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名家走笔|柳恋春:苍狗白云

农闲一到,石瞎子就忙碌了起来。每天马不停蹄的走村串户,他的忙正好衬托出了我们石涧大队农人的闲。我们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坐在一起摆龙门阵、打百分,甚至打瞌睡,某人无意间往村口的小路一望,看见一个头戴小草帽,手拿小竹棍的人在磕磕绊绊的前进,就会惊呼:“看,石瞎子来了!”于是,龙门阵不摆了、瞌睡也没有了、百分(扑克)也不打了,甚至老远就开始喊:“石瞎子,来这里这里!”有手脚麻利的人,已经为石瞎子准备好了坐凳。给石瞎子安排的坐凳是一把木椅子,这样的椅子,在每个农村家庭,都会有那么一两把,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坐的。椅子座位宽大、靠背是一个半圆形的弧线,人坐上去往后倚靠,特别舒服。石瞎子的位置自然是摆放在最中间。听见农人的热情招呼,石瞎子就把小竹棍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小竹棍像确定方位的罗盘,随即向着大家含混不清的回答:“来了!”

正是七八月,庄稼在地里绿油油的自由自在疯长,稻子一片一片的郁郁葱葱,正在心无旁骛的拔节抽穗,向金黄过渡。这个时节,农人就开始闲下来了,就算出工,也得等到太阳落坡。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出工也是一些轻松活,比如给地里补补苗,给稻田除除草,连小孩子都能够胜任,这样的农活,对于广大社员来说,真不是什么事。最难捱的是午饭后的这几个小时,都没有午睡的习惯,一闲下来,就自己找乐子。大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打发着无聊的时间。对于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可就难捱了。已经放暑假,学校都关门了,一大群同学玩打仗的机会没有了。大人时时刻刻看管着我们这些孩子,不让私自出去,哪怕是割牛草、割猪草也不行,必须得等到大人们出工的时候,在他们的视线内活动,以免我们下河塘洗澡。家里大人也把油盐菜米看管的特别严格,特别是火柴,都揣在了自己身上,以免孩子偷出去“办家家酒”,这是很危险的,容易引发火灾。再者,火柴头的火药,还容易被我们剔下来,装在自制火药枪里打,“砰”的一声,把麻雀、跑山鸡什么的吓得惊诧诧的乱飞,这些都是我们孩子的乐趣。其中,以我为孩子王,骨干成员有孙猴子、张大脑壳、刘麻子、秋黄鳝等等,我们对这些项目百玩不厌、乐此不疲。然而,这些乐趣,都有很大的危险性,是在大人们的严格管控范围。但这样的管控和被管控,往往会顾此失彼,或者忙中出错,仍然免不了疏忽,惹出一些事端来。焦头烂额的大人们和渴望自由的孩子们,都在寻找一个让彼此都能够接受的最佳方案,石瞎子的到来,无疑是化解这一矛盾的“万金油”。外来人么?总会给大家带来新鲜感,更何况,石瞎子还不是一般的外来人。

石瞎子每到一处,都会受到热烈的欢迎,欢迎的形式很简单,就是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把石瞎子围着,听他“子丑寅卯”、“甲乙丙丁”“周吴郑王”的滔滔不绝。这是大人们和孩子们都乐意看到的景象。大人们省心,孩子们开心。不知不觉间,时间很容易打发。

我们远远的望着石瞎子向我们的院子走来。我们住的是一个大院子,有30多户人家,计100多人,在农村,这样集中居住的院子并不多,一个生产队多是住的零零碎碎,东一家、西一家的,有的住在山腰,有的住在溪边,还有的住在林中。石瞎子一般都是选我们这样的大院子,每年都会来我们石涧大队的各大院子很多次。不知不觉,这样的坚持已经快10年了,他是最受我们欢迎的人,大家都对他特别熟悉了。那些住得散、边、远的人家,却没有这样幸运,除非有什么红白喜事需要测期,需要合八字,才能把他接去。

石瞎子气定神闲的向我们走来,立即就有人热情的把石瞎子引向早已经摆放好的椅子。石瞎子不紧不慢的掏出一匹叶子烟,开始卷起来,还习惯性的摘下头上的小草帽,扇扇风,以示此行的辛苦。生产队长老何问:“石瞎子,从哪里来?”石瞎子翻着一双白内障眼睛,答:“从无处来,到无处去!”

都笑。对石瞎子的语言,大家似懂非懂,无需全懂。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他在,就会有乐子,每一次石瞎子带来的故事,都会让大家耳目一新,闻所未闻。

石瞎子把烟吃好了,摸索着把烟杆别在腰上。烟杆是用竹子做的,烟嘴是一个铁坨坨,黑得发亮,看来很重,一别上腰,他的腰杆无形中就直了一些。做完这些,他仍然把大家望了一遍,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做了一个望的动作,好像在清点人数,之后才慢悠悠的问:“哪个先来?”

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了,大人们就开始装聋作哑。石瞎子是一个算命先生,算命,也叫算八字,他这样问,自然是希望有人带头算命,这也是他谋生的饭碗。世世代代与泥土打交道,大人们的命,自己早暗自算过无数遍。无非就是不生病,多挣工分,多分口粮,就是最好的命了。如果还能够当上队长、村长,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这样的可能性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就听天由命。因此,他们的命,都不需要石瞎子来算。唯一需要算算的是老人和孩子。老人要算算自己什么时候死,还想在死之前,看看自己的寿衣、“老房子”,直至自己将来的“屋基”在哪里。小孩子要算算的就多了,最关心的是自己以后是不是像妈、老汉(爸爸)一样,一辈子“打牛脚杆”。大龄农民已经定型,不用算,就知道命就那样。大不了,找一个二婚凑合着过一辈子。小孩子却不一样了,路还很长,有读书、当兵“吃皇粮”的诱惑。谁也保不准那根外竹子生了正笋子,正因为充满着无穷的变数,所以,大人们愿意给自己的孩子算算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孩子脱掉“农皮”的尝试,哪怕这种尝试是虚幻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也会有侥幸心理促使他们这样,人人心里都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

石瞎子问谁先来。没有人自告奋勇的先来,有点冷场了。石瞎子就继续“看”,好像要在每个大人身上看出花来,被“看”着的大人,就有了点那么不自在。正在僵持冷场的时候,没有想到,我老汉却吼了起来:“我先来!”其实,石瞎子还没有“看”向他,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的若无其事的韬光养晦。最多被队长老何讥讽那么一句:“球钱没得,死爱闹热”。我老汉刘满堆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比如,谁家算命,挨着石瞎子身边的位置,肯定就是谁家的,出钱的当然是主角。只要有我老汉在场,他往往会挤到最里面,靠近石瞎子,好像石瞎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害怕听脱了一个字。这样,往往惹得很多人不高兴,乡里乡亲的,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就把这个不畅快挂在脸上。只有队长老何嘴不留情,偶尔讥讽那么一两句。别看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其实是很伤人的,说明你这个人就是干指拇蘸盐,自己不花本钱,跟着别人瞎乐呵。用老何的话就是,“球钱不带,还吃炒菜”。

我老汉这样一喊,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如果都这样僵持着,确实太无聊、太没有意思了。石瞎子以算命为生,不会无缘无故给人算命的。他不开口,就都成了哑巴。这样都不说话,张神像望李神像,大院成了庙宇,还有什么意思呢?

队长老何解脱似的嘿嘿一笑:“瞎子,给王满堆算算好久当地主?大家散开,让让,把位置腾出来,让王满堆坐!”

我老汉王满堆受到队长老何这样的尊重,还是第一次。就有了很多的慷慨和肃穆,独自大摇大摆的往中心挤,大呼小叫的说:“王二狗,快来快来!”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所有人真心的推到了中间。我的大脑木木的,连走路都感觉是轻飘飘的无根无底。

我的本名叫王文武,在农村,没有人这么喊,都直接喊我“王二狗”。

石瞎子让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他往后仰仰,这是准备开工的架势,有人就给我找了一个独凳子坐。这样面对面,我就刚好有他心口高。一抬头,我就看见石瞎子脸上那两条缝。在别人有眼睛的地方,他只有两条缝,闭得死紧。偶尔睁开,也是两小团白白的、像煮熟的鸡蛋样厚实的蛋清,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只有长长的眼睫毛标志着那里应该有两个眼睛。事实上,他虽然没有眼睛,但是跟有眼睛的一样,眼睫毛在动来动去的,就像应该有眼睛的人在眨眼。

石瞎子问我老汉,要了我的生日。我老汉把握不准,又站起来问我妈,我妈站在外围,见我老汉问她,她很紧张,都劝她:“莫急,想准确再说。”我妈仔细的想了想,回忆了再回忆,才给出了一个肯定的时间。石瞎子就开始用右手大拇指掐每个指关节,嘴里还念着:“甲乙丙丁……”念一个,掐一下。

又念:“子丑寅卯……”念一个,又掐一下。

我坐着特别难受,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就想跑。我老汉发现了我的企图,把我按在凳子上,手上加了力气,有强制执行的力道,说:“不要乱动!在给你算命!”队长老何也跟着恐吓我说:“王二狗,你要乱动,好运气就要跑球了。”

我虽然难受,但是不希望好运气跑了。谁也不希望当一个苦命的人。我已经11岁了,在这11年里,我一直幻想着出人头地,基本上每次办“家家酒”,都是我在家里偷油盐和火柴,只有这样,孙猴子、张大脑壳、刘麻子、秋黄鳝他们才会认为我是头。当头,使我有了成就感,喊孙猴子去捡柴,他就得去。喊张大脑壳去摸蚌壳,他也得去。喊刘麻子挖灶,他就得挖。有段时间,我的理想就是当大队长、生产队长这样的头,指挥农民出工。我老汉的意思,大概现在就是要石瞎子算算我的命是不是当大队长、生产队长的料!

我老汉和我妈都很紧张,看着石瞎子在给我排八字。石瞎子说了:“这个急不得,再心急,相亲的小伙子也不可能和媒婆结婚,对不对?只有排好了八字,才能把命算准确!”

石瞎子独自忙碌一会,歇下了。开始吃烟。

石瞎子转头四处望,不知道在“找”什么。我妈在外围都急了,说:“石八字,给娃好生算算!”石瞎子又叫石八字,算命要依各人的八字来,所以,很多人直接喊他石八字。

我妈的声音就在我后面,也属于石瞎子正前方。石瞎子的真名没有哪个晓得了,都把他喊石八字或者石瞎子。喊他石瞎子,他也不生气,还乐呵呵的答应。在他感知到都在认真听的时候,他就说话了。

他说:“这娃娃的命啊……”

把大家胃口吊起来,他又不说了。

石瞎子在大家的关注下,缓缓的伸出两个指头,在脑壳旁边比划了一下:“至少值这个钱!”

“两毛?”大家一惊。

这个价格超出了大家的预期。一般来说,石瞎子算命是有价格的,每次一毛。别看这一毛,也是算高收入了,一个全劳力,累死累活一天的工分,才值3、4毛钱,一包卷烟也才值8分钱到一毛二。难怪大家惊呼了。

我老汉、我妈显然被石瞎子的价格镇住了,在我们全院,十多年来,还没有哪个给过这么高的价格。以前吧,是3分5分7分的慢慢长,不久前才刚刚涨到一毛钱,怎么开口就要两毛了?

我老汉颤着声音说:“石瞎子,你不要乱来!”

队长老何也疑惑了。正准备帮腔,石瞎子却先发制人:“跟你说了,这个命值钱,你又不相信,那就不扯了,不算了!”。

石瞎子生气了。队长老何却不依不饶,鼓动着我老汉:“王满堆,算!”其他人也一再鼓励,看石瞎子给我算一个什么样的富贵命。我老汉骑虎难下了,只得望望我妈,我妈满脸期待,我老汉下狠心的从口袋里掏出两毛皱巴巴的票子,往大腿一拍:“算!”

石瞎子给我算了一个全院最好的命。说我是命中带富贵,出门占贵人,做什么都能够成功。我妈、老汉喜不自禁,大家却缄口不言,特别是队长老何,阴沉着脸,将信将疑:“准不准哟?”

老何一质疑,大家跟着质疑:“莫不是冲壳子骗人的哟,一个农村人,天天和泥巴打交道,雨天一身水、热天一身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命?”石瞎子无动于衷,对队长的带头质疑很是不削,慢悠悠的反驳:“信则灵!”

队长老何质疑是有道理的,他继续举证:“石瞎子,你以前说何福满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是吃木匠饭的人,结果呢?”队长老何说的何福满是他的儿子,根据石瞎子的算命,初中没有毕业就去学了木匠,没有想到,半年下来,何福满连拉大料都没有学会,拉出来的木料,龇牙咧嘴的。浪费了主人家不少好料。学了大半年,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吊线、墨斗,把师傅也气的够呛。一气之下,老何就干脆让儿子改行学了杀猪匠。杀第一头猪的时候,却被猪掀翻在地,折断了脚杆,杀猪匠的手艺不得不半途而废,至今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跟着一些半劳力妇女挣工分。

队长老何说的是实情,这个我也知道。因此,对于石瞎子给我算出来的好命,我虽然欢喜,但是也有怀疑。

石瞎子不急不躁的解释:“老何,这个就只能怪自己了。你让福满娃学木匠前,是不是让他先去学了打石匠?”一句话就把老何给制住了,老何嘴皮动了几下,自知理亏,不说话了。转而把矛盾指向我老汉:“王满堆,你信不信石瞎子的鬼话?”

没有想到,一向对老何言听计从的我老汉,这个时候却长了反骨,他异常坚定的说:“我信!”边说边把那张两毛钱的纸币递给石瞎子。还说:“谢谢了!”劳苦功高的石瞎子不疾不徐,慢慢的把钱展开在手掌,抚摸一会,还对着自己的一双“熟鸡蛋”照了照,证明就是两毛钱之后,放进了口袋。我很佩服石瞎子,据说,他生下来眼睛就这样,根本就没有见过钱。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是怎么“认识”钱的?以前,看过有的社员把报纸上面的照片剪成一毛、两毛甚至一元、两元纸币的大小,去糊弄他,石瞎子只一上手,就说:“假的!”

还有,令我不解的是,就凭一根竹竿探路,就能够满世界走,这是啥人啊?

事已至此,算命就算结束了。但是时间还早,没有人离开的意思,石瞎子也没有打算起身走人。他说:“老何,你有点激动了!当官的人,不应该这样的。”老何的脸色木杵杵的,越发难看。

石瞎子自言自语的说:“再摆会龙门阵!”

石瞎子的龙门阵是这样摆的,他说,你们晚上都可以看看天上,看什么呢?就是看天空,一看,你才明白,天上布满星,看着是不是密密麻麻的挤住一坨?真这么想,你们就错了。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对应地上的一个人。你们想想,如果一个人不按命里的路线走,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乱撞,窜进别人的命数,都这样不按规矩来,会怎么样?乱了嘛!……打个比方,飞机在天上乱飞,行么?不撞死才鸡巴怪!

都哑口无言了。特别是队长老何,到底是领导干部,领悟能力强,一下子就释然了,他说:“是不是就像狗儿在地上乱串一样,乌烟瘴气?”老何心悦诚服的还给石瞎子卷了一根叶子烟。

这个时候,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像石瞎子一样的算命先生。不日晒雨淋,不辛苦劳作,照样有吃有穿。

转过年,我就上了初中。我们的初中在公社,离石涧大队5里地。我外婆的说法,初中生就是过去的秀才了,当然,新社会不叫秀才,叫文化人。学校离家较远,我们初中生都是住宿。每周回家一次拿米拿咸菜和蒸饭需要的分分钱。开学不久,我却感到这个秀才真不好当。以前,我们在大队小学,读书跟玩似的。主课就语文和算数,其他音乐、美术、体育都是耍耍课。没有想到,初中有这么多课程,特别是数理化,每一样都让我头痛欲裂。还有英语,那个发音很怪,扁着嘴、卷着舌头,我怎么都弄不准确,我读一次,就把一本英语书读得全是口水,书难受、我更加难受。我对当秀才失去了信心,也对读书越来越没有兴趣。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石瞎子对我的命,可能没有算准。检视自己,还没有在社会上去乱撞,“撞进别人的命数”,还不存在。

正当百无聊赖、思考着自己命运的时候,班主任周老师找到我,说石涧大队来信了,要请我回到大队去。

我心中窃喜,乐滋滋的问:“学校开除我?”

周老师说:“现在各地方都在成立'xxx思想文艺宣传队’,演节目,你们大队来了证明,要求你请假回去参加!”

我的心,突然就向往了。演节目是很好玩的一件事情。每年,都有外公社的川剧班子、或者是说评书的艺人来我们大队演出,每次演出前,大队长都会讲话说,是上面派来的,是专门宣传什么什么思想的,大家一定要认真看、认真听。其实,不用大队长讲什么,全大队所有人都会自觉自愿的来观看,物质匮乏,精神更加匮乏的年代,谁都不会错过热闹的机会。这样的热闹不多,每年就那么一两次,演出完毕,大家始终感觉意犹未尽。大队的演出,一般都放在我们生产队,因为社员相对集中。队长老何感叹:“要是我们有个演出队,就他妈天天演,看过够!”

让我加入宣传队,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石瞎子给我算命,也没有说明白我的命究竟适合做什么。石瞎子没有想到、大人们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每天敲钟上工,一日复一日,就是社员的一生,咋个一夜之间就要成立啥宣传队了?尽管都弄不明白,但还是心生向往,毕竟,有了宣传队,生活就有了无穷的乐趣。

石涧大队宣传队一夜之间就宣告成立。一共有8个人。只有我是在校学生,其余的都是社员。那天晚上,大队长老唐亲自组织召开了社员大会,就石涧大队宣传队的成立讲话。他说:“石涧大队'xxx思想文艺宣传队’是上面要求成立的,每个大队都有,年底,还要组织汇演,也可能叫调演,是调演还是汇演,我没有搞准确,不管是哪样,都有比赛的意思,看哪个大队最好。”大队长还讲了成立文艺宣传队的伟大意义,这些,社员们不关心,只关心宣传队能够什么时间给大家演一场。

大队长又宣布了待遇:“每个演员,每天都记十分工分,正式演出的时候,工分加倍!”大队长的话,引来一阵骚动,全劳力累死累活一天才计10分工分,演员的待遇咋会这么高?大队长解释,你们不懂,只知道出大力流大汗才叫劳动。这是艺术,比劳动更加值钱。他指着大家:“喊你们演,你们得行吗?肯定不得行!以为当演员就那么容易?”

最后大队长要求,加紧排练,在参加公社汇演调演前,先给大家演一场。让大家看看,啥叫演员。宣传队具体的事务,就有生产队长老何亲自挂帅、亲自负责。宣布后,老何又多了一个头衔,他异常激动,他当即安排,排练地点就在小学校。

老何把左手掌摊开,右手握成一个拳头,拳头砸在掌中:“老子终于梦想成真了!”

我也很高兴,我的高兴是可以暂时的不去上学。我老汉、我妈更加高兴,他们高兴,是我十一二岁就每天挣了10个工分,真是始料未及啊,简直就是飞来横福的感觉。

我感到,石瞎子算准了我的命,我就是一个出门占贵人、做什么都可能会成功的人。特别是我妈,当晚就表示:“两毛钱,值得,石瞎子还真没有乱说!”我老汉附和:“他瞎起个眼睛,怎么会乱说,再乱说,可能就不是瞎眼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乱说是会有报应的!”

我们排练的节目是《不忘阶级苦》。队长老何没有文化,大队长让他组织排练,他也无从下手,就找来一台小三洋(录音机),放着磁带我们听,小三洋反反复复的放《不忘阶级苦》,放完了,老何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干了,就抠着脑壳说:“先背歌词。”

于是就喊我把歌词边听边写出来,说真心话,我的数理化不行,英语不行,唯独语文可以,队长老何真是知人善任,我很快就写出了歌词,整个歌词是这样的——



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
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
地主逼他做长工,累得他吐血浆,
瘦得皮包骨,病得脸发黄,
地主逼债、地主逼债好像那活阎王,
可怜我的爹爹,把命丧。

不忘那一年,北风刺骨凉,
地主闯进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帮,
说我们欠他的债,又说欠他的粮,
强盗狠心,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
可怜我这孤儿,漂流四方。

不忘那一年,苦难没有头,
走投无路入虎口,给地主去放牛,
半夜就起身,回来落日头,
地主鞭子,地主鞭子抽得我鲜血流,
可怜我这放牛娃,向谁呼救。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世世代代不忘本,永远跟党闹革命、永远跟党闹革命,
不忘阶级苦啊,牢记血泪仇,
不忘阶级苦啊,牢记血泪仇。

当然,我记下的歌词很多字都没有写准。甚至还有些写不起的字,就用拼音代替。比如阎王的“阎”字,又比如血浆的“浆”字,我就用读音相近的“将”代替。写出来后,又手抄了几份,大家装模作样的跟着磁带唱,没有想到,这招很管用,三个晚上,大家就会了。每个人都能够独立的唱完全部歌曲,尽管有些地方发音不准、吐字不清,跟着音乐一起唱,还真就有演出的效果,大家乐此不疲,都对演员这个称呼激动的不行,大家铆着劲苦练,感觉如果演不好,还真不配演员这个称呼。

接下来就是分配角色。我在剧中演那个受苦受难的孩子。这是绝对的主演,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当演员,就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当初,石瞎子算命的时候,我是心里有那么一点抗拒的,我的脸很小,窄窄的,最可气的是,小小年纪居然有不少抬头纹,皱眉垮眼的样子,像是吃了不受苦。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老汉我妈都对我的相貌不满意,这样的相貌,不用算命,都知道苦瓜脸怎么都没有啥好命。没有想到,石瞎子的算命,给我们这个家注入了兴奋剂。也因此,我老汉才会那么慷慨的给石瞎子两毛算命钱。原来,在大人们的心里,别人再怎么不看好,也总是希望自己子女成龙成凤的。各人的娃儿各人爱,再怎么难看,在他们的眼里,也是“金包卵”。

说起来,我能够当演员,也是因为这张苦瓜脸,大队长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星探”,他一眼就把我这张脸和角色无缝对接,随便用手一擦拭,我这颗金子就被他洗得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剧中,演我妈的是大队长老唐的儿媳妇,平时见着了,我喊她“吴表娘”,吴表娘是我们全大队公认的美女,还没有三十岁,孩子都5岁了,她的身材一点没有走样,特别是屁股和胸脯,一直翘翘的、浑圆,一走动,就像有了生命似的,跟着脚步欢快的颤动。

排练特别顺畅,我依偎在吴表娘的怀里,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用怎么去表演,我的受苦受难的形象就出来了。每次排练,吴表娘就把我的头紧紧的搂住,贴着她“砰砰”乱跳的胸部,我惊慌失措,这就更加有了效果,我把剧中一个孩子,一个孤儿的受苦受难、孤立无助演到了极致。

在大队演出后,一时间就轰动了。大队长骄傲的说:“我还害怕个锤子的公社汇演调演。爱鸡巴咋样就咋样,不得虚!”

离公社汇演调演越来越近,大队长老唐和生产队长老何决定,就这样参加汇演。我却感觉到,这样可能难以获奖。他们都不解,特别是演员们,已经演的很娴熟了,担心再修改啥,已经来不及了。我讲了自己的看法,我说:“这个节目光是受苦受累,有点悲惨,特别是坏人都没有得到惩罚,大家看得不解气、不过瘾!”

大队长老唐和生产队长老何回想了一下,演完后,社员们都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带着遗憾,都承认的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们都把目光投向我,这个时候的我,虽然年龄最小,却完完全全成了台柱子,我这个小孩子的话,他们都迫不及待的想听!

我谈了自己的想法,先独自唱了《唱支山歌给党听》。我的歌声缓缓而起:“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夺过鞭子揍敌人……”这支歌。大家都会唱,大队长老唐不解的问:“莫非再排练一个?”

我说:“是加一个结尾!”

都很好奇,我的具体想法是这样的:当演完《不忘阶级苦》后,不停歇,把“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夺过鞭子揍敌人……”加上去,反反复复的唱“夺过鞭子、夺过鞭子、夺过鞭子揍敌人!”大家的兴趣一下就来了,群情激奋的按照这个想法,排练了一次,感觉不对头,磕磕绊绊的。整个演员也没有动起来。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加了一些动作。当唱到“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的时候,我(剧中的苦孩子)就站起来,吴表娘(剧中的妈妈)就摆一个蹲桩的姿势,我就连忙跳出去,站在她的右腿上面,她右手扶着我的腿,我做一个向前挥手的动作。随着音乐和唱词继续往下演,刘大汉(剧中欺压穷人的坏人)被押了上来跪着,我就跳下来,一个劳苦大众就递给我一根鞭子,我揍一下坏人,就把鞭子递给吴表娘,她揍一下又递给另外一个劳苦大众……大家每揍一下,“坏人”刘大汉就跟着龇牙咧嘴的痛苦一下……

剧情确定后,就开始反反复复的演练。大家刚演练成熟,就直接去公社参加调演汇演了。因为是第一次搞这么大范围的宣传队,所以,公社前所未有的重视,书记乡长都到齐了,在公社的礼堂演出。礼堂被挤得满满当当,连礼堂外都站满了人。书记在开演前讲话说,演得好的,将代表公社去县里演出。

我们的节目是排在中间,演出前半段非常成功,比起同样演《不忘阶级苦》的其他两个大队宣传队来,我们的节目简直完美无缺,演到“不忘阶级苦啊,牢记血泪仇”的时候,书记和乡长以为演完了,都带头准备鼓掌了,没有想到,音乐又起,舞台上开始“夺过鞭子……”我一步跨上吴表娘的马步,手一挥,观众就开始拼命的吼叫,我一鞭子下去,观众就跟着喊:“打死他、打死他!”我们擅自加上去的节目结尾,把剧情推向了高潮。

毫无疑问,我们的节目是最好的。当晚,公社领导请我们演员吃了饭。在我12年的虚岁岁月里,这是我吃过最好的伙食,白米干饭管够,还有肥得流油的红烧肉,大家感到,当一个演员真是好啊。

公社书记还摸了一下我的脑壳,很是高兴的说:“这娃娃不错,有出息!”

好运接踵而来,我们参加了县上的汇演,又代表全县参加了巡演。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每走到一个公社,都会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在大家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我们却顿顿红烧肉,吃到后来,对红烧肉没有了兴趣,就只吃鸡鸭鹅了。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这样的日子会过很久很久,也许是一辈子。真这样,该多好啊!

县上安排我们去慰问演出,当时,本县修了一个“华蓥山引水渠”,是县里的重大工程,劳工都是各公社抽调的强壮劳力,他们的伙食,本来就比社员们的好,没有想到,我们演出后,他们还专门给我们煮了野猪肉和獐子之类的野味。这些都是他们修渠时候的猎物,平时根本舍不得吃。

突击队长说:“这节目,看着太过瘾了!”我们连续演了三场,他们每场不拉的看,看完节目,他们就战天斗地的投入修渠,临走的时候,大家依依不舍,问:“好久再来?”

可是,我们却没有再来!

联产承包说来就来,宣传队就解散了。人们都在自己的土地里忙碌,对这些演出,已经没有那么热忱了。

我回到学校后,同学不是原来的同学了,因为演出,我耽误的时间太久,就当了留级生,学校的一切显得那么陌生,再看书,怎么都看不进去,老师讲的什么,也一脸茫然。坐在教室里,如同“坐飞机”。满脑子都是在各地演出的场景,再没有心思读书了。我回到家对老汉和妈说:“不想读书了,脑壳痛!”

我们的初中教学质量不是很好,几百个学生,每年也就那么两三个考上中师生,要想脱农皮,以我的现状来说,难于上青天。这条路,于我而言,肯定走不通。我妈老汉嘀嘀咕咕了一会,非常干脆的同意了。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开明,我还以为会招来非打即骂,他们一同意,我反而没有了主意,我问:“那我以后做什么?”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你是当演员的料!”

“宣传队解散了啊,我去哪里演?”

我老汉、我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当上演员,不吭声了。跟着他们在家干了几天农活,我腰酸背痛。对于一个年满十三岁的孩子,这样的年龄不上不下,还真不好安排。我妈说:“要不,再找石瞎子算算?”

我老汉把锄头狠狠挖到地里,挖出一窝红苕,提着藤子抖抖,摔向我妈,说:“算球了!”

稍微一闲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出主意,说:“二狗是个好演员,咋不玩扯扯灯啊?!”

扯扯灯是我们当地的玩法,我也不知道叫不叫地方戏,更不知道是不是叫演出。每到春节,就会有外大队甚至是公社的人来,他们打着锣鼓、擦子、一台花轿就开始走村串户给农民们拜年,每到一户,就说一些吉祥如意的话,逗主人欢喜,然后给玩扯扯灯的人一碗米,一包烟,一些过年用的干炸果品什么的,也有给钱的,五毛一毛不等。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老汉我妈当即支持,逢当场天去卖了一头猪,就给我买了锣鼓、擦子,还请人用竹子扎了一个花轿。行头有了,就找人。

我找到以前宣传队的那些人,他们完全同意加入。土地承包到户后,他们已经失去了种庄稼的兴趣,眼看着别人开始慢慢富裕起来,自己的生活却每况愈下,心里就不是滋味。加上习惯了当演员的轻松和好伙食,根本不想做农活和吃自己的红苕稀饭和咸菜,连刘大汉这样的庄稼汉,也开始讨厌种田,还牢骚满腹:“奶奶的,天天流血流汗,咋还没有红烧肉吃?”我是石瞎子说的干啥都能够成功的人,自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一号召,不费力气的,都愿意,扯扯灯很快就成立起来了。

扯扯灯,顾名思义,是要“扯”。扯,是我们的本地方言,不是扯皮的扯,是有意思有乐趣的意思。说一个人有点扯,是说他这个人有意思。比如会说俏皮话也叫扯拐匠,是很能够活跃气氛的,相当于后来的相声小品啥的,逗人乐。你说真金子,他说狗卵子。你说没得卵搓,他说打二两酒喝。你说内裤套棉裤,他说肯定有缘故。你说人冷腿狗冷嘴,他说鸭儿冷了要下水……总之,就是把一些很严肃的话,往另外的路上引,越扯越有味道,这样看的人就多,主人也高兴,一高兴,就会给重赏。农村也有一些花钱买乐子的人,赏钱给过上元的都有。以前,这些都让外公社的人拿去了,我们非常眼红。

扯扯灯是这样玩的:两个人前后抬着轿,走路一颠一簸的,一扭一扭的,主角是在前面摇着扇子,唱着一些临时现编的词,调子是固定的,能够随机应变编出一个四言八句、顺口溜押韵就成。轿子的女人不是坐着,而是走,只不过用布帘遮住了下摆,看不见女人的脚,给人是坐着的错觉。很显然,只有我才有摇扇子的能力。

没有排练,我们就出发。锣鼓一打,就开始热闹,“抢……吃!抢……吃!抢吃抢吃抢抢吃!”很简单的调子,反反复复的打。

农村人,基本上都是竹根亲,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几年下来,也会是转弯抹角的亲戚。因此,每到一家,我就编最好的唱:“今天太阳喜洋洋,不觉看见我二娘,二娘是个大方人,不拿现钱就拿糖!”那个被我叫二娘的,一家人站在院坝听我唱完,就赶紧进屋拿赏去了。

我们把这些各家各户的赏放在一个大口袋里。很多人家听见锣鼓响起来,就说:“扯扯灯”来了。在田里、地里看见我们去他家了,赶紧往回跑,迎接我们!

一个春节下来,我们收获不小,每个人分到了18元3角2分现金,还有米、面、花生、纸烟、水果等等若干。每个人都喜不自禁,大家的干劲更大了,表示要一直干下去,争取率先成为万元户。

春节一过,农忙就开始了,扯扯灯就没有了市场。

我30岁的时候,终于消停了。在30年的岁月里,我去打过工,去挖过煤,进过南方的小作坊……,每一样,都没有干多久。只有在影视城当群众演员,我坚持了一年,这是我的最爱,然而,却也是我最受苦的日子,只演了没有台词的小角色,每当看见主演都是前呼后拥的,我就有了深深的自卑。天寒地冻的等待,连盒饭钱都挣不够。心一横:“去他奶奶的演员,老子不干了!”转了一圈,一事无成的我又回到了出发地。

回忆自己走过的风风雨雨。都说,三十而立,我连啥都没有立起来,越想越感觉命运这个东西,还真没有哪个算的准。石瞎子不是说,我干哪样都能够成功吗?咋就这样了呢?

我开始自省,是不是我没有按照自己的命运走,或者是我的命运被那些不按命数来的人挤乱了?我百思不解,想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晚饭后,我陪着我老汉坐在院坝里聊天,天气很好,月色如洗,把院坝照的清清楚楚。白天的劳累,回到家就习惯于躺在椅子上,我老汉50刚过,头发都花白了,对于我的何去何从,他也开始无所适从,突然没有来由的问:“瞎子的话你还信?”

我说:“那个时候你不是也相信吗?”

他说:“你看,我也没有饿死!”

说完,我们又无话了。

这个时候,放在脚边的收音机在播新闻,说全国收入最高的行业:企业家、明星演员(包括影视、相声、小品等等),还点了这些人的名字,新闻说,他们在过去的一年里,挣了多少多少。这个数字,我听着都心惊肉跳。

新闻里面说的某些演员,都比我年轻,可以说,我当演员的时候,他们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演员。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怎么突然就出人头地了?莫非他们就是石瞎子说的,撞乱了我命数的人?

本来耳背的我老汉,却听得清清楚楚,望着天,哀叹:“狗日的,狗日的!”我不知道他骂谁,为什么这样恨!骂完,他又开始在月光下观看我的长相,我的眼带开始浮肿,无形中脸也胖了一些,我老汉边看边摇头,感叹:“可惜了,可惜了!”他的神情,完全不相信我的命会这样差。

我老汉悠悠的问:“二狗,以后准备干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我的脑壳是乱的!”

他说:“老天都饿不死瞎家雀!……”

我说:“老汉,黄鳝泥鳅没有手脚都能够活,我有手有脚的,怕什么!”

我老汉看天,我也跟着看天,其实,我早已经看见满天星星,他们在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有序移动着,其中最亮的一颗,一闪一闪的对我眨着眼睛!

作者简介:

柳恋春 男 重庆合川区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教过书,当过兵。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文学界》《北方文学》《当代小说》《天津文学》《青春阅读》《鸭绿江》《短篇小说》《中华文学选刊》《西南军事文学》《小说界》《草原》《青春阅读》《雨花》《滇池》《神剑》《小说月刊》《海燕》《解放军生活》《文学港》《延安文学》《南方文学》《河南文学》《满族文学》等发表中、短篇小说200余万字。《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多次转发其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遍地黄金》《他们看我不顺眼》等。作品曾获草原文学奖等项。5次荣立三等功。现居四川省南充市。

HAPPY NEW YEAR

EW TERM

《百姓文社》《散文杂志社》 纸刊选稿基地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听瞎子说书,讲那过去的故事!
[东楚文坛]​史宏友的杂文《“单位同意”杂说》
【王显记忆】一路风雨一路歌
〖韩军知青生活连载〗垂谷|爱好音乐[4](主播.何姐)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知青回忆|我在公社宣传队的日子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