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上校：我当兵的那点事儿（10）
●兵哥铁马
前段时间，有个短视频刷爆战友圈。
视频的主角就是我的老班长房德双——一位曾经的少校军官，一位曾在军事新闻战线上打拼多年的新闻老兵。
看到这熟悉的身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多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时光回流到31年前。
1990年6月的一天，一纸命令，把新兵下连仅3天的我调到了团政治处当报道员。
报到当天，我被安排和班长同居一室。那时的班长，刚转志愿兵不久，肩上扛着红黄相间的专业军士军衔，人长得精瘦，个高、背微驼，腰间挂着钥匙串，走起路来人和钥匙一起摇晃，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与我心目中军人高大魁梧的形象相去甚远。
当年宣传股的合影：左起依次为陈智、刘令滨、牛玉龙、房德双
初见班长，满脸真诚的笑容，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有一种邻家大哥的亲切感。这让初来乍到的我，顿时少了些许胆怯与紧张。
班长1965年生，山东沂源县人。沂源，隶属于淄博市，位于山东省中部，平均海拔401米，是山东省平均海拔最高的县，有“山东屋脊”之美誉。虽隶属淄博，但沂源根子上属沂蒙革命老区，素有从军尚武、拥军支前的传统，在这一点上，与来自大别山革命老区红色将军县金寨农村的我来说，也算“同根同源”吧。
我和王洪刚这张合影的背后就团机关办公楼
我所在的26军76师228团团部，位于青岛即墨市马山脚下的一座军营。大约上个世纪四、五十代军工自建的一座低矮潮湿的二层小楼，差不多容纳了团首长机关的全部。不知何故，政治处机关唯有我们宣传股偏安于小楼左前方一个单独的小院里，一排平房，东头是团禁闭室，中间是新闻干事陈智和班长的宿舍，西边是办公室。门前一排冬青树，常年郁郁葱葱，快有一人高。围墙包围着这小院被，里面有篮球场，每天下午都有团首长和机关干部来打球，与官兵同乐的时任政委孙振同的篮球鞋就放在班长宿舍里。
王洪刚照相的这个小院就是我们宣传股的地盘
班长平时不苟言笑，除了看报之外，就是在宿舍里写稿子，写好了就叫我们给他誊抄。那时的我和同期的报道员王洪刚，根本不知道啥叫搞报道，更不知咋写稿了。每天，除了看报纸就是给班长和陈干事抄稿子。陈干事的字写得漂亮大气、舒缓流畅，抄起来不费劲。可抄班长的稿子就有难度了，且这不是一般的难度。他的字七扭八拐的，很难辨认不说，还夹杂着错别字，抄他的稿子基本上连蒙带猜，但语言生动形象，颇具乡土气息，读起来很有味道。那年，他创作的小小说《牵牛花》，登上了战区唯一的文学期刊——《前卫文学》，当时在全师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班长能有这样的成绩，实乃不易。
前排：王洪刚、陈智、刘令滨、牛玉龙、作者 后排：宋能政、房德双、张连泉
老家在沂源三岔乡璞邱三村的他，家境贫寒，是个地地道道的放羊娃。1984年冬，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的他选择了参军入伍。之所以要当兵，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为了能娶上个媳妇，免得打光棍。”
此言不虚。在那个年代，军装对女孩来说最具魅力和诱惑力，不少姑娘就是冲着军装才嫁郎的。就当时班长的家境来说，如果不出来当兵，娶个媳妇还真非易事。
部队真的是所大学校，能够培养各种人才，别的不说就说新闻报道吧，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科班出身的部队新闻干事寥若星辰，绝大多数新闻干事都是在给前任抄稿子中培养摔打出来的“土记者”，报社的编辑记者大都是从部队上去的新闻干事。
在那个没有电脑的年代，一个团能有一台活字打字机就很不错了，写材料写稿子基本上都是手写誊抄，份数多就用复写纸复印，技术好的一次能复印5份（第一页不破、第五页清晰可见），能选到团里当报道员，除有一定文字功底外，90%以上都是因为字写得好，我也是沾了这个光。当兵前，来家访的杜斌排长见我的字不错，就动了要带我走的心；新兵连时，因为字写得不错，被指导员看上，经常让写广播稿、出黑板报；被挑选到报道组，也是因为这个。那时新闻干事挑报道员的标准几乎都是字写得好坏，“能把稿子抄好，即使没有写报道的功底，抄多了，会写稿也是迟早的事儿。”抄稿子实际就是一种学习，就是“照葫芦画瓢”、“照猫画虎”，在那个时代部队新闻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抄出来的。
但班长例外！他一手臭字能被选上，的的确确是因为他稿子写得好。
其实，抱着“能娶上媳妇”目的来当兵的班长，自己做梦都没想过到部队后能搞上新闻报道，而且还搞出了名堂。
当年宣传股在东营时的合影前排：左一张恒伟，左二孙振同，左四刘令滨，后排右一李居清，右三王瑞林，右四陈正华
我们228团有重视新闻报道的传统，时任政治处主任周洪明、宣传股长孙振同都是从报道员成长起来的，特别爱惜人才。1985年开春，新兵连结束，班长被抽到团报道组学习写报道。那时，228团还在莱阳河洛，团里的新闻干事是王振满，报道员是李居清。没多久，全团奉命整建制赴东营援建胜利油田，班长便随三营八连开始了援建任务。在拼命干活的同时，他不忘挤时间写稿子，李居清主办的战地快报，就成了他的“主阵地”。虽然只是个油印小报，但在当时信息闭塞的沼泽荒原之中，这张小报燃起了班长改变命运的星星之火。每当战友们休息的时候，他就趴在铺板上写他的豆腐块，然后再步行几公里送到团部，每次李居清都给予他格外关照。很快，他在连队就有了“小秀才”的美誉。
房德双、刘令滨、陈智
1985年初冬，部队援建结束回到驻地莱阳。不久，又接到了全团整建制换防青岛即墨马山的命令。当时正值新兵入伍，团里就把新兵全放到了马山。时任八连副指导员王太法被任命为三营新兵连指导员，班长作为新兵连文书随他到了马山。此时，宣传股股长孙振同荣升为76师宣传科科长，王振满、李居清也同时调到了师宣传科。负责新闻的宣传股干事刘令滨打前站到了马山，并办起了训新小报《信息报》。就这样，班长在刘令滨的帮带下又搞起了新闻。虽然他字写得不咋地，但问题抓得准、路子对，一来二去，刘令滨觉得他是个搞报道的料，就经常给他交任务压担子。没多久，228团由实兵团改编为教导团，每个连队只保留部分干部骨干，其他人员全部交流77师。班长因有报道特长有幸被留在老部队，当上了连队炊事员。
当新兵时的房德双（左）
1986年春，师里从228团抽调部分人员到威海文登小洛顶师农场生产劳动，八连就把班长这个“只会烧火不会做饭的炊事员”派了公差。一个多月后，在刘令滨的极力举荐下，班长从师农场回到了政治处，跟随他正式开始了新闻报道生涯。
新闻写作之路，彻底改变了班长这个放羊娃的命运。因为搞报道，他被特批转了志愿兵；因为搞报道，原本要打退堂鼓的他，又幸运地转了干；因为搞报道，他很顺利地调回了老家；还是因为搞报道，转业回地方的他迅速实现了华丽转身。
从一个放羊娃到正营职少校军官转业，可谓“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但无论怎样，班长始终没忘他生命中的贵人，“我能有今天，完全得益于首长和战友们的关心关照，孙振同、王自琳政委，冯兴平、赵朴宇主任，刘令滨、王传军股长，王振满干事，王太法指导员，李居清老班长等等，都是我生命中贵人。”
这话来自心底，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冯兴平主任与王传军股长
后排右一为房德双
我到报道组时，班长因家中孩子小，嫂子老张一个人带着孩子忙里忙外的，他很不放心，心挂两头便萌生了转业念头，一度消极敷衍，萎靡不振，成天捂着个肚子，不是这痛那痒，就是肠胃不好，一副让人怜悯同情的样子。
搞报道这玩意儿就像打靶，中不中靶，上不上稿，一目了然，不见报就是跑靶剃光头，领导们都看在眼里，时间一久，自然就对他有了看法。
就在这时，班长亦师亦友的李居清从军区新闻大专班毕业回到师里负责报道工作。作为老战友，李居清实在不忍心看他就此消沉下去，于是就拉上他写稿送稿。
那时我们各个团每年都能有一次到北京送稿的机会。为了能让班长去送这趟稿，李居清先是带着他精心组织了一批稿子，尔后又专门从师里跑到团里找时任政治处主任冯兴平说情。软磨硬泡，整整一个晚上，冯主任这才松口……
前排：陈智、房德双、张连泉 后排：刘令滨、冯兴平、徐平、陈正华
现在看来，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每一步都是老天安排好的。那次北京之行奠定了班长提干的基础。第二年，在战区报道骨干选拔中，他轻松进入前20名，顺利提了干，完成了从志愿兵到军官的身份转变。每每谈起这段经历，班长都会充满深情地说：“李居清既是我新闻写作道路上的良师，更是成长成才路上的兄长。”
提干后，班长接任改行到组织股的陈智，当上了团里的新闻干事。1993年冬，他带着我到北京送了一次稿。
那时，济青高速还没通车，也没有高铁。我俩先是坐汽车到青岛，然后坐绿皮火车到济南。在军区《前卫报》停留一下后，又从济南往北京赶。由于经费有限，为了能多出成果，一路马不停蹄不说，他带着我省吃俭用。住，军报对面昏暗潮湿的人防招待所，一个床位一晚10块钱；吃，炸酱面、方便面，每天凑合着填饱肚子。
解放军报社大门
这是我第一次迈进军报社大门。班长领着见了当时基层组编辑张志荣、《生活与修养》栏目组主编刘绍盈和文化部编辑陈大鹏，刘主编谦和低调，热情好客，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陈大鹏编辑当时传说是当红歌星毛阿敏的经纪人……
“稿子不见报不能回团！”因为这个，我俩只好在北京等着。那几天正好赶上军报编辑们搬家，我俩就自告奋勇当起了“搬家工”，扛着沉重的物件和装饰材料楼下楼下地跑，把人累了个半死。这期间，我还有幸为陈大鹏编辑誊抄了他刚采写的大作《歌坛“大姐大”毛阿敏》，班长抽空带着我去了趟天安门广场，并留了个军装照……
1994年3月，我的见习排长命令下来了。这时军区、集团军和师三级正集中组织力量宣传“一对好主官秦洪国、庞允泉”的先进事迹。班长负责接待一众媒体，我就打打下手。6月份，我去师宣传科帮忙；9月份，又到信阳陆军学院参加预提军官集训，直到年底才回到团里，这时典型宣传也基本结束。翌年初，班长提升到老连队三营八连当指导员，把新闻干事的接力棒交给了我。1996年10月，在已到前卫报当编辑的李居清的协调下，他调回了老家淄博军分区政治部宣保科。
原以为从此分开工作上不再有交集，没曾想1998年的那次20万大裁军，我们师被裁撤改编为预备役部队，归建山东省军，我们又成了一个大单位。后来，我调到在省军区负责报道分管新闻宣传，我俩又成了上下级，直到2004年，他正营转业。
有哲人说，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回想起和班长相处那些年的点点滴滴，我愈发觉得班长就是一本大书。
班长人缘好。这是战友们公认的。他为人忠厚，宽以待人，不多言不多语，也从不与人争高低，在228团时口碑就很好，到淄博军分区后，他任劳任怨，工作干得风生水起，上上下下评价都不错。2004年，他脱下了穿了20年的军装，转业到淄博市交通运输局。至今，谈起他在淄博军分区时的表现，时任军分区司令员鞠洪仑还为他没能调到副团就转业深表惋惜。
班长有眼光。在这一点上，有点大智若愚。调回淄博没几年，他就以5万元的价格，在老家沂源承包了1000多亩荒山50年，那个时候能有这种眼光的人还真不多。实践证明，他的决策具有超前眼光，这个投资等于建了一个“绿色银行”。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和打理，现在苹果、板栗、核桃、猕猴桃等果木漫山遍野，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昔日的荒山成了名副其实的“花果山”。他先是在山里放养山羊，现在又放养鸡鸭鹅，“晨听鸟鸣鸡鸭鹅叫，暮唤鸡鸭鹅齐归”，好一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下”的田园风情。这种神仙般的惬意生活，当下让多少城里人羡慕不已啊！
花果山即景
班长老实、朴实、踏实。在部队是这样，到地方后本色依旧，兵心不改。转业到新岗位后，他从头干起，以一个新兵的标准要求自己，主动把别人不愿干的活，揽下来；把难干的不好干的活，干好干漂亮。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和艰苦奋斗的作风，他赢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与好评，很快打开了局面。9年时间，他从科员恢复到了正科，并被淄博市授予“模范军转干部”“服务群众好书记”荣誉称号，荣立二等功。
来自农村的班长，无论戎装在身，还是公职在位，始终不忘本不忘根，对农民怀有淳厚的感情，对农村充满了深深的眷恋。如果说当年承包荒山是他梦回乡村的开端，那么在市交通局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岗位上的他多次要求驻村扶贫，为百姓脱贫致富出力流汗，则是一种境界的升华。
战疫中的房德双
2020年1月，已有一任驻村扶贫书记经验的他，再次报名参加村组织书记竞选。笔试、口试、面试，他一路过关斩将，最终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被选派到博山区池上镇大里村担任村党支部书记。
房德双工地就餐、嫁接果木
上任伊始，新冠肺炎疫情突袭，他临危不乱，组织党员和村民严防死守，打好防控阻击战。与此同时，他带领村民搞自来水改造、建文化广场、加强环境保护，并制定出台了全村首部村规民约。短短5个月，村容村貌变了，村风好转了。5月初，他又以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
身先士卒
驻村第一书记是个苦活累活，干不好出力不讨好，班长如鱼得水的奥秘何在？他说，全靠部队搞新闻的底子，也就是“抓问题”的绝活，“用新闻眼看问题、抓工作，一抓就能抓到点子上啊。”
大里村的“大喇叭”
二十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毛姆曾写过这样一段话：“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泊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磅，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他认为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这话，咋越看越像是写给班长的呢？！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兵哥铁马，男，安徽省金寨县人，退役陆军上校。曾荣立二等功2次、三等功7次，获过“优秀新闻工作者”、“优秀特约记者”、中国国防报、中国民兵“十佳记者”、“首届国防动员系统十佳记者”等虚名，宣传过一批全军全国典型；著有个人新闻作品集《齐鲁兵歌》；现漂于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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