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作者随摄友到山里看望一个老亲戚，因山路不熟悉，走错路，拐上了一条山梁。
见到一位老人挑着两半筐沙子，于是下车询问。老人说这个地方叫何家梁，全村就剩下6口人了，都姓何，何仙姑的何。挑沙子是因为门口路太泥泞，上星期叫人捎了两袋子水泥，准备把门口硬化一下，不想再一下雨就跳泥了。
我们跟随何大叔到村子里，大叔的房子建在悬崖的边上。邻居应该是搬迁到扶贫社区去了，老房子恢复成了耕地，很稀疏的种了几颗白萝卜，因为最近经常下雨，萝卜叶子被虫吃了大半。何大叔说自己叫何建洲，今年64岁，现在一个人生活，过着一张嘴吃饱全家不饥的日子。
山里人是真的热情，大叔交代说刚下过雨，地上泥滑，小心滑倒，自己赶紧搬出来几个凳子，喊我们到家里坐。大门外边是用石头垒砌起来的石堰，大概有四五米的高度，下面斜坡上长着不少大树，树冠刚超过门口小路。何大叔说：“以前咱这儿地少，盖房子都不舍得盖到地里头，都是在坡边上，石头垫起来的，住着可不方便。挑一担沙子，转弯都得换肩。前几年，村里有一家孩子过满月，年轻人喝酒，不知道咋回事，有个小伙子就掉下去了。”
村里平时只有6口人，见面也已经没啥说了，看到来了陌生人，大叔赶紧请到家里，说这都快一年家里没来生人了。看我们都带着相机，大叔试探着问：“你们是报社的，还是电视台的？”得知我们是摄影爱好者，于是介绍起了家乡附近的古树、水塘之类。
何大叔兄弟三个，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是老二，老三在广西某地担任县长。大叔从墙上取下全家福相框，向我们介绍他的家庭成员。弟弟曾让何大叔到广西去，大叔去住了三天，就偷偷买票回来了。“他们都是公家人，成天开会。一家三口人，住仨地方，俺兄弟晚上忙到半夜，弟媳妇在家给我做好饭，赶紧去上班。俺那侄儿在上海上大学，半年才回去一回，我在那儿住着不中，着急，就自己挖（偷跑的意思）回来了。”
何大叔年轻时候很能干，会盖房子撒瓦（铺设瓦房的瓦片），经人介绍，和对面山梁上的姑娘结婚。孩子三四岁的时候，流行到新疆摘棉花，媳妇跟着娘家村里人去摘棉花，回来后开始嫌弃老何没本事，又是说住的地方穷，交通不方便，又说吃蓄水坑里的水，一股烂木头的味道……
媳妇走了以后，给老何留了一个闺女，又当爹又当妈，总算把闺女养大，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何大叔的女儿从小就很懂事，在外面谈了一个男朋友，没跟老何商量，就要求男方必须入赘，要不然爹一个人老可怜。何大叔知道后，一边是欣慰，一边是难受，对女儿说：“不要让人家来咱家，先不说咱能不能盖起来房子，再说，现在都是出去打工，有钱了你们在城里买个房子，做点小生意，就不要回来了，咱这儿住不成人……”
没过几年，政府实施扶贫搬迁，土房住户、贫困户，统统搬到扶贫社区去。村里留下的6口人，是因为有4个单身汉，按政策没办法搬迁，暂时滞留在村里。女婿外出打工了，女儿在城里接送孩子上学，星期天了，要不是老何下去看看外孙，要不是女儿叫个朋友送她们回来，陪老何吃顿饭。
几年前，老何晚上总是睡不着觉，看见啥都烦，每天都在想着咋样死着比较快……女儿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有抑郁症，在当地精神病院住了三个月。“那就跟买药当饭吃一样，一顿一大把，吃药吃得我大解都是花红柳绿的，我问医生说吃这么多药，会不会把我吃成傻子？医生说不会。我才60来岁，要说还年轻着呢，别的不怕，就怕将来憨了、傻了，还不胜早一点给自己后事办了，不祸害娃子们。”
老何的房子跟他年纪一样大了，房顶已经沤坏，每年夏季都需要修整瓦片。前一天的时候，老何上到屋顶上，把漏雨的地方掀开，用竹片、木板进行修补，屋子里还扔着房顶上掉下来的芦苇笆和泥土块。“你知道，俺这一个人，老是不讲究，家里也不来啥人，想起来了收拾一下，要是不碍事，放那儿几天也不打动……”看着凌乱的堂屋，何大叔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说。
另外一个房间里晾晒着一些艾叶，问起来收购价格，大叔说：“不敢说价钱，挺扯淡的，晒干一块多一斤，是一公斤，可不是市斤，我是捎带着捋点。你知道，咱山里人缺钱，看见啥了，能卖两毛算两毛。”
村里人搬走之后，有的人家还会回来种地，有的人家已经不再种地了，何大叔和他的堂弟是这个村子最年轻的两个，种了不少玉米。小麦人工收割比较麻烦，也没有种。面粉和挂面都是用玉米换的。以前村里人都在，全村有百十口人，卖菜的、卖水果的还上来，现在，何大叔说：“捣蛋，就连收狗收鸡人也不来了，他们是知道咱这儿没人了？”
厨房的灶台边上，有一个瓦罐，里面存放着一些没有燃尽的木柴头，按照何大叔的说法，这叫“乏炭”，冬天用来在室内烤火，没有烟味。对于自己的未来，何大叔说：“那时候他们说搞计划生育，只叫要俩，说老了国家管，俺就要了一个，也不知道给俺咋办呢？我想着贫困户国家都管了，俺这些一个人的，总不会叫咱自己卷个席筒自己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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