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孙正娃，今年63岁，是个农民，年轻时候没学会啥手艺，出去打工干点出力活，现在人家嫌咱岁数大，打工没人要，在山里养牛。本来我们这儿有十几户人家，都搬走了，就剩我跟俺兄弟两家。娃子们结婚盖盖房子，办办喜事，花了20多万，咱是农民呀，哪有那么多钱，都是借的，我养牛也不咋着，一年才能卖一头小牛，我算过，要是娃子们没本事，光凭我，账还清还得15年。
咱住这地方叫“是沟”，属于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以前往山上来没有路，到乡里赶个集，都得天不明下山，十来里都是放牛的小路。这两年好多了，国家发展电力，在咱旁边的山上修铁塔，公家给修了一条路。要是他们几家不搬走，兴许还能硬化一下，现在山里别的没人了，估计也就不会硬化了。其实咱在这儿住习惯了，平时也不经常下去，冬天下雪，到来年二三月才会化冻，更不用说了，根本下不去。
大队要是通知开会，俺这村可好开，就俺仨。电力公司的人跟俺们开玩笑，说俺一个是队长，一个会计，一个妇女主任，再不咋着也都是领导班子。路没修通以前，除了兽医，一年轻易不会上来一个陌生人，现在有路了还好点，你们是这个月上来的第二拨外头人。
咱这宅子有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上屋原来是草房子，我年轻着那时候，俺爹养的有牲口（骡马），从山底下买的瓦，骡马驮，人担，费了年把子功夫（花了一年多时间），才运回来几间房子的瓦，墙土还是以前的老夯土，结实，到现在也没走样。要是经常修着，屋顶不漏，我觉着再住三四十年没问题。问题是，我觉着住这儿怪美，娃子们不行呀，现在娃子们结婚没有房子，想都别想，咱也是借的钱，在底下盖的房子，给办了办事。
咱这儿山上就是人家说的“穷山恶水”，为啥这样说呢？这条沟是不浅，山也不小，山上石头多，没好地，我年轻那时候，交公粮都交不起。在咱这地方，一耙子下去，底下没有石头，那就不叫地。喜鹊、松鼠、野猪，胆子大，不管是种小麦还是种谷子，种了都是喂它们，也就种玉米还能多少收一点，赶上风调雨顺，一亩地能收三四百斤就不错了。
除了盖房子这块地方还有点黄土，你看看，那地里面，都是碎石头渣子，连棵大树都不长。俺村的人为啥搬走吧，就是在这儿没法活。以前雨水多，那边坑里能蓄水，不管人还是牲口，都在一个坑里喝水，前几年政府考虑俺这儿吃水困难，准备打口井，听说花了几百万，领导调走了，那井也废了。都是考虑在山上，娃子们只怕得打一辈子光棍，就下去了，能想来办法的到城里买了房子，实在没办法的，借钱、贷款下去盖了房子……
打井机扔到那儿四五年了，也没有人管，铁都沤坏了，后来乡里把废铁卖了，有人上来切割，我都不知道他切切咋运下去。眼看要下雪了，一下雪，这路啥车也上不来。我们吃水都是那坑里的水，下雨了，山上的雨水流进去，下雪了，我跟俺兄弟收集雪挑过去，要是遇上大旱年，我们得到山那边嵩县买水，叫人家给俺运水救急。
俺老婆儿在底下看孙子呢，娃子去打工了，年轻人挣钱不多，花销大，一年也攒不了几个钱。不是说我不想下去，要是稍微有点办法，我也不想在这儿住，那是没门儿呀。好赖养了三头牛，六七只羊，羊是前年，一头母羊发展起来的，一年能卖一头小牛，卖俩羊，卖点钱了，赶紧还账。就这，还有十几万外债，俺老婆给我算过，还得15年，还完账我也快80了。
直接挑回来这水，人没法吃，你看那水，颜色都是黄哩，饮牛。我一般是晚上去挑一担，放一黑地（方言：一夜），清早做饭舀上面清的，底下的饮牛也行，喂羊也行。水往牛漕里头一倒，放点麦麸、玉米皮，牛羊都喝。那几年想着等深井打通了，就能吃上直来水了，家家户户都按了水龙头，现在没用，里面没水。我这是接到蓄水坑里去了，也不中，有泥，刚开始流出来都是泥糊糊，估计管子里面是淤泥堵死了，现在泥糊糊也不会流了。
老婆儿身体不好，俺这代人都累呀，都是累出来的毛病。她以前吃过速效救心丸，扔到厨房窗台上，熏黑了，我拿过来挂到门上，时刻提醒自己，不敢害病，我要是再害病不会动，这一家子日子没法过了。我不会蒸馒头，一个星期得下去一次，老婆儿给我蒸一锅馒头，回来了带上来。我不会骑三轮车，再说咱家也没有，很不方便。遇上哪个村子有草了，都是叫伙计们开车帮忙送上来，没办法，拼着这张老脸，啥时候老脸没面子了，我这养牛也到头了。
俺孩子结婚晚。咱不是条件差，也是没办法的事，生到这儿，谁也改变不了呀。娃子上学也没上成啥样子，也是出去打工，跟我一样，没技术，挣不了大钱。我经常想着万一啥时候买彩票能中个大奖了，就不用愁了，手机上买了十来期，一块钱也没中过，我说去那个球，都是骗人的。还账还得靠自己，我就一个儿子，能干动了替他还点，真要是干不动了，他也别怨我……
说句实在话，这么大的外债，搁有钱人身上真不算啥，可咱种地的，成天都觉得一座大山压着脖子，愁呀。一头牛能卖5、6千，今年羊价也不错，算算也就能挣个一两万。你能不吃？亲戚朋友家里有事，不还得行个人情上点礼？借的都是亲戚们的钱，给人家掏利息人家不要，没钱愁，牛卖了，还钱的时候，也愁，不知道先还谁家的钱，谁家也都不容易。要不是急着还账，我想着再有二年，牛能发展到5、6头，还钱也就不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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