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
我的童年，有一段记忆是颠簸荡漾的。
那是每到了秋季，周六周末的时候，父亲就会用一种古老的小推车，推起我和一大筐煮花生，去距离我们村二十华里左右的马庄村卖煮花生。
所以要天不亮就动身。秋风已经有些刺骨，父亲就用一个老羊皮袄把我围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我的口鼻呼吸，露出我的小耳朵听他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父亲的好多故事，就是那个时候存进我的脑海的。可能是童年的记忆是无比深刻的，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仍然对这些情景这些画面印象清晰深刻。
父亲说，他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他十来岁的时候，家乡发大水，村里都是一片汪洋，他们哥几个都不愿意泅水推着草料去喂马，父亲只好去了。当他游到我们村一处老宅子的时候，老宅子的墙头突然倒了，露出了好多明晃晃的银元。父亲那时还是十来岁的少年，感到惊异，就大声地喊叫起来，村里人争相来抢银元，所以父亲只抢到了很少的一点，但是就这儿，也让我们全家很平稳地度过了荒年。
那时我对金钱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楚（其实现在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并没有对这个故事产生多大的兴趣。我倒喜欢听他讲述他参军的时候，路过水帘洞和火焰山，可惜的是父亲没有在那里发现孙悟空的踪迹，水帘洞里和火焰山上也没有太多离奇有趣的故事。只知道他曾经有一段在白求恩医院当兵的光荣历史，曾经雄赳赳地跨过鸭绿江，然后遇到美国的空袭，全班人只有他和班长幸免于难。班长被炸掉了双腿，而他仅仅被震坏了脑部神经和震聋了耳朵。。
父亲最爱讲述的也是我最听的，是他回到家乡当老师之后的故事。从来没有上过学的他，如何一边学习，一边教孩子功课，还在课下业余时间，给我们乡政府的扫盲学校编了一套怎样生动的课文。
可惜的是，当我在几十年后询问父亲这些课文的内容时，父亲已经记得不大周全，他和娘拼命的回忆，也不过是提供给我一些支离片爪的片段：
第一课
佛堂乡（1），好风光
东西洼，堤来挡。
有教台，有佛堂
高兰芬，住咱乡
苑记僧，是乡长。
乡书记，修伊当。
乡教委，史得康。
团支书，是邓晌（2）。
第二课
.。。。
俱乐部，真热闹
敲打鼓，连三套。
演老剧，华容道。
演新剧，通天桥（3）。
。。。
第三课
。。
手扶犁，脚登粑，
小墩子，拉着它。
。。
注一，那时我的乡政府叫做佛堂乡。
注二，邓晌，是我娘的小名儿。我娘大名叫做邓艳鲜。
注三，通天桥是我父亲编剧的一出新戏，讲的是社会主义大步前进的故事。
--------扫盲课本确实已经残缺不全，但是我们还是能从这些残留上，约莫着能够想象得出这课本的诸多生动，想象得出大家捧着这样一本课文，完全能够提起足够的兴趣和热情。课文上的那些人物，不是已经垂垂老矣，就是已经黯然作古，但是这些生动有趣的历史，依然在我的家乡口口相传。
母亲和我们弟兄五个。当时父亲没有在家。
一般走到马庄村口的小桥，天光已经大亮。父亲就会让享受了一路的我下车，扯着我稚嫩的童音，开始吆喝。长果来，谁要长果来（马庄附近的人，管花生叫做长果。你吆喝花生没人理你。）
因为靠近白洋淀，生活在马庄附近的人们，完全是水乡的生活习惯。睡得很晚，醒的很晚，每天只吃两顿饭。但是还是有几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有感兴趣的，就会摆摆手要你过去，捻起一粒花生，很迅速地去皮儿扔到嘴里，品尝一下花生的味道，然后讨价还价，买上一些回去哄还在赖床的孩子们。
一般是我负责撑着塑料袋，让父亲把称好的花生倒进去。有手里拿着东西不大方便的顾客，我还要负责把煮花生屁颠儿屁颠儿得送到人家的家中。
一筐花生大约卖到晌午时分就能卖完，父亲会买上马庄村很经典的几个火烧，扔给早就钻进竹筐里躺好的我，踏上回程。
回来的路上，父亲还想讲故事给我听，可是我一般都是困极了，答应不了几声，就会香甜的进入睡梦之中。
如今的我想起来总是无比懊悔，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睁大双眼抖擞着精神去听父亲的讲道，那样，父亲是不是就会感觉不到疲累，脚底生风？
----------奇葩老爸的姊妹篇，因为可以单独成文，所以我用了新的题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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