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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来稿】李春树:父亲的摩托车

父亲的摩托车,是十七年前买的,那时我还没上小学,只知道坐摩托车时,抓紧摩托的头,不能松手。我比较嗜睡,身子骨一贴到公交车的座位上,便顾不得沿途的风景,直接呼呼而睡。坐摩托车也是同样的,在温柔的风的催眠术下,我摇起头,细细的小手也软糯了。父亲知道我瞌睡,便骑得很是缓慢,又时刻护卫着我,只用一只右手骑车。我一直坐在摩托车前面,就是油箱的上面,父亲的前面和两手之间,或者说这里是摩托的脖颈,我还要抓好它的头或者那长着镜子的耳朵,这是因为爱睡觉的缘故。

父亲的摩托不算大,却载得了许多东西。刚开始做茶叶时,父亲用摩托捆鲜茶,大晚上或大早上的,都会出门拖鲜叶,一次可以载个好几十公斤。我早上从没有随父亲拉过茶叶,因为我总是任日上帘钩才试着起床慵自梳头。但我晚上会偶尔随父亲去装载茶叶,大有时候,是我吵着黏着或乐着想着去的。我喜欢和父亲一同去运茶叶,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父亲会请我吃烧烤。晚上拉茶叶路过市区,路边都摆起了烧烤摊,父亲便给我买一个烤鸡翅,去的时候下好订单,返回的时候,鸡翅也烤完了。记得当时我与父亲买鸡翅永远只在一家烤摊里买卖,那位烤串儿的叔叔久而久之,便和我们熟识了,也经常会多送我几串儿烤肉。父亲也回送叔叔一些干茶叶——毕竟烤摊里需要沏茶给客人吃。许是这样一来一去,我们俩家便成了极要好的,时常拜访家里,有请客迎喜的,也互相邀约着。

其实父亲也不是允许我滥吃烤串儿的,毕竟不利于我的健康和成长,我也只是偶尔吃一些解解馋,再多时候,我都忍痛而决然的拒绝鸡翅。后来我习了医,晓解了许多烧烤方面的研究,又做过实验,于是乎越发少尝了这些东西。如今我已离开家乡,偶然回家才晓得叔叔早已不售卖烧烤了。而我每次“希望”串儿时,便自己制作,保证绿色健康。我也不知为何,做着串吃着串,总是记起父亲,想起摩托车!

想来父亲的摩托车是专门做茶叶运输的。不过茶叶并非每个季节都能采摘,一年之中,冬日无茶,生长了一轮一年的茶树在此时养精蓄锐,多像戍边的战士!身披坚执锐,不惧冬风恶。为了让来年的茶叶长得更好,父母总在这时带上大剪子大砍刀,锄头把铲子把,修理茶园,除草松土。家里没钱买肥料,便拿沼气池里沤的生态肥来施下。父亲说“茶车一体”,茶叶打理了,摩托车自然也和茶叶一样有了冬眠期。这段时期里,用摩托车的日子也是少的,况且穷冬烈风里骑个摩托车,谁又是受得了的呢!

寒假里,我常常和父母一同到茶山里,只因我不喜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不会他们做的活计什,只管一边儿去,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出来到山中,满是惊喜,听到松涛竹吟,看到野云数朵,偶尔几只鸟从头顶飞过,它们巨大的影子吓坏了正在瞧蚂蚁搬家的自己,一抬头,只有蔚蓝蔚蓝的天,像巨大的壁纸——万里晴空,如我此时的情绪。太阳是热烈的,我虽躲到树荫里,也会因为瞧着红土地的阳光而感到一股热。虽然冬天的风较夏天冷冽,但即便如此,脸上还是被晒得红红的,热热的。一张张晒得通红通红的脸,看起来像涂了胭脂,施了粉黛一样,怪好看的。

那时不解,语文课本上讲到的雪为啥从来不落在家乡?甚至与玩伴竞猜着哪天就会看见雪花飘落,于是打开窗户,便可打雪仗堆雪人,圣诞节等着圣诞老人送来礼物。但经年累月,这些故事,仅见于作文纸中,不免有些失望,却又充满了向往。六年级时和父母去了墨江过“双胞胎节”,因为我与哥哥是双胞胎,父母为我们报名参加了节日。我们是驾驶摩托车去的,路程不应算远。当时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双胞胎兄弟,居然还有些自豪。我们到北回归线公园里参观,看那太阳转身的地方。但我十分不解,太阳如何转身,因为下午的太阳已经超过此线仍要西沉,不知为何?我整日里揪着父母问来问去,最后依旧不知所云。后来上了地理课,才知道了所以然,也就知道了为什么雪要离开家乡,为什么茶园里的太阳让我脸面通红。只因家乡所处的位置是南方高原——云南普洱——在热带或许亚热带,在北回归线身旁。

犹记得那时我在山里信步,随便什么东西,都会吸引我停下来观察。我为不知道名字的昆虫而屏住呼吸,目不转睛,还为它们起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然而马上忘记又另外算起的诸多名字。为一株花草而大喊大叫,像发现了异花仙草,还画下一个圆圈占为己有,用细小的枯枝围出篱笆坊,声称回家时便将仙草一同带走。我也为土地上的一个洞口而大惊小怪,唏嘘不已,以为下一秒西西斯就会出来了!我当时能叫上名的昆虫很少,西西斯和萤火虫印象最深,因为《昆虫记》里最有兴趣反复读的,便是萤火虫和西西斯的部分。我偶尔也发现一只蝉在树上歇息,但又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它不卖力歌唱,也不稍微地振动身体,与法布尔说的蝉生命时间短暂,又听不到自己的歌唱声,于是尽情歌唱的描写以及我们平时见到的蝉完全是两个样子儿。更奇怪的是:当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即便我的手已经离它十分接近,它也不会飞走!直至我碰到它,还是一动不动。后来父母告诉我,这只是一件蝉衣,禅把衣服撂这儿了而已!

茶园里的一棵樟树下,是一个大土堆,那里有许多土峰,我一步也不敢靠近那里。我要经过樟树时,一定需有父亲的护送方敢穿越,否则只能在那里“干”着急,和蜜蜂“大眼瞪小眼”,无法过去又极想过去,煎熬不已。蜜蜂为我们拮据的家里带来了甜蜜,每年掏蜂蜜,总能得到很多甜美的蜜饼,将它们细心过滤,就是金黄色的蜜汁了!我喜欢吃鲜蜜,刚取回家的蜜饼还带着温度——勤劳的温度与太阳赋予百花温暖的芬芳。我把蜜饼放入嘴里,借助舌颚的压力,挤出蜜汁吸食,又将压成了一小片儿的蜜蜡吐出来,口中便唇齿留香,芬芳了五脏六腑。奶奶和妈妈总是让我少吃,我原以为她们是担心蜂蜜被我吃完了不得卖钱。长大后我便知道,鲜蜜吃太多了对牙齿不好,也容易招惹痨嗽。

我记得去卖蜜时,也是我和父亲,骑着摩托车,朝农贸市场出发。我们在市场里找了块空地,当然也要仔细考虑人流量的因素。随后就开始叫卖了。其实叫卖也不用扯开喉咙,就人家路过你的铺面时突然止住了步子,或欲图停留而减慢速度,便招邀着问两句买卖的话。

父亲会跑到老同学的店铺里,留我一个人看守蜂蜜。他那个老同学卖的是卤肉,生意还算好,人熙攘的时候,不免要等一等了!那位叔叔切肉的技术可谓炉火纯青、庖丁解牛,透明的薄片竟也切得出来,速度也是极快的,大家来买他的肉,多少也欣赏他的技艺。所谓“公欲行其事,必先利其器”,叔叔的大刀有好几公斤,抬着它切个一天,手臂可了不得呀!听说那也不是一般的铁做成的,是叔的传家宝,这竟不猜想也是假的了,传家宝竟然“下得了厨房”,非也,杜撰也。可宝物有用武之地方为宝,若供奉在家又何以知宝!可见这确可能为宝物,技艺高超,才能经年累月不有耗损,“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叔之刀数年矣,所解数千斤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技艺也。

我特别喜欢吃卤肉,早些年父母也做过卤肉的生意,当时我竟一口气吃了双猪耳朵、整条猪舌头,再加一些猪头皮和猪身肉。可能是由于我的原因,后来父母改行去做茶叶了,想来这茶叶我再也吃不下了!后来,父亲每次都来叔叔这里买卤肉,主要是老同学的放心又好吃,给的佐料多,肉也多给了一些,斤头也足,就快把权衡的秤杆给翘上天了。最是重要的,是我喜欢吃,也就认准了。

所以有时候,一整天或许没有卖出蜂蜜,倒是买了些卤肉带回家,偶尔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父亲卖蜂蜜只卖三五天,若这几日内卖光了就好,要是没卖光,就留着自个儿吃。这些年,奶奶肺不好,常咳嗽,用白芨粉和蜂蜜冲水服用,常常见效,所以后来都是先预留一部分蜂蜜,余下的才拿去卖。备下的大多给奶奶吃,我们也吃。但偷吃还是免不了的。奶奶见我们馋,自己不吃,反倒给哥哥和我吃了。奶奶的疾病如今还没好,怪是我们吃了她的蜂蜜了!只希望奶奶越来越好,就已足够!

外婆外公也养了蜜蜂,他们养在深山里,滤出的蜜实在透明醇香。除此之外,外婆尤其会做吃的。外婆外公自个儿做豆腐汤豆腐渣、豆腐脑豆腐浆,索性称为系列豆腐了。鲜豆腐美味十足,细水滑嫩,带着一股子豆花的香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是阿婆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仿佛在向我口传心授她们制作系列豆腐的独家秘诀。普洱有道名菜,叫做泥鳅钻豆腐,就是把整块凉豆腐放在锅中蒸煮,同时放一些处理过的活泥鳅,随着水温升高,泥鳅便往豆腐里跑,最后便熟在豆腐里了。除了系列豆腐,外公外婆的杰作还有系列玉米、系列山花等等,系列玉米就有玉米糊、玉米饼、玉米膏、玉米炒、煮玉米等,系列山花又有老白花、老藤花、老瓦花、棠梨花、苦藤花、玉兰花等,当然又有系列山药,就是青山药、铁棍山药、水果山药、烤山药、炸山药、枣泥山药膏等,总之,外婆外公的系列产品可真是不少呢。

外公外婆常常住在山中的茶地里,那里修了茅草屋和瓦舍,二老修篱种菊,食餐英饮夕露。舅舅早几年前便劝外婆外公回家养老,但二老只觉得大山便是“深山疗养院”,雀跃就在茶梢,白云一吹就飘走成了烟,绿色的生命让人充满想象和希望……我劝是没有用的,毕竟自然和谐,悠然快乐,如此怎样劝说呢?而况距离家里就五分钟的摩托车路程。

父亲母亲经常带着哥哥和我一起回外婆家,也就三公里的路,我们五个人(两个哥哥)挤在一架摩托车上,似极了杂戏表演的。母亲会提出走路的想法,我便跟着她走路,哥哥与父亲架着摩托车冲走了,留下摩托车的响声停浮了一会儿。和母亲走路是极好的,我东问西问,遇到路边的小花也要搞明白个底细,看着房子上的鸟也要停下脚步张望,直到母亲已走远个几十米,又往前追上去。自从父母都做上了茶叶生意,我们就很少这样回外婆家了,只有冬季没有茶叶之时,才会有一点潮汐的时间。外婆外公是舍不得母亲父亲辛苦的,他们骑着三轮车,也要来帮忙做茶叶,白发如雪的他们,与茶叶的青绿相比,尽显出忧伤的年龄,让我的心下起了雨。我在心里悄悄较劲,一定努力读书,让他们都享受清福。

父亲并没有教我和哥哥骑摩托车,他只说自己的摩托车太重太大,我们驾驶不了,所以我至今为止,仍不会驾驶摩托车。高一那年,二哥提出走读的想法,不愿意寄住于学校里,但学校距家有个八九公里,不骑车是没办法的。家里为我们买了电动车,电动车学起来较轻松,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们就掌握了窍门。但后来我摔了三次电动车,其中一次特别严重,被舅舅送往医院做检查,幸而一切正常,只是皮外伤而已。如今摔跤的场景历历在目,让我再也不敢“飞”车了。

好多年前,家里做茶叶挣了些钱,于是买了第一辆车,当时来说,那是村子里的第一辆车。有了车后,摩托车用的就少了。后来,拉茶叶都是面包车的事情了,摩托正式退出。如今父亲告诉我,不再使用摩托拉运茶叶是因为自己的腿部受了风寒的侵袭,不时发作疼痛,于是只好买了汽车。父亲一直喜欢穿七分裤,就是穿长裤,也要将裤腿卷到膝盖之下,后来他腿脚开始疼痛,便穿长裤了,也坚持泡脚。父亲现在很健朗,力气比我大,生活也比我们规律多了,也能吃,他总是和我们说,“如果人吃不进去东西呢,一定是有问题了,许是生病了。”这几日,父亲去整理水田,以便春暖花开之时插秧,却又害得他旧疾复发,走路跛脚。可父亲还是坚持着下田。后来他又被玻璃割伤了脚根,那块玻璃不算深,我帮着父亲取出来,但看着血淋淋的伤口,让我悲恸。我用酒精消毒,割去坏死皮质(因为多年涉水,父亲的脚后根长了老茧一样的硬皮),贴上了创可贴,嘱咐父亲不能再涉水。我如今学习医学,多少也是希望自己的所学可以减少家人的疾苦与病魔。

摩托车不拉茶叶之后,已被用来托运粮食。每年到收割谷麦时,都使用摩托车,从前运玉米,只靠奶奶和我们用个独轮车,掌握起方向来也费劲,能驼的货量又少。后来用摩托车,一下子就将粮食带回家了,方便快捷。摩托车能走山路、狭路、水路、石子路、土坑路、水泥路,可以直接骑到距离田地最近的地方,这是汽车办不到的。想来摩托车真是多少歧路我为脚,随处也见天地宽。

在我的记忆与印象里,父亲驾驶摩托车仅摔过一次。那次父亲驮着我和二哥往外婆家跑,却万万没想到于一个转弯的地方走的偏了些,便朝着水沟落了进去。幸而水沟清浅,索性只是裤腿和鞋子湿了些,没有伤害及身体。父亲极担心我们摔疼了也不愿意说,连着问了我们很多次,才确认吉人是自有天相。由于在急转弯上,骑车速度很慢,因而摩托车也没有被摔得一蹶不振,扶起来后,我们返回家中换了衣服,便接着往外婆家去了。那天发生的事情,父亲说要保密,是为了不让外公外婆和母亲担心。不知现在,母亲和阿婆们是否知晓了此事?

今年年初,父亲的摩托车被要求报废了,因为它已经老了——老得时刻就会倒下,牺牲了。十余年来,我由坐在摩托车的头颈移至坐在摩托车的身子上——我渐渐长高,遮住了父亲驾驶的视野——我一点点看着摩托车,为我们带来了生机,和无限的路途与生命的距离。这时,让我离开这样的摩托车,宛如让我失去了一位深情的朋友,就这样毫无预示的,突兀而不可信的与这位朋友分别。父亲说摩托的部件尚好,只不过已到了报废的时间,年龄这东西,不可修饰,更不可修改。我看着父亲的眼睛,那道别的眼神,像夜晚的玄天。父亲也慢慢老去了,年龄啊,也同样不可修饰与修改地在他身上现示,“岁月是一把杀猪刀”,父亲早饱经风霜;“岁月是一个仙女棒”,由我捧在手上。我们都看到了生命的独特……

报废摩托车的那天,我也跟着去,办完一切手续,就只有我与父亲走在路上了。我们在江川叔叔家吃了麻辣鱼,他的鱼是出名的,去年普洱举办美食大赛,邀请美食鉴赏家进行评比,江叔的鱼夺得了魁首,他的店里就挂着那片荣誉。江叔是四川人,来我们这儿已很多年了。我们常来他的店里吃鱼,毕竟是第一好吃的,他人又是极好的,自然客人也多了去了。江叔离乡多年了,想来他是极念着故乡的,或许只有想念,才存有这样美妙的味道。难怪每次吃他的麻辣鱼都是要流眼泪的,我想客人们也有部分是为了眼泪而来的。今天我这个眼泪,不知如何却是麻辣的……

作者简介:

李春树,笔名鹧鸪,有作品见于《滇池》。

《作家文学》杂志

《作家文学》《散文杂志社》 纸刊选稿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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