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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青萍之末又起风了②

☛京都闻道阁作者索引总目
文丨曹旭
前接:一至六章

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殡仪馆。馆舍也装了新了,大门朝北,灯影下,慌慌张张出来一个浑身孝白的人,又慌慌张张,影乱如幻。
巨大的门洞内,左墙有面电子灯板。上下翻动着死者的姓名年龄及停丧室名。xxx四十三岁,原柠檬酸厂,万福厅;xxx七十三,区工商分局,长寿厅。
翻来覆去,没有老钱的名字。
也许时间太短的缘故,没有老钱的名字。
整个殡仪馆的院落,是本市著名的火葬场,原有的粗壮烟囱冒出的黑烟滚涌而上,方圆几里俗曰:“谁又爬烟筒了,你也快了”。
对方说:“我才不爬,我死也不死在这里。要爬你爬去!”
黑烟其尘,滚涌而上,被莫名的气韵指示,散落在方圆几里,郊区农田,或东北,或西南,农夫自田间归来,摔打着头巾、拍打着肩头上的死灰:“呸!呸!呸”!
“啊呸!-------”
听说也不用长长的铁钩捣鼓搂推了。原来的人烧不透的时候,总喝晕着酒的工作人员打开火炉,用一丈多长的铁钩捅搂几下,替他或她翻身一样。要烧烂烧透。
更简陋的,要装进狭小的玉盆石盒。铁炉中拉出的焚烧遗骨骨节够大,尚须用铁器一锤一锤敲烂砸碎,人工,一锤一锤敲烂砸碎。红红的孩子拳头大小的骨节仿佛还在燃烧,红红发着热量,在人工的铁锤之下,一块一块儿地破碎。
现在,这些,都不用了。
我走过高大宽敞的殡仪馆门洞,寻找老钱停尸的灵柩。
改装后的仪馆,有十几个灵堂,最大者,三间门脸,其上五脊六兽,下面大门如洞,背阳朝阴,正对而北向大门,最为肃穆庄严。
老钱不会在这里。不可能,不用看那灵堂暗弱灯影下的横匾了。
横匾之上,大概是“沉痛悼念xxx老人”。
老人?
老人。
我往西走,里面有一家丧事,一张单桌上是昏黄的灯,如印象中的烛火,在残风中摇曳。有一个人静默地坐在桌旁,泥塑一样不发言不动弹。
不是老钱。我走了过去。
我从馆院最南面的那个烟囱原址上踏过去,要绕到东面的几个厅堂。老钱应该在东面。
我站在东面厅堂的南头,停了下来,看到两盏灯火,也昏黄地眯瞪在虚无的夜间,靠北边的那盏灯火之里,人影多一些,应该就是那里。
我疾步向前,脚脖像劳累一样有些酸软。我勉力向前。
灯远的幽暗之处,忽然站起一个高而瘦的人,冲我过来。我听到他背后的高墙之外,是风吹杨林的声响。
古原有两种树最多。
一种是梧桐。一个县长在河南兰考广泛种植的那种,生力强,抗风沙,却也总会得病,在那样沟沟回回如人脑干树冠之内,生出窿枝,细而杂乱的一团,由绿到灰,灰而黑了的一团又一团。刚才经过的那个坟岗上的梧桐杂林,正是如此病树。

另一种是杨树,高大,伟岸,在河畔,在田埂,气势若几欲陷阵的成排兵勇。晚上却又另类,夜晚之中,黑黢一片,树上万千如掌大小的叶片、粉碎的万万千千如人手掌一样的叶片,长满了枝条。压扁的手掌,阴风吹过,压扁的手掌相互拍击交欢,俗称“鬼拍手”的那种杨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
暑气,也许,乖戾的暑气,在车出城市前往此郊的地域已经渐次消退,临了清冷幽邃的运粮河流,更添了阴凉。
于是,此时的风来,便不仅是扫除乖戾的残暑,风所传来的是粉碎的手掌冷笑着拍击的声响。
而鬼拍手之间,分明听到人声:“许哥,是许哥吧!”
我愣了一愣:“哦,老二啊,我刚接到电话,到医院你们走了,就赶过来,在院里又找走了一圈。”
“哦,许哥,在那儿!”
那昏黄灯处,是一道无暇顾及的门槛,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灵堂不大的门扉,朝大门是透明的玻璃棺,棺材头前已经置放一只鸡、方块儿肉,祭品。
怎么这么快,就备好了祭品。我心里说。
正在打电话的家属,停下哭腔,从灵柩一侧的长椅上站起来:“许,你过来了。”然后手扶灵柩,“老钱,老钱,许来看你了。”一手抹泪,一边饮泣。
老钱静静地躺在狭小的棺内,嘴含金纸元宝,向上撅起。暗红的光中,脸有胭脂,头发已经理过,眼睛微闭,高鼻的两翼没有呼吸。
“老钱,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叹息,“这元宝-----”?我指指老钱撅起的含着纸元宝的嘴问。
“没法儿,嘴合不上:脸整过容了,那一红道儿是刮脸刮破的;头发是前几天理的,化疗时掉了可多。”亲属解释道。
“几点抢救的?”
“抢救六点多吧,七点半多些没了。”
“哎--------!以为会好起来,就突然。-------你通知人没有?我通知了全哥,还需要我通知谁?”我一边说,一边和家属一块儿坐了下来。
“我正打电话通知,老钱的号码本电话上有。”
“那好,你接着打。”我说着又站起来。
灵堂外面的棚下,昏暗的光中,几星烟火明明灭灭,有说话声。
老钱的弟弟老二站起来:“许哥,坐吧,坐会儿。”他的旁边还坐着两个中年人,都在抽烟。
“我不抽烟,你不知道!”我推开老二递过来的烟卷儿,打开矿泉水瓶盖,喝一口水,又呛着咳嗽了几下,找凳子随便坐了。
“姐夫哥。”老二指着微胖的人介绍。
“哦。你好哥。”
“是许吧,这么多年了,回老院也没有见过你。”姐夫哥在黑影里低沉的问候。
“是啊,我搬走快十多年了,有时候回去,和老钱几个发小聊聊天儿。哎,转眼二十年了,有几个发小都提前走了。老钱的身体够好,今年春节还比着做俯卧撑。你看,现在?”
“黄泉路上无老少啊。”姐夫哥说。
“许哥他几个伙计没少到医院里看,找大夫,看房间,给钱。他几个一块儿长大的可好了。”老二解释道。
我的电话响了,是全哥:“我到了,殡仪馆里头东面,过来就看见了。”
一个白色的影子,缓慢的从北面移动着过来。我们迎过去接住。老二和他握握手,点点头。我指了指灵柩所在。
全哥缓步踏上台阶站住,灵堂内看了一遍。我说:“全哥过来了。”
正打电话哭的家属站起来,连忙迎着。
我走到灵前:“老钱,全哥来看你来了。”
全哥走过去,手扶灵柩,仔细地端详着老钱。几分钟没有说话。
灵堂内几个人站着,我挥挥手:“到外面坐吧。”
全哥和他们点点头,走了出来,听到后面的家属又拨通一个电话,哭着腔报丧。
姐夫哥和另外的人在黑影中站起来接住客人,然后围着坐下。
“厂里怎么样,咋通知。”没坐多长时间,全哥询问。
“早倒闭了,连个工会也没有,老板是个人的,最多通知他班组几个要好的。俺嫂正打电话。”
“那老院里的人呢?”我问。
“在家不在家的,都忙得很。这儿明天就出殡,时间也来不及”。
“明天?不是至少三天的时间吗?”我追问。
“两天,还有俺妈呢,得提前。今晚上、明天,明天下午一点从这儿出殡。”
全哥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八点多。”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轻声说道:“当年柳哥那个事儿,老院里是帖了讣告吧。”
我说:“是啊,那样方便的多,不管谁谁的,进可进,退可退的,想来就来,想见见面,老伙计临走了,送送,不遗憾”。我声音大了一些,劝告相关的亲属。
“柳哥-------?”全哥轻轻的喊一声,把手机放回包内,转首向幽暗之处深深凝视。
风声起,鬼拍手的叶片哗啦啦的响动,无奈者脱离母体,飘在棚沿,落在墙上,或者舞蹈着坠入无可言状的深渊之中。
“柳叶儿出事儿了?小柳?”姐夫哥打破沉默问道。
“出事故了。英才啊,那是个好哥。”我说着站了起来。

接到红旗打来的电话,我不太相信。昨天还和柳哥一块儿吃饭,谈事儿的,怎么就出事故了。已经子夜时分,红旗你喝醉了吧。
他很严肃地说:“许哥,你快来吧,殡仪馆。我喝是喝了,但真出事儿了,刚拉到殡仪馆”。
我遇到过这样半夜打来的电话,也是深夜。电话铃刺耳骇神。
那是个冬夜,一接电话就是熟人,而且是喝醉了。听话音直接就是谁谁死了。我说滚蛋吧,乱啥哩。你喝醉了吧?我盯着刺目的桌灯刺目的红色电话一问。
对方定定神,说是真的。真的。
的确,真的是一个同事死了。大我们几岁的一个同事死了。
他个子不高,黑瘦,一双大眼,看人总像是瞪着对方的肺腑,甚至是打开腹腔检查什么病变一样打量。
为人倒是和善,谁有急事儿,手头紧,他盯着你仔细地听完,不言不语,把烟火溽灭在烟缸,往回撤撤椅子,从办公桌一侧抽屉里拿出一枚钥匙,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沓,不点不数:“五千,够不够?”说着,把钱你面前一盘兰竹的旁边。
“够,够。就是要到年底还你。嫂子那儿-------?”
“没事儿,私房钱。别多话就中。”
“别多话”是口头禅,大家都知道。
喝酒的时候,大家乱糟糟的让酒。他站起来:“别多话,今天就这一架儿酒,喝完不喝。”
大家说好,到最后大家不尽兴,嚷嚷。他又站起来宣布:“别多话,再掂最后一瓶。”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好酒,总笑呵呵的知会大家:“下班弄一瓶?”人家不答话,开他的玩笑:“这脸上又是擦伤又是指甲印,是喝多了给嫂子斗气,还是和嫂子斗气又喝多了?”
“什么喝多了,别多话,病树前头万木春”。
他也真是因为酒醉死亡的,天寒冰冻,郊外的大路,在傍晚时候又结了冰,也许就是那时候出的事儿。尸体在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人被轧了几轧,摩托被撞了几撞。直到一辆公交车被摩托轮盘卡在汽车后轮上不能行走,才发现车祸现场,第二天深夜传开。
噩耗传遍,我和几个同事前去祭奠。他被一条破被子覆盖,身扁无形。我们把整盒的香烟点上,称兄喊哥给他点燃。这就是音容犹在,大眼审视“别多话”的他吗?
那天在殡仪馆还碰上柳哥也去吊唁。柳哥盯着凋敝了黄叶的杨树,好像是对我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老同学死的不值,辛苦挣钱,结果老婆孩子------”。
他取下眼镜,低头擦拭。
有一个深夜接到电话,又是什么样的噩耗?做梦一样,但的确是噩耗,柳哥亡故。

十一
他的议题也是在街头发现的。
七月既望之前,他在父亲那里和家人团聚,少饮了几杯,一家人说说笑笑,只是母亲要给他再说个媳妇,他有些不快。但还是回母亲说,明晚还回来吃饭。
红旗还说,哥还给父亲商量着要办一家小型专科医院的事儿,问父亲单位的同事熟人,办证手续等等,走时只有九点多些。但听路人说,是十一点多些,街头乘凉的人还很多,听到马路对面“砰”的一声巨响,一辆摩托撞上高压线桩,等120过来,人已经断气儿。
翻开他的手机,最后的几个电话是他几个同学。果真从父亲那里出来,拐弯和同学去喝了酒。
一个同学说他没有喝多啊,他还送自己到了家里,怎么可能喝多呢?还纳闷,他应该走五一路回家,怎么在解放路出事儿了?
此亡夜之前,我们曾经商定,要合伙做些事情的。有朋友愿意出资,利用塑料厂的一个旧院子,开设一家小型医院,业务上聘请柳哥负责指导,一拨朋友可以襄助。
业务精湛,再做更大的事情是柳哥的愿望。他说,现在时代,是我们国家崛起上升的时代。在这个长期巨变之中,一个人维持好基本的生存生活,就可以做得更大一些,发散出更大的能力,给社会,给历史,也是给自己。也许实现不了自己的所谓大的理想,但是自己的命运和更大力量命运的结合,能量虽微亦巨。
当时这些话让我呆呆的,似曾相识。
“许弟,你不要笑话哥。一个人总要有点想法,而且,还会有更长远的想法,这长远符合整个社会和时代向前发展的方向”。
他辞世之后,不经意间翻到我们曾经的合影,回想起这些他的原话。
这是他结婚时我要求留下的合影。
我站在他的左边,漂亮的妻子站在他的右边。他冲着这个世界微微地笑着,头略扬起,金属眼框下一双慈目,闪动着秋日中银杏叶果那灿灿的光泽。
风韵雍容未甚都,
尊前柑橘皆为奴,
谁怜寥落江湖上,
玉骨冰肌竟折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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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曹旭,河南省许昌市魏都区教师进修学校干部,笔名陈草旭变,近年来有数百篇散文、小说见散文在线、红袖添香、古榕树下、凯迪社区等文学网站,合著有人物传记《那年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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