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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的春仔(原创)

写诗的春仔

春仔喜欢诗,我是知道的。说历史悠久是夸张,算来确实是有了些年头。
上至天气谚语,下到乡间民谣,不知他从何方学来,随时随事随口而来。有的听来似乎有些道理,有的虽是低俗,但也诙谐有趣。孩提时我倒是从他那学得了不少。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天上鱼鳞斑,明日晒谷不用翻”。

这些预测天气的谚语,往往会被他言中。于是,一些大人常爱逗他:“春仔,明天天气怎么样”?他总是抬头看一下天,象背书一样:“云朝东,一场空,云朝西,雨淅淅”或“燕子飞得高,天要晴;燕子飞得低,天要雨”等谚语回应,接着一句“自己看吧”。随后神气十足地离开。
若遇谁家取亲嫁女,他便成了孩子们的头儿,到处都能听到他们的歌谣,也不问别人家是取是嫁,更不管是俗是雅,有关男女恋情的,轮番唱:
腊月腊八,日子好,
许多姑娘变大嫂,
脸上哭来心里笑,
一屁股坐上大轿。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叽哩咕噜滚下来,
吓得小妹哭歪歪,
一头钻进情哥哥的怀。

……
主人家的只得笑着,将一些花生糖果塞满他们的衣袋: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走远点,别倒乱啊!

当年的夏天,不及如今条件好,很少家庭有风扇,天色黑了以后,人们总是坐在月光下纳凉。这时也成了春仔们的好时光。
好大月亮,好卖给狗,
卖得铜钱打烧酒,
走一步,喝一口,
看谁醉得像花狗。
每当忆起这首童谣,一个光着上身,穿着花裤衩,满头大汗的男孩,身后还跟着一群男孩女孩在月光下疯跑的情景,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上学后,课本里的古诗、儿歌,他是一听就会,一会就不离口,成天挂在嘴上。
一次,学习课文《人民公社好》,老师要求当堂背诵。话音末落,春仔的小手就高高地竖在了那里。老师只是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他便扯着嗓子念开了:
人民公社好,
社员干劲高,
稻子棉花大豆,
山芋多丰收,
全靠毛主度好领导,
人民公社好。
社员干劲高……

……
一遍一遍又一遍,声音却越来越小。同学们狂笑,老师也笑着问:挺好的,怎么了?他红着脸,挠着头:我不记得那句是结尾了。同学们又一阵大笑。老师说:这首诗开头是‘人民公社好’结尾也是‘人民公社好’,你不要连着读就很好了。结果大大地表扬了一番。这下春仔可找不到北了,着了魔一样,成天没完没了的读。听他妈说,夜里起来尿尿都要说两句。
更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是他还能把这些歌谣当作调皮、作乱的工具。
一天,       晚饭后,我们兄妹正围在一起做家庭作业。老远就听到“……稻子棉花大豆,山芋多丰收……”,春仔来了。见我们都不理他,就围着大家转,边转还边念,一遍一遍,直到大家都烦了,追着要打他,他反而更来劲了,声音提得更高,而且随着节奏扭着屁股,做出各种怪像继续念。我真的就追过去了,他在逃跑时不小心扭了脚,一个多星期上学走路都是一高一低的。见了他,我就学着他当时得意的样子:“全靠毛主度好领导,人民公社好”。他就不住地笑。

小学毕业,我去了另一所中学,我们的接触也就少了。后来听说,他高中毕业后去了部队,退伍后先是分得一份不错的工作。90年改制,他却辞去了工作,去了南方。
春仔写诗,是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的。
那年,我回了趟老家,住在岳母家。临近春节,家里该治办的都准备好了,加之岳母是个勤劳惯了的人,凡事都得亲自动手,不喜欢喊张三叫李四的。我便闲着没事。一天,快晚饭时,接到一个电话。


“喂!谁呀?”我问。

“稻子棉花大豆,山芋多丰收……”,

“你个臭小,什么时候回来的”?

随及,我去了他家。

原来,他早知道我回来,特意做了几个我爱吃的小菜,邀我小聚。

席间,聊着童年的往事,在他的笑声中,我好象又看到月光下那个顽皮的男孩儿。当问及他在南方的情况,他收住笑,严肃地说:“对了,你等一下”。随着钻进房间,一会儿拿出一个旧笔记本过来。

“这就是我在南方的情况”。他用力拍了一下递给我。

打开扉页,是他爱写的隶书“打工扎记”四个字。看看内容,都是五言四句或七言四句的诗。

“哇!你写了这么多诗”?我感到惊讶。

“除了你,我不会给别人看的”。他真诚地说。又将自己的椅子搬到我身边,胡乱将桌上的碗碟推向一边,翻开笔记本。

“这是我在福建写得第一首诗”。

初到泉州时借宿在一位战友家。白天东跑西颠地找工作,晚上很晚才能回来。天气闷热,屋小人挤。我常和战友抱一卷竹席到楼顶上过夜。前几天战友总是问我找工作的情况,后来也就不问了,只是几句简短的安慰,躺下后很快就能听到他的呼噜声。而我经常失眠,有许多话不知与谁说,于是就写了这几句:

东奔复西走,

归来倦沐浴;


楼顶随意寝,

与星好长叙。

“不错,不错!”我说:特别是‘与星好长叙’这句,把那种孤寂的心情都表达出来了。

“是啊,心情”。春仔说,人是有心情的,但人是什么?在楼顶上的那些夜里,我经常爱想这事。每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天早上,天刚微亮,一睁眼,就在眼前,可以说是零距离了,盘旋着一群蚊子,甚至偶尔有一两只会碰撞到鼻尖。声音轻柔,象在舞蹈。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它们半透明瘦小的躯体,我知道它们夜里并没有伤害我,也许它们正是伤害了我的那些蚊子的新生代。人是什么?是它们的同类。只不过我们躯体比它们长得高大而已,但是我们不是伤害了许多同类才高大起来的吗?那个时候,我感到它们是那样的亲切。你看这就是那天早上写的。

楼板欠软宜浓酣,

晨风习习撩薄衫;

夜露星光都入梦,

绕鬓蚊虫话早安。


听着春仔的这些话,我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但是他能有这些感悟,我想是十分可贵的。

“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前几次应聘的经验”,春仔翻了一页接着说:面试时调整好策略,结果还真的被一家彩印公司聘为设计师。当时,电脑还没普及,大小图稿都得手工绘制,设计室里连我三个人,我们根据各自的特点分工,所以工作并不是十分紧张。我喜欢站在窗口,看绿绿的相思树。又快春节了,想来离家已近一年,家人、孩子……,唉呀,反正心里酸酸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一下笔记本:这就是当时写的:

窗外相思树,

窗内思乡人,

相对虽无语,

摇落一树春。


“小情小调”。春仔说着又开始翻笔记本。

在他翻的过程中我发现一首标题为《题扇》的,便让他停下说:题扇诗古人可写过不少,看看你有什么妙语锦句。



春仔说,我住的房间,十来个平米,放了四张上下铺的床,住了八个大小伙子,就天花板上一个风扇,睡在下铺根本感觉不到风。一次休息,我和同事去步行街闲逛,买了一把竹杆的折扇。你知道我是不喜欢花花绿绿的,就选了一把空白的,准备自己写些字上去,可总找不到满意的内容。一天,我突然感到它不就是我自己吗?你看,虽然我很清贫,但还有着努力生活的精神在;虽然收入不是那么丰厚,但可以支撑一个小家。所以就写了这些句子:

千磨万斩出山寨,

削尽肌肤筋骨在;

非慕繁华入街景,

清瘦撑得小世界。


“你生活的很认真,很可贵”!我说。

春仔看了我一眼:人不要攀比,要懂得满足,要保持平常的心去生活,去寻找自己的位置。我最讨厌抱怨生活的人。当然,不发牢骚也是不可能,但不能总是牢骚,牢骚到看什么都不顺眼,好象看破红尘。我也发牢骚,你看这就是我发牢骚时写的;

野餐三钱方便面,

忙来未觉有时饥;

还是特区光阴好,

麻将声里日又西。

我们老板很有钱,可成天就在牌桌上。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要那些钱,难道只是为这种生活?

“这些年你还真懂得了许多事理,也学会了分析事物的方法,可喜”!我说,来咱哥俩干一杯!

春仔喝酒很爽快,一口下去也不用菜,手指还再翻着笔记本,轻轻地说:人真的应该到生活中去,多经历一些就能多获得一些。我去过泉州开元寺,本想看看弘一大师圆寂的地方,可那天休馆,没进去。馆不大,藏在绿荫中。在那些高大的榕树下,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回来的车上,我想着弘一大师的一生,想着那些古榕树,写了这首《题古榕》:

南疆粲然看海潮,

高天揽云气自豪;

莫道材大难为用,

甘为人间化柴草。

人再高大如果没有“甘为人间化柴草”的精神,他又算什么?反过来说,人只要有了“甘为人间化柴草”的精神,才会高大起来。

我可能是多喝了几杯,被他“反过来、反过去”弄得有点晕,只好说:“不错,真的很不错”。

春仔又举起酒杯,却没有送到嘴边,而是停在空中。低头看着笔记本说:这些年,从诗里我悟出很多生活中的道理,坎坷的人生与诗中的平仄。只是平平坦坦的路,走多了,人会很无聊;没有平仄变化的诗,读来就不会那么美妙。生活本来就是充满着矛盾,你就必须去设法化解、协调、统一它,这样你才能成为强者;诗也一样,其实每个人都是诗人,人生就是一首诗,只不过有些人把它变成了文字,而更多的人是在用自己的行为。

“你真的快成为诗人了”。我说,唉!你好好整理一下,我帮你找人出版一本诗集,怎么样?

听我这么一说,春仔哈哈大笑:我这也叫诗?你还记得以前生产队记工分吗,在每人的性名下画“正”字,我这也只能是等同那些做法,只不过我多认几个字,而且,我是在记录自己的心迹。看来你还是不够理解我。写诗讲究平仄,但我最不喜欢按着别人设定好的格律去写。我写诗只为娱已,不为娱人,有你一个读者就够了。

他笑着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那是谁说过的,人生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认识别人容易,认识自己却很难。其实,我从来就不可能成为诗人,从内心来说我也没想过。这些年我越来越认清了自己,我会慢慢调整好自己的位置。

说到这里他又翻开笔记本,对我说;你去过泉州清远山吧,我看老君岩时,甚至害怕他那深邃的眼神,象是深入到你骨髓,在他面前你会感到自己无处可藏。

他递过笔记,我一看《题老君岩》

闽海蓬莱羽仙山,

玄之又玄老君岩;

冷眼千年苍桑事,

莫问青牛去何边.


春仔说,我就是在他面前读着那些刻在一块块岩石上的《道德经》时突然感到,人要脚踏实地,休去摆弄小聪明,实实在在地生活才是正道,他老人家几千年前就看透了每个人。

春仔的一席话,听得我像哑巴了,不知如何应对。

那天,我们聊了很晚,不记得什么时候才分手。

转眼又是八年过去了,只是老家来人时,偶尔才能听到一些春仔的消息。听说他没再去南方,而是在战友的资助下,去省城创立了一家上规模的彩印公司,生意做得十分红火。

今年三月的一天,我接到他的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要来我们这座城市,参加文博会,晚上九点的航班,让我去机场接他。

我准时来到机场,春仔着一身高档休闲服,提着公文包,与我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老远笑着向我跑来。

我上下打量着他说:现在真是“稻子棉花大豆,山芋多丰收”了!

他也笑着拍着我的肩:“全靠毛主席好领导,人民公社好”。

随之,一阵爽朗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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