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都城朝宫，见到晋灵公，赵穿一声高呼后，便长跪不起嚎啕不休涕泗不止，一旁的人们都为之动容。
“将军何以至此？”待场面平静下来，晋灵公命人扶起，他也有三年多没见着姐夫。
赵穿坐定，开始了他的长篇控诉。说赵盾只知道疼同父的几个兄弟，就因为我是国君的姻亲，从不把我这个堂弟当回事，处处打压排挤，人前对我貌似关心，人后常常断喝辱骂；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家臣，都好得不得了，甚至任为卿大夫，我辛辛苦苦至今还是一个小将军；不仅如此，不把我致于死地不甘心，打仗时派我打头阵，巴不得让我死在战场，看着我侥幸活着回来，一脸不高兴，又狠心把我逐往郑国，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日子，连累夫人无端守了三年活寡；多次要见国君，可背后“尾巴”盯着，赵盾一手遮天，我是敢怒不敢言，唯恐落下把柄惹来不测。今日未能取得赵盾逆贼首级，特来领罪！
晋灵公碍着姐夫的情面，耐着性子听完，心爱的藏獒全死了，又得到快骑禀报，赵盾遁往狄戎部落去了，本当心中烦死了、乱死了，想尽快结束这种无趣的场面：“将军以后有何打算？”
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赵穿又起身跪伏在晋灵公面前：“微臣从郑国回来已有数月，赵盾不闻不问，扔一个冷板凳给微臣坐。现在赵盾跑了，他的死党还在晋国，肯定会为他报仇的。微臣愿每日十二个时辰，守护在国君身边寸步不离，不给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有任何机会得逞。有微臣在，谁也奈何不了国君！”
这还象句话，也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晋灵公听着舒服，脸色松弛下来，没有一丝犹豫：“准了！”
从此，赵穿日日“守护”在晋灵公身边，陪着喝酒与游乐。一个月后，发觉晋灵公戒备心里消除了，但精神不振，玩的兴致不高，趁屠岸贾不在，便进言道：“微臣在，赵盾的死党不敢来送死，国君应该过以前快乐的日子！”
说到心坎上了，晋灵公似是漫不经心：“度日如年，有什么法子呢？”
“微臣追到狄戎边境时，看到草原上一群美女又歌又舞的，口水把胸前的衣服都弄湿了，突然懂了晋献公为何抢了狐氏姐妹，又抢骊姬姐妹。”
“是吗？”晋灵公来了兴趣：“你也抢一回呀！”
“不想抢是假，可是几条藏獒蹲在那里，微臣同大力士斗上两个时辰没有问题，但斗不过这个凶物，狄戎的藏獒是天下最厉害的。微臣虽然想拥有草原美女，可得有命享受不是？”
晋灵公笑开了：“没用的东西！”
“屠岸大夫对付藏獒很有一套，并且有家传秘诀，举国闻名，何不请他辛苦一趟，把美女和藏獒一起弄到这里来，对他来说，小事一桩，不费吹灰之力。”
“好主意！”晋灵公眼睛顿亮。
就在屠岸贾被迫去狄戎的第三天，赵传把晋灵公灌得酩酊大醉，并率部属攻入朝宫，剩下的卫队甲士，要么被赵穿买通，要么耳闻目睹早就恨透了晋灵公荒淫无道，根本不愿为他卖命，纷纷站在赵穿一边，很快晋灵公被杀，赵盾被从首阳山接回，重新掌控着晋国的局势。
国不可一日无君，赵盾派赵穿到洛邑迎接公子黑臀回晋国，拥立他继任国君，是为晋成公。他是晋文公之子、晋灵公的叔叔，母亲为周王室送给重耳的侍女。
公子黑臀已经是成年人，又长期在周王室生活，深谙宫闱内的是是非非，在体制内耳闻目染熏陶出一个好性情。此刻，他心情既非常激动又非常复杂，很高兴能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与环境，回到自己的家乡母国，可以和亲人们团聚在一起，晋国的老贵族们也一定会真心拥戴他，同时又惴惴不安。晋国太复杂了，太不可思议了，曾经潘父杀晋昭侯，武公连杀晋哀侯、晋侯缗、晋小子侯，现在又上演了杀侄儿灵公一出，并且居然还是这个“杀手”赵穿，代表晋公室来迎自己回国继位。他竟有这个资格，其中的玄妙，大着、深着呢！
公子黑臀一回到晋国，首先“认祖宗”，去晋武公庙祭拜祖先。因为现在的晋国，是在晋武公手里，成功实现了“以曲沃代翼、以旁支代正宗”，使分裂六十七年的晋国复归统一，并正式得到周王室承认的，此时要极力装出以“继文绍武”精神来勉励自己，带领晋国人民像晋文侯和晋武公那样胸怀大志、发愤图强、建立伟业。他并没有由于要做国君，表现出一丝毫兴奋的样子，一副不喜不怨、不骄不燥、中规中矩的神情，俨然一种长者之风。
新国君继位的仪式，并不浩大隆重，看不到那种原本应该有的热热闹闹的场景，甚至到场的人也不多，给人稀稀拉拉的感觉，因为是非常时期，没有人以为有什么不当，加之晋灵公的葬礼才刚刚过去不久，只有一些诸侯国的使者光临捧场，才使得有几分喜庆气氛，面子上说得过去。
即位仪式后，公子黑臀就是晋成公了，开始履行国君的使命与责任。面对眼前大名鼎鼎的六卿及一班颇有些激动的文武官员，知道他们此时心中的“结”，就是晋灵公再怎么昏庸荒淫无道，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杀，得有个糊得过去的说法，得向晋国人民、还有周王室以及诸侯国那里，有个满意的交代，必须处置得当。并且这是自己第一次临朝，很关键的，这可是一个大考题。怎么办？但心中有个谱，死者实在是死有余辜，大好年华“不成器”，还自不量力致人于死地在先，是自己找死，若不死，还不知会给晋国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死者已矣，决不能累及生者，糊涂一些为好。
“晋灵公生前没做什么好事，不好的事倒是有一大箩筐，逝者已矣，不说也罢。”晋成公缓缓言道：“他的离去，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赵卿当时在外地，远离都城，完全不知情，是事后才得知的，也是事后才赶回来的，与这事没关系，继续履行原职执政，统领晋国。至于赵穿嘛，以往战功卓著，今日又有拥立之勋，因一时激愤，铸成大错，有情可谅，功过相抵，姑且免死，以期戴罪立功。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妄议！”最后一句话，语气很重。
没有谁出声表示任何意见，整个大殿静极了，人们的表情漠然难测。晋成公知道此时谁都惧怕赵盾的权势，沉默是金，不敢引火烧身，包括我这个所谓国君在内。于是见状宣布退朝，一个人进入晋君灵牌室，关门闭窗，在晋灵公牌位前久久伫立，长吁短叹！
由于晋灵公在位荒诞凶残，赵氏所为非但没受民众指责，还得到朝野暗地里不少赞誉。从此，再没有谁对晋灵公之死说过什么，又似乎忘了这个人或这个国君从来没有过，一切风平浪静。
国君死了，怎么死的，别人可以高高挂起不闻不问，然而，这么大的事是一定要入晋史的，如何书写，史官是回避不了的。史官董狐却是个“另类”，先祖本姓辛，是西周王室的史官，子承父业，世袭晋国董史之职，遂以其职董为氏。他不管晋成公是如何表态的，也不管朝野什么舆论倾向，更不怕赵盾炙手可热的权势，毫不犹豫地在史简中直书刻下：“赵盾弑其君夷皋”！
赵盾听闻后，极度震惊，自己辛辛苦苦为晋国打拼，却要在史上留下万世骂名，这从何说起，怎么可以接受？急忙去找董狐，放下身段笑容满面解释道：“太史误会了，当时我小命堪忧，你是知道的，又是甲士追杀，又是藏獒围咬，自顾不暇逃命犹恐不及，一路狂奔到河东之地，距离都城已是二百余里，躲在山里不能见阳光，期间没有接触过任何人，怎知都城发生之事，更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到都城杀人，你却将弑君之罪安加于我，这与事实不合。我与你从未有过什么恩怨，为何要诬陷我呢？”
“何谈诬陷？”董狐一脸正色，分寸不让，反驳说：“你身居相位，国君被杀时，虽一时远离都城，但并未走出国境，你还是晋国的正卿国相，仍然掌握着晋国朝政，当然要对晋国的一切负责，更何况这么大的事；并且国君被杀后，你也没有惩办凶手，还良苦用心派他去迎接新君，明明是以此洗刷他的罪行，凶手至今不可思议地安然无恙行走于朝野上下，谁都莫可奈何，谁都三缄其口，这如何解释？如此这般，事情明摆着，弑君罪名如果国相不承担，那么，由谁来承担、又承担得起呢？”
一番入情入理、无懈可击之言，赵盾顿然无辞不能辩，全身如遭重击，一脸悲怆。的确，董狐没有错，他是个称职的史官，这个“弑君罪名”赖不掉、背定了！这之前，断然想不到自己纵横朝野的堂堂正卿国相，竟在一个区区史官面前狼狈至极！那就让这一段顺其自然过去吧，千秋功罪让后人评说。
孔子后来评论道：“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后人将“董狐之笔”作为史家秉公直书的典范。这就是“董狐之笔”成语典故的来历。
作者简介：
黄先德，中文本科毕业，江西省宜春市作协会员，曾出版两部长篇小说和一部短篇小说集。
EW TERM
《百姓文社》《散文杂志社》 纸刊选稿基地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