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是布尔智小学的老师。高耸嶙峋的大山把谷底挤逼成两指宽的一绺，大山打个逗号，空出一块平地，学校就卧在这儿。梅朵从师范院校毕业到小学，一晃二十年了。
大山里的村民、孩子没有不认识梅朵的，他们不叫梅朵“老师”，叫她“梅朵阿佳”。“梅朵”藏语里是鲜花的意思，梅朵大眼睛小嘴巴，漂亮地像盛开的花朵；“阿佳”藏语里是姐姐的意思，这称呼顺口亲热。
十多年了，梅朵一直带六年级。评价一所学校的教学质量，毕业班最重要，校长把最重的担子交给了梅朵。带毕业班，工作任务重压力大，但为了孩子们，梅朵没怨言，不马虎。
孩子们经梅朵调教，忽一下长大懂事了，勤奋学习，尊敬长辈；脑子也一下开窍了，成绩蹭蹭地向上窜。村民们翘起大拇指夸赞梅朵。
梅朵抿着小嘴巴对孩子们说：“我是聪明但不勤奋的老师，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课堂上，梅朵笑盈盈，大眼里满满的温情和鼓励，孩子们小手举得高高，“叽叽喳喳”像聒噪的山雀儿，争抢着回答问题，梅朵讲得少，孩子们练得多。
课间，梅朵穿上运动装，戴上棒球帽，和达娃一群女孩跳长绳、踢毽子、扔沙包。扎西一群男孩不答应，缠着梅朵打乒乓球，她输球了，趴在球台上不离台。扎西撇嘴：“阿佳耍赖，还没见过这么赖皮的人！”梅朵昂头笑说：“这是压不垮、炒不烂、踩不扁、嚼不碎的钢豆精神，屡败屡战呢！”梅朵挥动球拍又跟扎西斗。
孩子们的父母外出打工，家中留下年迈的老人，老人给女孩们梳不上碎小的细辫子。拉姆几个女孩没洗头了，头发锈成了毡。暖和的中午，梅朵在宿舍中热了水，给几个女孩洗净头，坐在阳光下，梅朵给女孩们梳头，拉呱话。拉姆们甩着满头的细辫子在校园中追逐嬉闹，像俊俏灵动的小鹿。
一日上课，央金突然向后仰倒，两眼白翻，紧咬牙关，四肢抽搐，大小便失禁。梅朵知道孩子的癫痫病犯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央金，掐人中，连声喊叫。好久，央金醒过来。梅朵把孩子抱到宿舍，脱了衣裤，洗了身子，捂到自己被窝中。梅朵忍住发呕，给央金洗净了衣裤，烤干了衣裤。央金的爷爷来了，提一只芦花大公鸡，要让央金认梅朵做“干妈”。梅朵没收大公鸡，笑眯眯地说：“叫阿佳，我还年轻呢。”
冬天来了，山谷成了冰窖。早晨五点，梅朵起床，她去教室生火，炉火“呼呼”响，教室里暖和了。天亮了，孩子们陆续到校，围着红红的铁炉烤冻僵的身子，大声背诵课文。
这天早上，快上课了。尕毛吉没到校，这孩子每早第一个到学校，帮梅朵生火，打扫卫生，今天怎么了？梅朵张望校门对面飘带样的山路，不见人影。
梅朵去问四年级的班主任旺堆，尕毛吉的弟弟贡保在四年级。旺堆打着哈欠：“懒鬼，怕冻呗，不来算了。”
梅朵给尕毛吉的阿奶打电话，电话通却没人接，梅朵心惶惶。她叫上任课的次罗和杰布，急急地出了校门。
路上积雪厚，她们踉跄滑跌着赶到了尕毛吉家。崭新的砖瓦房门窗紧闭悄无声息，梅朵打门，大声喊叫，无人应答。
梅朵急了，操起铁锹朝门上砸开一个大洞。门打开了，她们冲进去，祖孙三个静静地躺在火炕上。梅朵探鼻息，有微弱呼吸。
梅朵给镇卫生院院长打电话，院长说，雪厚路滑，救护车来不了。梅朵撂了电话，背起尕毛吉，两个老师背起阿奶和贡保。三人冲出院子，在雪地中拼命飞奔。
六公里山路，梅朵用了十五分钟就跑到了。祖孙仨推进了急救室，浑身湿透的梅朵三个瘫倒在椅子上。
“煤气中毒，救过来了，再迟点可就没救了。”院长擦着额上的汗说。
一周后，满脸皱褶的阿奶领尕毛吉、贡保来看梅朵。两孩子扑进梅朵怀里，阿奶拉着梅朵的手：“梅朵阿佳，恩人呀！”
作者简介：
蔡永平，甘肃省作协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委会会员，湖北闪小说委员会理事，2019年度中国闪小说十大新锐作家，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中国校园文学》《散文百家》《飞天》《百花园》《小小说月刊》《金山》《短篇小说》《西贡解放日报》《国际日报》等中外报刊，有作品入选年度选本和中高考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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