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

       二月十五是父亲的生日，花朝节刚过，这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相见小路上山桃绽放，油菜花金黄一片，开在阡陌里，麦苗儿已经开始拔节，清晨的微光刺入眼帘，林木间的鸟鸣朝我走来，家乡的影子伴着父亲的笑容，向我招手。

       往年没有发生疫情，我都会回到家乡，为他庆祝，与姊妹们团聚，聊聊家常。故乡的暖和家的温馨，都在那里，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长大，而后鼓励我自由奔跑在攀援向上的路上。

       父亲跟村口的那株老榆树一样，老了。耄耋之年的父亲，健康毫不迟疑地抛弃了他，挺拔英俊的面貌抛弃了他，清晰智慧的头脑也抛弃了他，母亲走后已经三年多了，不知何时他的魂恍若丢了一般，整日里浑浑噩噩，背驼了，走路靠拐杖；牙没了，吃饭靠吸管。他比不上那株老榆树，秋冬干枯的枝叶，都会在春天找补回来，重新枝繁叶茂，焕发青春的老榆树，最不缺的就是鸟鸣，还有脚下一望无际的麦田来陪伴。父亲呢，除了嫁到同村的姐妹陪伴，然后就是望眼欲穿，心心念念巴望着远嫁的女儿回来看一看他。

     

      去年他生日，我们姊妹几个都到齐了，老人家甚是欢喜，甚至舍弃拐杖，步行到堂屋去跟几个来家的儿孙们喝酒搓麻。家乡有座山，山上野花野草，星星点点地铺满了坡，落在父亲的眼眸里，恰恰就是引以为傲的儿女，只要能在身边，管他是枝条还是花瓣，有香气还是没香气，都好！

      但我却是那个没香气的，功不成名不就，忙忙碌碌奔波在生存线上，说是城里人，在都市里不过陋室一方，无车无房，根本没有能力将父亲接来享福，七八天或是半月间，只能偶尔打一个视频，询问一下父亲的近况。父亲的音容渐渐幻化出一张犁，犁头和犁铧生锈，犁身腐朽，早已翻滚不动坚硬的土地了，然而却总能映着光，始终斜插到我的记忆里去，明晃晃地照着我的灵魂。

      田野里耕种的早已是现代化机械了，牛不再拉犁。但我的儿时，却是牛拉犁耕种，牛在前，人在后，右手扶着犁，左手牵着牛绳，鞭子在牛的头顶虚晃着，“嘚儿，驾.......”那声音像一首旷野的歌，传出很远，在田野中回荡弥漫。

     

      说实话，父亲对于农活儿，是生疏的，他喝过墨水，不屑于操持生计，农活基本上都是母亲带着大姐来干。而父亲，一直秉承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每当烈日炎炎，父亲就会指着田间辛苦耕种的人对我说，瞧瞧吧，不好好念书，将来你也得回来修理地球。或许是遗传，我对于农活也极为排斥，于是铆足了劲儿，总想着脱离农村。

       我已经离开农村三十余年了，人虽然出来，心却始终留在那里，梦境里常常出现那头瘦瘦的老牛，而驾驭老牛犁地耕田的却是我的父亲，一人，一牛，一犁，悠悠地踏着犁沟前行，执着地铧开坚硬的土地，向着固定的方向，土地因三者合一的力量深入而生动，当一片片的土地被翻起，带着浓郁的泥土的气息，明亮闪耀在醉人的春光里......

      活到五十岁了，我才懂得，指挥的人、出力的牛，把握方向的犁，三者合作，缺一不可。那一片片被翻起的泥土，那耕作出的一片片的土地，如诗如画，至今回旋在我的脑海里，变成了一道春天的风景，这道风景，历久弥新。

     

      而几乎不怎么耕种的父亲，恰似那张犁，没有了指挥的人，也没有了出力的牛，挂在墙壁久了，也从没有人取下来擦拭，随着岁月的侵蚀，锈垢沾身，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生机，哪里能够与村口的老榆树相比呢？那株老榆树，始终是一位旁观者，不声不响，淡看世间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黄昏里，夕阳下，山坡的草，村口的树，田里的庄稼......所有呼吸着的万物生灵，横纵竖连，勾勒出一段情，半阙词，成为了我笔下的文字，纸笺上的记忆，伴着春风，陪着春雨，看到春草萌发的茵茵绿意。

      父亲的生日，我虽然不能回家，但我始终记着这个日子，因为这时候正是春耕之时，但愿父亲似犁，遇到能出力的牛和指挥得当的人，焕发出崭新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