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 || 从前有座九楼村

有些村子吧，自带平安喜乐，从你一脚踏进去之后，就能完完全全得感觉出来。街上坐在房屋荫凉里聊天的大叔就像通往村庄的大路一样压根不设防，你能沿着他们的笑容一直走到岁月的深处，他们所有的故事就像这座村庄的街道一样一目了然。关键是，你都不用思考应该怎样和他们展开攀谈，你把山地车支在他们身边走到小卖部里买瓶水，出来第一时间就听见他们的揶揄：“我们还以为你不要这车子了，给我们了，你一句话也没给我们说，就扔下车子跑啦。”

这样啊。。。。原来你们想和我说话呀。于是，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拽住了这位名字叫做张国强大叔的三轮车车把，很“蛮横”的不让他离开，耳边只有大叔的讨饶话语：“真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们这么一个小村子，哪有许多的故事？”

看上去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张国强大叔

他们给我讲述了两个故事。一个算是神话传说，一个是真实的革命战斗故事，至于这座村子为什么以前会叫九楼村，那又确切是什么时期，没有人回答上来，我们姑且粗浅的理解为当时的经济非常发达，村庄里有钱的人建筑了九座木楼吧。村庄里只有王、张、李、孙、马、曹、耿、宫八个姓氏，很明显，这九座楼不是这些姓氏的家庙祠堂。

神话传说和村西北处的玉皇庙有关，传说是蟒精得道，修建了这所庙宇。我理解成是蛇精，他们很严肃地纠正了我的错误：就是蟒精，他变化成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和尚，到处去化缘，想盖成九九八十一间房子。无论从哪里化缘到木檩以及其他建筑所需用的材料，就扔进当地的井里，然后蟒精回来之后，再从玉皇庙的井里把包括木檩在内的建筑材料捞出来。

听上去这道行和济公活佛有些类似，不过也可能蟒精和济公活佛修炼了同一种神通也说不定。不过这蟒精面嫩胆子也不大，八十一间房子没盖成，就有一位进京述职的官员从这里经过，下马参拜了参拜，蟒精就吓得神魂颠倒，辛辛苦苦打造的“根据地”也不要了，居然就这样。。。。跑了。只留下那口据说可以通往大海的深井，和一些残缺不全的传说。

“打苇事件”主要阐述人王建成叔叔

革命战斗故事则有些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发生于抗日战争时期。来自于北京、保定、高阳、安新等地的我党负责人，在同口村召开了一次会议，结果消息泄露，负责善后工作的三位同志在敌人的包围下，被困在这座村庄里。一位同志首先被敌人发现，后背中枪，光荣牺牲。另外一位同志藏在芦苇堆里，也被敌人的刺刀不幸挑了出来，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只有第三位同志，向村庄里的乡亲寻求帮助，正是冬季打苇的季节，乡亲们递给他一把镰刀，让他帮助打苇，这才躲过了敌人的搜查。

这个故事，现场每个人都能讲述的清清楚楚，大家互相发言，地点、时间、人物很快就补充得完完整整。而且在讲述的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呈现出了一种光泽-----大家都把这件事看做了村庄的荣耀，他们的父辈成功地帮助了这位勇敢的战士，无论是从智谋上，还是从勇气和善良的角度，一切都无可挑剔，一时间，我们都沉浸在一种敬意的肃穆中，久久没人说话。

我之所以对这座村庄产生浓厚的兴趣，关键还在于这是距离我家乡最近的水乡。虽然现在这座村庄现在已经“条条大路通罗马”，田野里也是处处麦浪翻滚，但是在上个世纪直到九十年代末期，这座村庄一直是四面水围。村庄里家家有船，有冰床子（拖床），春秋夏划桨，冬天划冰床子，他们年复一年的生活，就这样在水面上被拖来拽去。

我想象的水乡生活，一直充满浪漫。六舱五舱船也好，四舱三舱船也罢，就是小小的鹰排子也无所谓，二架网旋网也行，抢回子鱼罩也罢，就算是光秃秃的一柄鱼叉也无所谓，反正是鱼虾唾手可得。略一烹饪，温一壶酒，那不就是“一棹春风一叶舟”、“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悠闲和情调？可是当我扣响渔人闲置时光的时候，却发觉真的不是这么回事。

小院仅有一条小路通往正屋，其余的地面上都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晾晒的干豆角吸引了我的视线，要知道这可是调制一锅炖杂鱼醇厚程度的有效手段。当然，门洞里这个已经快要没人认得的冰床子和大概已经失去使用价值的船桨，也让我兴趣浓厚：

我的兴趣，也勾起了他们的记忆。他们说水乡的生活并不美好，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靠接受国家的救济来勉强度日。一人一日八两干粮，可以是玉米可以是小麦有时甚至是山药干，却也需要推上小推车，或者拉着小拉车，隔一两个月，远去马家庄把这些令他们有些羞臊却能救命的口粮领回来。水里确实有一些能让大家果腹的水产，除去鱼虾之外，还有菱角、鸡斗、芒子、一些藻类等等，可是柴禾的缺乏是大问题，没有粮食是硬伤，总不能一直吃菜活着吧？

不过他们关于菱角、鸡斗、芒子、藻类的描述，还是馋到我了。他们说鸡斗的叶子铺开好大好大，菱角在马棚淀很多很多，小北淀的鸡斗，平淀的藻类（其实他们说的是榨菜，我怕读者有误解，会当成涪陵榨菜的榨菜），还有藻类用水焯了之后，凉拌或者做成着菜团子。。。。他们说得很随意，我听得很用心，并且脑补了一下这些吃食的样子，于是就有一些垂涎悄悄的流了出来。

幽深的巷子

然后，说到捕鱼，他们提到了蚂蟥，俗称麻皮的，无论是线麻，还是栗子麻，都让我不寒而栗了一下。我羡慕他们捕鱼的手段，无论是用网还是用缯，还是下篓，插箔，使用鱼叉，还是干脆用手摸都各有特点。网，往往收获太多，缯和罩体现的是一腔孤勇，下篓插箔算的是运筹帷幄，鱼叉有叱咤风云的威风凛凛，而拎个小桶徒手下水就有了闲庭信步的潇洒，但是这些我脑补出来的画面，全部都为他们接下来的这番话撕了个粉碎，他们说：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蛇，有时候你用罩去罩鱼，伸手却拽出来一条一米长的曳绿脖子（一种黄绿色相间的蛇），最多的是打埝子围起来抓鱼的时候，埝子的荫凉里往往爬满了蛇，一条接着一条，你都插脚不下。

插脚不下。。。。居然是这样的形容，我的头皮都发麻了，我被吓住了。之后他们再谈论一种淡黄色后背一条白线的水蛇在水里昂着头跑得飞快，甚至非常可爱轻盈，我已经没有丝毫的心情参与到话题中去，我感觉我的嘴唇已经发清了，我被真真正正的吓到了。以后不要和我说抓鱼的事情了，这一点都不浪漫，只有无尽的恐惧和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

罩

不过我还是在大家的热情下，认识了一些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渔具。上面的罩是，还有冬天用来激开冰层的冰枪：

冰枪，展示者张建舅舅。

冰枪在冬天才会用到，一般他们把在冬天捕鱼的过程称之为：出丈子或者出扇。需要冰枪把冰层激开，然后把鱼哄到提前布好的迷魂阵里，用回子或者案子把无路可去的鱼儿捞上来。回子就是下图这个，但是案子他们描述了半天，我也最终没有明白是什么武器：

回子

此外，我还认识了挽子，这是冰床子的配套产品，撑着冰床子前进，或者用尖部的钩子把不听话的冰床子勾回来：

废弃的渔网到处都是。

上图这个渔具很有意思，它的名字叫做：拦。扁着放置在水中，进口从大到小，只要鱼儿游到这里，只有乖乖入彀一途。只是我瞬间又恶意的想了一下，如果是一条蛇不小心钻了进去呢？

这是等待入锅的河蚌，是主家昨天从同口附近的水域摸来的。主人真心实意要送我一些，可惜我骑着车子实在是带不了，实在是大大的遗憾。

上图是据说还不是最长的鱼叉。我问鱼叉的正确使用方法，得知就是看到鱼奋力插下去。我心里瞬间充满敬仰，以为大家都是武艺高超的江湖草莽，却又被一句话打回原形：那会鱼多。你便是胡乱插下去，总能侥幸叉上鱼来的。怎么总是和我的思想不符合呢？我也是纳闷了。

陪伴我的长者王茂祥和他建造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房子。

这座村庄，就是韩堡，相传是大将军韩信降燕的时候，曾在这里安营搭铺，因此得名。千百年来，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发生，也没出过可以彪炳青史的大人物，只有始终如一的宁静，在村庄的上空萦绕，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经过这里的人们，得到心灵的解脱和救赎。

如这个空气里弥漫着麦香的上午，我大汗淋漓地跋涉了许多的路途，终于在憨厚的笑容里得到灵魂的自在和清凉。没有故事是最好的故事，没有人物都是最杰出的人物，你明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