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掌里的阳光

胥加山

岳母因“席汉氏”综合症复发，几度昏迷，住进了重症病房。

度过了危险期，岳母从昏迷中醒来，只是浑身疼痛不已，呻吟不绝。爱人偷偷背着我，躲于一旁哭泣。等我发现安慰她时，她瑟缩在我怀中，不停地重复着，妈这么疼痛，我该如何办呀？我一时想不出好的言语安慰爱人，只是笨拙地说上一句，到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可爱人哪里听我劝说，一味地心情极度忧伤地照料在岳母的病床前。

我上网搜索“席汉氏”病情的症状，发现此种病乃产后大出血所致，严重者缺钾、缺钠和低血糖，最佳的治疗办法，就是缺什么补什么。和主治医师一交流，他们正是采用此种医疗办法。

药物到位，岳母疼痛消除了，我原以为爱人会舒口气，殊料我处理完公司的事务，急急赶到医院，却发现爱人又躲在一旁哭泣，细一问才知，岳母因所缺元素急速上补，导致神智不清，家人一个也不认识，甚至像个孩子闹着要回家！夜里也因兴奋不想睡觉……

爱人的忧伤也使我提不上生活的精神，再加之医院、单位、孩子学校之间的不停奔波，我也感到身心极度疲惫，心想这种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到头！

又一天夜晚，我替爱人照料岳母，岳母正打着吊滴，一时过度兴奋，竟自己拔掉输液针，倔强着要回家，我像哄小孩一样，和岳母周旋了好长时间才把她安稳下来。正当我准备闭眼休息，病房里的过道响起乱杂声，出门一看，又是一位重症病人来医院抢救。

半夜，那位急救的病人住进了我们的病房，同来的有病人的丈夫，还有一位五六岁小女孩，可能是他们的女儿。丈夫愁容满面，握住病人的手，小女孩无声地紧咬嘴唇依偎在父亲身旁。我近前询问病人的病情，才知和我岳母同病，随即我安慰男人，且把我了解此种病的常识告诉他，这时小女孩睁大眼睛静听着，当我把岳母的病情好转的例子将给他们听时，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孩子却怯怯地问我一句：“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俯身抱起孩子，给了她肯定而重重的点头，这时，我看到孩子前后跟着父亲第一次露出了笑。

岳母完全清醒的时候，小女孩的母亲也进入到神智不清的病情阶段，孩子在陪母亲答乱话累了时候，常常跑到岳母的病床，缠着岳母，奶奶，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认识我？奶奶，您是几天才认出阿姨叔叔的！岳母被小女孩心疼母亲感动得不能自已，搂着她不住地说，等一两天你妈妈就会好的，奶奶神智不清的时候，自己就像走到一处没有太阳的地方，黑黑的，怕人极人，你妈妈说胡话，就是因为想早一天见到阳光，好认识你呀！小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岳母临出院的前两天的晚上，小女孩的母亲还没神智清醒过来，我陪护岳母的同时，把小女孩抱在怀中安慰她，奶奶过两天就出院了，你妈妈清醒过来，不用一周也能出院了！小女孩眨眨眼，知道呢，奶奶早告诉我了！小女孩说着朝岳母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片刻，她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叔叔，你能借我支水彩笔吗，我想画画！面对孩子乞求的眼神，我只好答应她，叔叔明晚再来时，把小哥哥的水彩笔带来给你画画，好吗？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试探着把我袋里的签名笔要了去！

白天的劳累和近段时间的紧张情绪早累得我躺在椅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迷糊着醒来，已是深夜，我只见小女孩半蹲着身，挨个病床，在病人的脚掌上画着什么，我一时以为孩子在闹着玩，当我替已睡着的岳母盖好被子时，却发现岳母的双脚掌上，被小女孩画上了两轮墨黑的太阳，而且阳光四射……

我一时好奇，对孩子招招手，细声地问她，为何不睡觉？在大人脚掌里画画是不对的，而且太阳哪有黑色的！孩子像是一时知道自己的错，但又显委屈，低声呢喃地告诉我——叔叔，奶奶告诉我，她昏迷时，像走在黑夜里，很害怕，很想见到阳光，她还说，见到阳光了，就清醒了，我……我希望妈妈早点找到阳光，也希望阿姨、奶奶们早点找到阳光……

我一把搂过孩子！

清晨，孩子还在我怀中熟睡，她妈妈清醒地叫着她的名字，她裸露在被子外的双脚掌上两轮墨黑的太阳被室外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的光芒灿烂，包括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互相看着对方脚掌里的阳光，露出了住院以来第一次如阳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