰）和小女孩方婷，分别是大小夏昊的女友，两人的生活细节与神情举动也显示出惊人的一致性。例如，方婷主动给小夏昊剪头发，剪出了暗暗情愫；成人世界这边，刚谈恋爱的两人依偎在沙发里，燕子（黄璐 饰）把手指比成剪刀状，拨弄着夏昊（李淳 饰）的头发，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暧昧的温热。勘探队里的科长是个热心肠好心眼的胖子，童年玩伴里也有一个天真重感情的胖子。但小胖子的性格似乎又和年轻的测绘工程师蚂蚁更加对应，他们都是可靠的伙伴，小胖子会把每一位朋友送到门口后自己再独自回家，离开前要郑重地拥抱惜别；而蚂蚁也在喝醉后莫名地和每个人拥抱，然后疯一般的逃跑。小学生夏昊日日期盼和朋友们在郊区捅鸟窝得来的鸟蛋能孵出怪兽，殊不知离了巢的蛋永无破壳之日；而转眼下个镜头，成年人夏昊把蛋壳往脑袋上一磕，熟稔地揉搓剥除蛋壳，蛋蜕变为完美的人类食物。更不用说贯穿两个时空的谜语——“世界上什么东西最长又最短，最快又最慢，一大块还能被切开？”小学生夏昊了然谜底并赢得了女孩的亲睐，成年人夏昊则和燕子困在昏黄的密室里，对着谜语似曾相识又束手无策。同时，错位的细节又让人觉得，刚刚理清了些思绪，立刻又摸不着头脑。而如若放弃对人物符号与细节的纠缠，将视野聚焦到两个时空共通的空间中去，不难发现，在“杭州郊区”这一扁平的地域区划之外，导演正在试图还原由“空中-地表-地下”组合而成的纵深空间。人们摧毁旧的农田森林和房屋，废墟上覆盖了新的世界。旧的郊区地下挖了隧道，通了地铁；地上长出高楼，空中不复从前的视野。城市犹如一个不断扩散堆积的热岛，旧的郊区成为城市，扩张后的城市边缘又长出新的郊区。废墟的堆积见证着新旧的交替，某种意义上，看似进步主义线性发展的城市纵深，实际头尾相接成一个轮回的圆，不同时代的人，不过是在同一个陷阱里绕圈。
好比影片结尾，成年夏昊还在苦苦寻找儿时记忆里郊区的鸟，而在更遥远的郊区丛林，另一个少年夏昊和未曾失散的伙伴再次一起捅下郊鸟的窝。
望远镜和测绘仪像是连接时空虫洞的介质，成人昏睡时，两个世界短暂接壤，孩子们路过，恶作剧地把测绘仪黏上口香糖。而当他们醒来，咒骂是谁家的顽皮小孩时，现实与过去的交叠已然制造了混沌。于是，地面陷落，隧道渗水，堆积的纵深下出现中空，灾难的发生成为一种新旧轮回的必然。不得不承认，这部作品的观影体验并不会让人觉得舒适。4：3的画幅和猝不及防的变焦镜头出现在宽银幕上，带来了一些不合时宜造成的局促感和紧张感，有如一种陌生人的无情窥视，代替了传统摄影机展现的敞亮与坦荡。李淳的中文发音，以及和黄璐的对戏也弥散出一种不同频的错位感，两人的亲昵举动永远伴随着远处挖地机“轰隆轰隆”的背景音，最终化为沉默和粘滞。从两个眼神就睡到一起的开始，到燕子不知怎么又和科长走在一块的最后，人物的动机与行为都带着点恍惚和迷茫。也或许这是导演刻意为之留下的瑕疵，同整部电影不甚愉悦的观影体验一起，构筑起城市郊区、新旧世界交替更迭中的人彷徨破碎的生活状态。很多评价盛赞导演拍摄童年部分的流畅与灵性，相对则诟病成人部分的尴尬与失望。然而，我却在这种尴尬中体认到了些许私人经验的共振——当我走出影院，情绪还未从影片中抽离，看见七八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雀跃着在车流中穿梭，如同电影里那群孩子一样。而十年前的我，和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在同一个地方，彼时还是一片沙浆和尘土的其中，肆意地流窜嬉闹。而伴随着商圈高楼的拔地而起，童年伙伴也一一离去，失散路旁。下一个十年或者二十年，这些男孩女孩，是否会和我一样失去彼此？这些高楼，是否又会变成新的沙浆和尘土？此时，电影的故事已从脑中消散成碎片，迟滞的情绪翻涌而去，只剩下巨大的恍惚与失落。诚然，《郊区的鸟》作为艺术片尚未到达惊艳的高度，但作为导演处女作，电影足够坦诚，且惊喜并不少，晦涩的剧情难免留给观众过度解读，而这或许是新一代中国电影在形式上强烈革新。作为行业观察者，我们依旧期待未来一代华语乃至全世界年轻艺术片导演作者的自我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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