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作者：山高水长
岁月总是无情将许多过往在脑海里清盘，记忆慢慢消退。而人生中，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刻，无论沧海桑田，风吹雨打都不会抹去。就像镌刻着我奶奶周少华名字的墓碑，静静地立在那里，她永远活在我心中。
那年，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去为奶奶祝贺80大寿，小住了两日。吃完早饭，就准备回城。奶奶弓着腰执意跟着走到了村头为我们送行，再三叮嘱，要常回来看看。我们说，明年还回来为您贺寿。奶奶带着满眼的不舍目送我们前行。走了一段路后我回头发现，奶奶还站在村头那个小山坡上。这是我和奶奶最后的一次相聚。
奶奶是一名红军流散人员，有着传奇的人生。据说，那首著名的《八月桂花遍地开》红军歌曲，奶奶少女时她们红军宣传队最初学唱和传唱的。
几年前，我就准备记录我所知她的星星点点，而每次写几行文字后，奶奶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思念和内疚交织在一起，瞬间变得沉重，再也写不下去了，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有几回梦到，醒来方知，心愿未了。记忆又回到了那最后一次的相聚。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17岁参军离家，一晃尽40年，不经意间已年过半百。从军的日子，身不由己，与奶奶聚少离多，屈指可数。奶奶一辈子生活在大别山一个偏僻贫困的山村，没有多少文化，在担任红军的宣传队队员时学了些文化，识了些字，在她周边那一辈人中算得上凤毛麟角。
奶奶出身吴家店镇周姓的大户人家，自小就受严格家教的熏陶，说话温柔，通情达理，贤淑脱俗。在我的印象中，她个子高，不胖也不瘦，五官清秀白净，黑黑光亮的头发盘在后脑勺上，别着一个发簪，显得十分端庄。整天养猪农活，与锅碗瓢勺柴米油盐打交道，没见过她穿打补丁的衣服，总是清清爽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是六、七十年代，生活困难，她总能变着花样，尽一切可能让全家丰衣足食，有日常必要的开销，在周边乡村算是日子过得比较好的一家。她为人真诚大方，只要哪家有困难需要帮助，总是热情帮助尽力而为，不婆婆妈妈，接人待物，有礼有节，在乡里乡亲中有口皆碑，受人尊敬。
当年，受生活条件所限，在农村办生日宴是一种奢侈。奶奶德高望重，到了花甲之年，乡里乡亲有的拎着鸡，有的带一包红糖，还有的拿着一瓶罐头自发上门为奶奶庆祝生日。起初，她很不情愿别人上门为她祝寿，说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容易，不能让别人破费。过一次就少一岁了。奶奶是一个开朗豁达，热情好客的人，盛情难却，也就欣然接受。以后每年到了这一天，都有乡亲不约而同，陆续来到家中庆祝她生日。与众不同的是，过生日这天也是她最忙碌的一天。不管有多少客人来，一大早起来，就把家中和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到菜园里采一大堆蔬菜，杀只鸡，爬到房梁拿块腊肉放在锅里煮，泡上一大壶自己采摘的野茶，把家中好吃好喝的都准备好招待客人，一家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奶奶炒了两大盘瓜子花生摆在方桌，先到的客人坐着喝茶嗑瓜子拉家常，到了中午时分，客人都到齐了，奶奶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满屋飘香。人少时就用一张桌子，人多时就将两个大方桌并排一起，看着客人们喝酒划拳，热热闹闹，她喜上眉梢。不停的劝大家多吃点、多喝点。一年又一年，这一天成了她和家人心中的盛事。很多次为这都想回家为他庆祝生日，在今天看来，都不成为事由的原因未能如愿以偿，只是在书信以及电话表示祝贺。
奶奶生活简单朴素，身体一直很好，80岁之前很少看病吃药，家务活也一直没停歇过，家中四代同堂，老老少少敬为至尊。孙子、孙女以及重孙中有5人是军人，老人一直感到很欣慰。奶奶开明不守旧，十分体谅儿孙们在外工作的不易，从没埋怨。总是告诉我们，把工作干好，把家照顾好就满意了。80大寿时，我特意请假带着妻子和女儿赶回家中，弥补心中的遗憾。短暂的陪伴，成了我与她的最后相见。奶奶生命的最后几年， 阿尔茨海默病缠身，慢慢将人世间的所有烦恼和快乐抹去，连同她最挚爱的亲人们一一忘却，一点不留。
80大寿的前，知道我们要回家的那一天，奶奶叫人在村头守望，看到我们的身影后就叫她，她要亲自迎接。临近小村庄时，远远地我就看见奶奶站在那个小山坡上张望着，迫不及待拉着我们回家，进家门前，她安排我哥哥放了一长串鞭炮，把气氛搞得很喜庆很隆重。小女对我说，像是在过年。刚一落座，奶奶就抱着女儿，一边轻轻的抚摸着头，一声一声的“我的儿呀！我的儿呀！” 那发自内心的疼爱， 让与奶奶见面次数并不多的女儿从小到大，至今不忘。听家里人讲，直到她尚存最后一点记忆时，依然喊出我女儿的名字。有两次回老家，女儿跟随我来到奶奶的坟墓前，自觉 跪在地上，深深叩头敬拜。女儿常说，老太太是自己最亲最可爱的人。
尽管奶奶离开我快20年了，每次回到老家，总感觉她的身影还在那里，记忆依然清晰停留在那一刻。
（原标题《我的奶奶周少华之最后一次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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