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就是高兴
作者： 邵传京
八
孙梅上学去了，也带走了老五的梦。我常常揶揄他傻。他反驳我：“牛哥，你莫笑，要怪怪我妈，啥名不好取，偏取个高兴。帮孙梅，我就是高兴。”我被他的话逗乐了：“对对对，你就是高兴。”
“那老五名又是咋来的？”我来了兴趣。“小名。”老五说。“哦，高兴是大名？”我问。他点点头。
有一天，老五收到一个包裹。包裹里是几本关于工业与民用建筑的书。书中有一封信――五哥，谢谢你！我能再次走进校门，是你把我送进来的。我进入校园，我就带着你我的梦。我的梦是你托起的，我也要托起你的梦，一起寻找我们向往的幸福。
给你寄去几本你们行业的专业书籍，希望书中的知识能为你插上理想的翅膀，让知识成为你奋飞的力量。早日完成你我的梦想。
小妹孙梅
老五捧着散发油墨香味的书失眠了。这次是真失眠。他反复问我：“牛哥，我真能成功？”我点点头。我想起一句话――人生没有失败，只是暂时没有成功，每一个人都在成功的路上。我分享给老五。
老五第一次有了人生方向。捧着书常常对我说：“我以前咋那么浑蛋呢？浑浑噩噩跟做梦一样。”我笑他：“你是个睡王子，先前没遇上把你叫醒的美人，如今美人到了，把你叫醒了。”老五听我编故事，听得“嘿嘿”笑。
工地上人都说老五傻，一个农民工还想泡大学生，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点异想天开。大学生咋会希罕你个农民工，还扔几万进去，那不是傻到极点了。
我觉得老五与孙梅之间不算爱情，只能算朋友。可再美好的爱情，哪一点不是从相识到相知？猜忌有什么用？为什么不祝福他们？我相信老祖宗的话――人有善愿，天必佑之。
老顾与简芬的事，终久被抓了现场。简芬的老公狠狠敲了老顾一笔钱。钱还是我们从易胖子那借了，送过去的。
钱交到简芬老公手里，对方才让仅穿条裤头吓得瑟瑟发抖的老顾穿外套。老顾被整得有地缝都钻得进去。
事后，听别人说，这是他们设的一个局，专让老顾钻进去出点血的。我建议报警，老顾死活不让。只是一个劲给我们说好话，别让他老婆知道了。我们听得有点好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我们只好由了他。
不知道谁报了案，警察还是知道了，来找老顾调查。老顾死活不承认。后来一位老警察耐心地给他做工作，他才认帐。认帐后，又宴请我们。言外之意叫我们帮他保守秘密。我和老五当然没二话，可谁敢保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呢？
听说简芬和她老公被抓了。这事真还是像大伙说的样，是个局。真是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眼啊。
老顾怕简芬老公从公安局出来后报复他，把剩下的活路通过协商全交给老五干。我笑老五，撞上狗屎运了。
老五“嘿嘿”笑。
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透过细密密的雨丝，我想起在家受苦受累受罪的妻，想起可爱的女儿，想起日渐苍老的父母，想起了家。我们这些在外打工的男人千千万，可家只有一个。无聊了就看书看小说睡觉吹吹牛。我们宿舍突然安静下来，没有打牌抽烟喝酒下象棋的，也没人有这种爱好。有爱好的也变了。
老五坐在书桌前看了一天的书，做了一天的笔记。时而沉思时而伏案疾书，有时又盯着书呆愣，呆愣够了又猛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
一个人突然安静下来，一定是有了不可言说的心思。这心思也许是理想是目标是隐形要飞的翅膀。我们的高兴同志也许就是。
我对他看的书提不起半点兴趣。除非逼急了才想起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理。但兴趣和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我对建筑类书籍真没办法。
从高兴的口中，他还要参加什么成人自考大专啥的，我听得一头雾水。一夜间，仿佛自已变成了落后份子。再入校门重进教室，只能是天方夜谭，我是不可能了。高兴兴许还有戏。看他劲头十足全力以赴地样子，我只是作冷眼观。
我最关心得还是女儿的学习。我们牛家三辈都没出一个文化人了。我希望从我女儿开始，重塑牛氏家族。特别盼她能走仕途，出一个女领袖，臊一下那些养儿子都牛上天的人。女儿很争气，妻传来的全是她的好消息：什么作文成班里范文啦；奥数比赛又获奖啦……听得我心花怒放。直呼“谁说咱家女子不如男。”
天渐渐冷起来了，工程也接近收尾了。高兴接过老顾留下的烂摊子，忙而有序有条不紊地推进，特爱发脾气的易胖子很满意。看样子，老顾该出手的已出手，基本上没刁难高兴啥。只是少了孙梅的工地似少了一点生机与活力。
没事时，我总想与高兴讨论一下关于孙梅这一话题。
高兴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每天忙好工地上的事，就抱着书，拿着笔和本子，虔诚得像个学生，不时写写画画。或凝神细思或画图求解，搞不懂了赶紧给孙梅发微信或是到百度上问。
高兴的变化出乎意料。
易胖子自老顾走后，见高兴蛮配合，工程质量和速度都没挪后腿，一高兴，拉上高兴就去喝酒。高兴酒量不行，常拽上我。多一人少一人无所谓，都是熟人，对我的到来，易胖子蛮欢迎。
有次易胖子悄悄问我高兴成家没。我摇头。易胖子一听乐得合不扰嘴。
从易胖子或多或少的话语中，我知道易胖子有个女儿，近三十岁了，还没成家，言外之意，觉得高兴还有培养价值，人也不丑能吃苦，还蛮有上进心，他就有了私心。
我偷偷跟高兴说这事。高兴白眼一挑：“开什么玩笑。”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易胖子连他的生辰八字都要去了，找排八字的看是否合婚。高兴一听，哑然失笑。
过了几天，项目部真来了位老姑娘。没事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闲逛。易胖子就引着，对正在排活的高兴指指点点的。
姑娘个儿不高，生得小巧。一米四五左右。光看脸还是蛮俊的。皮肤白白的，嫩嫩的，一双大眼晴。
我故意指给高兴看。高兴却喊：“牛哥！？”言外之意，孙梅才是他的心尖尖呀。
的确，这姑娘与孙梅比，绝对不是一个阶层，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生活在锦衣玉食的世界，一个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两颗心的境界也绝对不一样：一个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不缺吃穿无忧无虑，安静恬淡地活着，一个一生下就吃得是黄连，每天担惊受怕，吃上顿愁下顿，唯有不屈地与命运抗争，才稍喘口气。人生境遇不同，活法也不一样。
高兴的人生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一种觉醒后的态度。重新选择活法的态度。
易胖子找到我，希望我帮忙从中牵根红线。从易胖子对这个眼高手低的女儿的无奈和哀叹中，我明白了一个父亲的心。
我与高兴说这事，高兴不屑一顾。我劝他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易胖子还捏着我们“小命”（工资），怎敢马虎？
一提到工钱，高兴态度好了点。毕竟这班兄弟的工钱还得从易胖子手里拿。可又不甘，神色黯然。一时沉默无语。
不用猜，一定是又想起了他心爱的孙梅。孙梅的勤劳善良善解人意似春天的花香，铺天盖地地飘过来，钻进鼻子沁进心里，让他彻夜难眠。
可兄弟们的工资，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希望他能结出来分发下去。易胖子不能得罪啊。
我分析利弊，告诉高兴这事真不能马虎。我调侃他，为了大伙，牺牲一点点色相算啥。他被我的话激怒了，吼道：“我又不是婊子，凭啥？”我一看他生气了，也不敢搭话。
过后，他又厚着脸笑嘻嘻地过来问我：“牛哥，这事咋弄？”
我出主意：真戏假演，演一回身在曹营心在汉又何妨！咱当不成英雄，也可做一回关云长。
他半心半疑，哭笑不得。硬着头皮仓促上阵，与易胖子的女儿见了面。
我知道，这事是有点不地道。可为了这帮兄弟的血汗钱，唯有牺牲他才能换回我们劳动果实。勉为其难也得做啊。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可你得扭着。牺牲自个是为了大伙，值。
就这样，高兴别别扭扭地与易胖子的女儿处起了对象。
我始终想不通易胖子那么有钱，咋会看上高兴？难道他不知道高兴与孙梅的事？
易胖子其实知道高兴与孙梅的事。有次与老顾聊天时，聊到这儿老顾说的。易胖子就这事还问了老顾，都说不可能。易胖子也自信孙梅与高兴不可能。
他家那么有钱，咋愿意把自己女儿下嫁呢？我始终不明白。
后来老顾悄悄告诉我，易胖子的女儿有轻微颠痫病。哦，醉翁之意啊！我一时默然了。
我问高兴与易胖子的女儿处得咋样？
“就是娇气大。”高兴说。
“你没说与孙梅的事？”我问他。
“这有啥好隐瞒的，我说了，她只不高兴了半天，就没事了。但有个条件，与她谈，必须与孙梅断绝关系。我只好告诉她，我与孙梅只是普通朋友。”高兴淡淡地说。
“就这？”我追问。
“嗯。”高兴有点漠然。
谈话氛围不对，我也不再深问。内心还是希望高兴为了兄弟们把这出戏演好，我们拿到工资了，随他处理。
吃罢晚饭，洗漱完毕，都捂到床上被子里，高兴看了会儿书，突然问我：“牛哥，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故事，听没听说过？”
我摇摇头。
他讲起了这个故事：有个卖玫瑰花的姑娘，卖的仅剩一支玫瑰花后，看路边有个乞丐，一高兴就把这支玫瑰花送给了那个乞丐。
乞丐接过玫瑰花兴奋了好一阵子。因为从没被人这样爱和被爱过。他决定今天不再行乞。
回到家，他把玫瑰花插在玻璃瓶里欣赏。
看了会，发觉漂亮玫瑰花与脏瓶不对衬，就把瓶子洗净再插上花。又发觉桌子太脏，与鲜花不对衬，遂把桌子擦洗干净。后又发现房子太脏，遂又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环境漂亮了，玫瑰花也漂亮。他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太脏太邋遢。遂洗了几年未洗的身子，换上干净点衣服。这时他发现镜子里的人焕然一新，还有点俊。遂决定不再行乞。决定去找工作。
后来，他凭着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勤劳爱思考的性格，慢慢得到领导赏识，最后成了一个企业家。
故事讲完了，我和高兴都沉浸在故事里。
“我也许就是那个乞丐。”高兴喃喃道。
那姑娘一定是孙梅吧！不用猜，我们都知道。
高兴看样子对孙梅情有独钟。可我们“小命”（工资）全捏人家手里，需要有人付出啊。原本想说孙梅的好话，也被生生咽了回去。
易胖子的女儿叫易杰。有事没事找高兴玩。
说实话，易杰没生病还是蛮可爱的。做朋友挺合适。
但我们看到的是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也好，起码以后面对孙梅良心能安。
有段时间，高兴与易杰突然粘乎起来。两个人形影不离，亲密得像爱人。我感觉很奇怪。才对孙梅信誓旦旦，咋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牛哥，我准备向生活投降。”晚上，高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啥意思？”我莫名其妙地问。
“我觉得易杰比孙梅更适合我。”高兴的话让我咯噔一楞。
我奇怪地盯着他，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真的。我面对孙梅，压力太大了。”他痛苦地说。
“但我跟易杰在一起，没一点压力。啥钱不用我掏，啥事不要我管。好轻松。”他喃喃地说。
那孙梅呢？我盯着他问。
我只把她当我妹妹，当我家人。高兴淡淡地说。
高兴的话，我听明白了。这个人成了金钱的奴隶，在生活面前，在温柔乡里，他投降了。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
咋说呢？世上事本无对错，一切似乎天定，我只能选择默然无语。
随着年关临近，工地上的活基本结束。易胖子还算爽快，看在高兴份上，给我们结了工资。拿到钱，我们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高兴不与我一道回去，他的心思我理解，看他付出那么多，不忍伤他心，只是好好叮嘱他一番，收拾后，便搭上回家的火车。家，才是最温馨的地方。回家前，我就与妻说了，明年不出门了，包上村里水库，养鱼养鸭养鹅都行，起码没有夫妻间别离之苦，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吵嘴都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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