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林/故园梦呓（连载十二）
罹难的故土
——舟曲“8.8”泥石流灾难一周年祭
1、那一刻
一道深深的伤疤，将舟曲小城劈成两半。一半是灾难，另一半是呼唤；一半是遇难者的寂灭，另一半是守望者的疼痛。
罹难的故土，让救援的双手再也分不清南北东西。层层泥石流之下，脆弱的生命瞬间接受着碎石与淤泥的挤压，深入地底的生命来不及喟叹生命本身的短暂
湮灭消陨的疼痛来不及呼喊。
定格，一切在瞬间定格。那一刻，一个个被俗世纷扰折磨的过的生命在泥石流之下获得了最后的宁静，一颗颗被欲望蹂躏着的心灵无意在松木板中得到了期待太久的尊崇。财富、权力、高贵、贫贱，这些标志着生时繁荣与寥落的字眼，此刻，在泥石流的咆哮和肆虐之下化为烟云。只有疼痛只有眼泪只有欲说还休，只有在淤泥覆盖下的瓦砾中绝望的搜寻。
伸出淤泥的双手上的电子表将时间定格在凌晨一点十五分；乱麻一般的钢筋，冷冷地扭结在一起，那曾经支撑过一座崛起的楼层的有力的臂膀，却无力呵护在泥石流中翻滚的脆弱的生命；那曾经是小学生欢歌起舞的操场再也不见了昨夜的激情；那被巨石敲碎的曾经是豪情满志的宣讲台……
这些，是否在暗示着人们：生世种种，不过也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2、在生死边缘
从来没有没有发现，生与死的距离仅仅是瞬间；阴阳两隔的生死牵绊仅仅是灾难中握不住你的手再也无力说再见。
最艰难的离别。那是生死边缘，滚动的泥石流让互相依靠互相温暖的生命在顷刻间，拉开天地间距，梦萦魂牵。
悲痛持续萦怀，眼泪仍在盈眶，救援的手还在迟疑……
梦靥初醒。离别已是永恒。
斜风细雨中，惊呼的生命点点滴滴陨灭。无数双呆滞的眼神还在废墟上守望，刨挖的双手让渗出皮肤的血液与逝者的生命最后一次血脉相连。
我再也捂暖不了你已经冰冷的心，因为我的心因你而碎裂。我再也看不见你的笑靥，因为流出的泪水已经和泥水一起封闭了双眼
3、妈妈，让我用生命回报母爱
妈妈，让救援的叔叔的再把手伸长一点，让这双有力的双手绕过我抓紧你的手。
妈妈，我才十四岁，不懂得生命还有多少美丽可以期待，我不理解生命还有多少种曲折在前方等待，我不知道生活有没有最值得让我守望的彩排。
当泥石流滚滚而来的时候，是你紧紧的抱着我颤抖的身体，给予了我最后的温暖和最后的爱。那是恐惧、不安、不甘、颤抖以及灵魂被撕碎的疼痛。我感受着你的感受我疼痛着你的疼痛。
妈妈，我们一起深陷泥泞。倾塌的楼群中，你仍然温暖的怀抱却再也暖和不了我的心。当救援的叔叔把受手伸进冰凉的泥泞，妈妈，让他的手抓紧你的手吧，我不能在你的母爱中懂得生活，却可以把再生的希望根植在你的布满皱纹的脸庞。
妈妈，来世我还做你的儿子。我不会再逃课，我不会再瞒着你悄悄地去网吧，我不会再偷偷的溜出教室跟着别人去打架，我会把窗前百合花养得更加妖艳，让你一回到家就看见，我会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按时做完，让你不再操劳心酸，我会把自己的卧室收拾整齐，等待你会意的笑脸。
妈妈，在泥石流底下，我把生命再还给你，让救援的叔叔的再把手伸长一点，让这双有力的双手绕过我抓紧你。
（舟曲“8.8”泥石流灾害中，有母子同陷泥流。当救援部队发现他们后，儿子把生的希望给予了母亲。）
4、这一刻，泥石流凝固了我们的爱情
这之前，人们没有看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拥抱；这之前，人们没有听说过如此撕心裂肺的依靠。
仿佛是传说——
泥石流地底，碎裂的地板下，两具拥抱的尸体，还保持着逃难前最后一秒的姿势：一双有力的手正试着去抵挡塌陷的水泥板，另一双手紧紧的拥抱着那个伟岸的身躯，身边的碎石瓦砾层层密布……
格桑花开，暗香混迹于泥泞、废墟。
那凝固的爱情在生死相依来世相守的承诺中璀璨。
5、给月圆村
曾经油菜花闪闪烁烁，淡淡花香伴着细细微风，河堤杨柳，翠绿。
酣睡的婴儿，一脸纯净。匆忙操劳了一整天的母亲，一脸倦容。灯光下，父亲正点燃一支香烟，在飘散的烟雾中为一家人冥想着明天的幸福。一脸慈祥的老人在电视机前消磨着人世晚景。可爱的小孩在书本上描绘着的人生前景。
刹那间，天地震撼，山洪肆虐,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宛如一抹旋舞的轻尘，亲情在剧烈的震荡和决然的掩埋中瞬间断裂，满腹世俗扰扰满怀拿云心事在泥流中沉寂。
那关于生存的疼痛，那关于生命的疑问，那关于春花雪月的浪漫，那关于激扬文字的风流，如今，伴着整个村庄的覆灭断然消陨。
集体的阵痛，在瞬间，如水般洇开，一点一滴渗透在一个个仍然呼吸着的生命深处。灵魂的颤栗，贴近骨髓的疼痛，立时在人群中急速散播。
美丽的月圆村啊，让人心生生刺痛！那曾经河堤杨柳醉梦春烟的贴心抚慰，那曾经烟笼流水月笼纱窗的人间胜景，那曾经小桥流水老树昏鸦的憩心胜地，如今竟变成了泥流涌过的一段平川。
而这段平川，竟然就是深深刺进舟曲心灵深处仍然在痛着的伤痕。
6、葬你在这片废墟上
此刻，就把你葬在这片废墟上。
烟云暂息。我的手刨开泥泞，合上你的眼睛。这曾经是你活过爱过的土地，泥流汹涌而来的时候，你沉默的离去，一如你活着的时候的沉默。
孤独的坟冢，与这个季节最阴暗的天气相对，与人世间每一种属于孤独的那些颜色相对。我把你的墓碑树立在在我的心里，你的墓碑不应该属于你所一度逃避的尘世。
我会好好活着，用我鲜活的生命延伸对你一如既往的思念。
7、午夜梦回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的归途在哪里？我的去向在哪里？
我没有能力表达什么，在所有自以为神圣的文字组合中，我的诗篇不会比一株草原上自由舞动的狗尾草传递的更多。
深夜的寂寞是一根倒刺，它往往轻易地击中了寂寞本身。杯子里的酒渐渐干涸，一个人的酒杯里剩下的仅仅是自己憔悴的面容，那是生活的痕迹还是生命的本色。
我只是一颗随风落入异地的种子，在阳光与阴影之间，我穿行的身影覆盖了一路沧桑。
我不会选择流浪，却会选择一如既往的沉默。
滔滔龙江水讲述着泉城往事。我在倾听，静静地倾听，这来自世俗之外娓娓动听的讲述。却找不到自己的故事，我开始怀疑我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
是故土遗忘了我的存在，还是我把自己悄悄地孤立于泥土芬芳的关怀之外？
我是谁？
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我听见自己仍然孤独的心，迎着陌生的面孔剧烈的跳动。我渴望自己就是那个永远不会长大的蚱蜢，哪怕草丛深处掩藏着杀机，我也会蹦蹦跳跳，把最激昂的歌唱留给大地，留给这片漠视着草原上狗尾草激越呐喊的土地。
8、回眸8月8日凌晨
此刻，请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回眸那个生命用毫秒度量的时刻。
那么短暂。激越的泥流漫过伤痛漫过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刺目的伤疤纵穿故土丰硕的胸部连同飞鸟的翅翼，我们不再感慨生命的脆弱因为我们来不及感伤来不及逃避。
超越凡俗的出世之想原来难敌贴近心灵的疼痛。
顷刻间，一切幻化一切消遁一切皆流。
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如刺骨的寒风让血液没有了温度，伸出去的手触摸到的空气凝固的重量，原来是这样的沉。
千年古树折断的臂膀无力地下垂，原来福萌子孙的生世繁华不过南柯一梦，包括横陈于废墟的老树。
瓦砾中永远定格的微笑是否留住了最后的美丽，那一桢发往天堂的婚照是否凝固了人们几乎一度遗忘的爱情？富丽堂皇的室内装潢是不是真的能够安下这颗骚动不安的心？挽住的手臂是不是真的可以让山盟海誓的表白可以触摸可以感知？那标志着高贵、幸福、快乐的外在种种是否真的可以改变人对生存的定义？
有多少眼泪敲碎了一路泥泞，有多少双手阻断了泥流波涛，还有多少个斜阳下静坐的身影仍在守候黎明，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挽留本已幻灭的梦想，还是为了天堂人间无情相隔的留恋？
两情相悦生死牵绊可以诠释爱吗？俗世纷扰焦虑不安可以印证活着的艰辛吗？手挥五弦拈花一笑可以超越身体与灵魂的矛盾吗？
无力阅读花开花谢万物轮回的我们，还能把握乌云密布的苍穹下飞鸟拍打空气的秘密吗？
此刻，让自己平静下来，静静地阅读，静静地回眸……
握住时钟的手永远无法挽回时间的飞逝，伤痕已经深深地划过曾经是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故土。不妨把掩埋逝者的铁锹用来拍碎生者的痛楚，让一度脆弱的心灵渐渐地习惯坚强。
杯酒生花，咽下内心起伏。那是废墟上守望的眼神在天际闪电的光芒中忽闪，那是泥泞中神驰的心灵在泥流波涛的余波中震颤。
一切都过去了。时间弥合了淬火之后铁器上的缝隙，人心把沧海桑田之间断层上的冰棱一一融化，坚韧顽强的子民在豪饮苦茗之后点点滴滴孕育馨香。
而此刻，让我们不再苦痛不再迷茫不再守望……
泽林，曾用名夜帝，甘肃甘南人，现为甘肃省作协会员，甘南州作协会员，千高原杂志签约作家。自2005年发表第一篇散文《随想二题》以来，致力于生命、心灵、存在、个体等精神内涵的反思和探讨，执着于“生命散文”的创作，有近10余万字的散文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大隐于市，煮酒论道，每有文出，必携文同醉，与梦同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