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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栏特刊】许庭银|父 亲(湖北)


《百姓文学》春季最终目录

西藏采风精品文汇总

   文|许庭银

这是一栋“四水归池”的房子,显得古朴而沧桑。檐头的椽子受到太阳的抚摸变得裂纹四布,屋山头上的墙壁遭受风雨的洗礼现出来道道沟壑。门前,成品字型地分布着三口堰塘,堰塘里生长着茂密的水豌豆、菱角叶。房后,围绕着一园桂竹,粗如小儿臂膀,只只竹尖恰似利剑指向蓝天。竹园外,散布着一座座起伏不平的山包,山包上生长着一些小草、野花。房子四周,环绕着一些曲曲弯弯的稻田。田间,四季分明地生长着麦子、油菜和稻子。屋子北侧,一条蜿蜒的小路七弯八拐地通向十里外的集镇。路面上,不时响着行人们扑打扑打的脚步声。在这里,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演绎着一个个平凡普通的故事。

 记得那年冬天,大办钢铁的劲风吹荡着广袤的神州大地,将父亲等一干农人的心里吹拂得似钢波铁浪般涌动。这天上午,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颗颗雪籽敲打得屋面的布瓦叮当作响,人们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朝着大办钢铁的现场奔去。父亲找来一条扁担、两只箩筐,装上年幼的我和些许衣物,带着母亲,踏上了屋旁的小路。扁担吱呀,箩筐晃荡,躺在箩筐中的我竟生发出一丝兴奋和惬意。一会儿,拿眼看看路边的景致。一会儿,抬头瞅瞅匆匆行走的父亲。时至今日,当年父亲的打扮和举动依旧历历在目。他上身穿着青色的棉袄,下身穿着青色的棉裤,头上围着青色的帕子,脚上穿着青色的布鞋。他一手扶住扁担,一手来回晃动,步子拿得又大又快,脚下不时响起扑打扑打的声音。

来到炼铁工地,叔叔、伯伯们手拿板斧、锯子一头钻进了茂密的山林。父亲却凭着一手好字和一把算盘当上了工地的生活管理员,管理着三、五十号人的吃、喝、拉、撒。地处山区,交通不便,人们的吃喝用度全凭着一条扁担、两只箩筐和父亲的强健体魄到十里外的集镇索取。父亲长得孔武有力,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健步如飞。去时,父亲用条扁担挑着两只竹筐,一只竹筐装我,一只竹筐装着石头、土块。回时,我与父亲结伴而行。虽然,我真真确确地感到,父亲为了减少我的痛苦,减慢了不少速度,但是,我仍旧跑得气喘吁吁。于是,年幼无知的我,从那时起便深深领悟了度日如年的含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之久,大办钢铁的热潮终于退去。人们丢下了一个个废弃的铁炉,留下来一座座布满树桩的山包,带着妻儿老小打道回府。于是,父亲又操着一条扁担、两只箩筐,装着些许衣物和我,带着母亲,沿着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班师回家。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六十年代的春潮便在我的家乡四处涌动。人们终于发现,农人的本职工作是料理土地,农人们最大的欢欣是看着那一波波的麦浪起伏,是闻着那一粒粒饱唧唧、黄亮亮的新谷诱人的清香。父亲如一群鸡中的仙鹤,在这场料理土地的竞赛中闪亮登场。迎年的鞭炮声刚刚响过,父亲便肩扛犁耙,手牵水牛下了地。他套上犁,口中重重地吆喝一声起,水牛便将头一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犁尖刺破土层,留下来一波波灰黑的波浪。父亲犁过的泥垡厚薄一致,犁沟深浅相同,显得十分耐看爽目。犁罢田,卸下犁,换上耙,一股怜悯之情在父亲脸上油然升起。他不忍心让自己巨大的身躯站在铁耙上增加水牛的负担,便将我招手唤来,指挥我手握耙齿上端充当压耙的工具。于是,起起之声在父亲口中频频响起,层层土浪在父亲身后翻来滚去。

谷雨刚过,芒种便咬着谷雨的尾巴悄然而至。父亲脱下来他清一色的标志服饰,换上了一套短打行头。健壮发达的上体套着罗汉衫,粗壮有力的两腿穿着浅灰色的短裤。打着一双赤脚,戴着一顶笋叶斗笠。在黑压压的插秧人群中,父亲展开了他高亢嘹亮的歌喉:太阳当顶中,幺妹子来看工,打着花阳伞,走得好英雄。在父亲的歌声中,插秧田中显得鸦雀无声,只响起一片的冬的冬的插秧声。

夏至前后,换过两秋水的秧苗站稳了脚跟,尽情地享受着土壤中的大鱼大肉,长得郁郁葱葱。随之,杂草不期而至。于是,父亲又穿着他的短打行装,打着赤脚,戴着斗笠,拄着竹棍,进入了秧田除草的行列。这时的父亲,显得镇定自若,眼含微笑,微撇双眉,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将军。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群年轻力壮的汉子。来到田头,摆开阵势,父亲便轻咳几声,接上了前日的话头。从他那张胡子八叉的嘴巴里,吐出来了《说唐》、《说岳》诸如此类的书文。父亲的讲述声情并茂,一边讲古,一边摇橹,极受男女老少喜欢。其中一段,令我至今未忘。当说到并肩王杨林的义子李存校将一杆八百斤的铁撑杆端得弯来扯得直时,他将自己手中的竹棍颠来倒去,引发得除草田中的人们啧啧连声。

熬过酷热的夏天,人们迎来了宜人的秋季。这天,黄澄澄的新谷登场,村中的男女老少手拿麻包、口袋,齐聚在粮堆四周。身为粮食保管员的父亲充当着发粮的角色。发粮开始后,人们按照排名有条不紊地进行。父亲的额头,露出来晶莹的汗珠。父亲的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容。父亲的双手,不时将些盛着谷子的麻包、口袋提上挪下。恰在这时,一位围着花色毛巾的中年妇女提着一袋谷子冲到前排,硬生生地放到了发粮秤上。瞬间,闹闹嚷嚷的发粮场上沉寂无声,一个个探究的眼神投向父亲忙碌的双手。父亲拿眼一瞅,见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便微微一笑说,婶子,稍稍等会,按顺序来。说着,便将秤上的粮袋提至一旁。中年妇女勃然大怒,令严厉色地责怪父亲不近人情。随之,丢下粮袋,愤然离去。望着她的背影,父亲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论何人,要一碗水端平。不待父亲的话音落地,寂静无声的发粮场上突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父亲以农事为本,对于农家的十八般武艺可谓样样精通。其中两样,让人叹为观止。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这天下午,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广袤的大地,秋收的农人们接受着阵阵热浪的洗礼。人们的脸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人们的背上,露出来白色的汗碱。一轮收割的浪潮过去,平展展的稻田里剩下来金黄的谷蔸,宽大平坦的禾场上,堆满了金灿灿的草头。技艺纯熟的父亲将钎担朝着场边一插,抓住草头几个旋身便垒起来一个圆圆的谷箩基础。年轻力壮的彪子挑着两捆草头一阵风似地跨进禾场,突地吧嗒一声,肩上的钎担断为两截。他将钎担朝着场边一丢,拿起父亲的钎担转身离去。于是,出人意料的一幕由此拉开。彪子大步流星地来到田中,操起钎担插入草头。因其膀大腰圆,两只草头轻而易举地横在钎担两侧。然而,就在他将草头抛向肩头的瞬间,不曾想到的事情终于发生。像把弯弓似的钎担将身一扭,看看上肩的草头扑地双双落入田中。惊得几个捡谷的孩子四散奔逃,乐得一群收稻的姑娘吃吃发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彪子顿觉耳红脸赤,颜面扫地。他不由自主地怒吼一声,重握钎担再次上阵,结果仍然杀羽而归。如此反复多遍,都不曾发生丝毫变化,直累他大汗淋漓,气喘嘘嘘。情急之下,他将条弯弯的钎担举过头顶,奋力扔到了邻近田中。父亲站在箩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钎担勇斗彪子的情形尽收眼底。就在彪子投出钎担的一瞬间,父亲如一只大鹏从谷箩上展翅落下,绕过场上的草头一阵疾跑,来到布满草头的田中。他操起钎担,上下挥动,串上两只草头。担在胸前,腿子一斜,双肩一错,弯弯的钎担便稳稳地落在了肩头。他扭转身去,迈开大步,一手握住钎担,一手在身旁摆前摆后。肩上,钎担浅唱低咏,地下,脚步扑打有声,走得极其轻松自然。

父亲展示所能的另外一幕发生在一个深秋的上午。长着满脸络腮胡须的柱哥拿着一把木锨在场上扬谷。悠悠的北风吹着,将谷粒和杂质区分得经纬分明。柱哥一边扬着谷子,一边快乐地唱着一些不知名堂的小调。突然,悠悠的北风嘎然而止。时而,刮起南风,时而,刮起东风。时而,西风突至,时而,北风悠悠。不定的风向闹得柱哥手忙脚乱,一脸土灰。父亲扛着一张铁犁从田头归来,见此情形,停下脚步,放下铁犁,接过柱哥手中的木锨。他略略打量了一下场上的地理位置,岔开双腿,手举木锨,装满谷子,一歪头,一扭身,一扬臂,将谷子在身后画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弧形。继而,父亲便不停歇地歪头、扭身、扬臂、画弧。不一刻,在他的身后便出现了一条鲫鱼背似的谷堆。谷堆外面,分布着泥土、石块,谷堆内侧,堆砌着稻叶灰尘。柱哥的脸上由阴转晴。虽然,他没有从那张厚厚的唇中吐出只言片语,却用他那惊诧激动的眼神表达了五体投拜的感佩情绪。

原本,我只是以为父亲对其主业显得精纯至致,不成想到,对其副业,他也有独到之处。那时的农村,有句俗话,说是忙八闲十。谷子进仓,犁过坂田,便有一段短暂的空闲。不少人便借此喘息之机,探亲访友,四下游玩,解乏去累。这年十月,父亲的老姨,我的姨父便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我的家门。这是一个不拘小节的男人。头上,围着一条丈长的白布袱子。身上,穿着一件灰不拉几的棉袍。脚下,靸拉着一双布满灰尘泥土的布鞋。常年累月,终日与酒为伍,是远近村邻公认的酒中饿鬼。姨父的到来,愁坏了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姨夫虽生性豁达,不会挑三拣四,但毕竟至亲,萝卜白菜摆上席面终归使人汗颜。从田间回来的父亲显得淡定自如,冲着捻手捻脚的母亲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做饭,我去弄菜。说着,从墙上取下渔网,提起竹篮,来到了品字型的堰塘边。取下肩上的渔网,手牵顶绳,丢进水中湿过。拖上岸来,收拾停当。他将渔网举在手中,瞅了瞅布满水草的塘中,一扭身,一扬臂,渔网脱手而出,像一只巨型竹罩哗地落在了水塘中,将那方约摸五尺方圆的空白水面严严实实地罩住。父亲蹲下身子,缓缓地收着网绳。在他那布满风霜的面颊上,分明露出来自信满满的神态。随着渔网的不断回归,活蹦蹦的鱼儿露出水面。如此三到五遭,三五斤白刁、鲫鱼便落入了父亲的竹篮。继而,不过一个时辰,满满一钵香喷喷的鲜鱼便放在了酒鬼姨父的面前。姨父也不推让,端起酒杯就喝,操起筷子就吃。待得三杯酒落入喉中,姨父的话便多了起来。他每喝下一口,便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兄弟,你三岁死妈,可是苦出身啊。兄弟,你十岁随着亲爷出门以打鱼为生,不容易啊。兄弟,你十五岁时才上了个麦黄学,还认得那么多字,不简短啊。对于姨父的絮絮叨叨,父亲只是轻轻地点着头,间或嗯上一声。我敢断言,姨父的酒中之言,父亲早已耳熟能详,轻轻的点头和低低的应答只是出于礼貌而已。只是他后来提及的两件事情,却着实引起了父亲的重视。那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期的清匪反霸时节,父亲因姓名同音的缘故,被时下的剿匪部队抓去狠狠打了一顿,差点命赴黄泉。酒中,姨父再次提及此事,显得愤愤不平。父亲闻言,哈哈一乐。然后正言说道,非常时期,采取非常之举,我想得过。父亲曾经十七岁娶妻,不久,前妻患病而亡。然后再婚,娶我母亲。母亲在家排行老幺,娇生惯养自不必说。寻常时节,母亲每每生事,父亲总是掉头而去,口一张,唱出来一段曲子:春季里百花朵朵开,翻身歌常常心中在,反动派垮得快,人民上了台。待得父亲悦耳动听的曲调唱罢,母亲心中的无名之火烟消云散,继而,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愧疚之意。姨父每每闻之,总觉父亲宠爱过度。今日酒中,姨父又重提旧事。父亲没有回避,而是认认真真地说道:老姨,同船过渡,五百年修。何况夫妻?谁赢谁输又有何用?

父亲同姨父的这顿酒从太阳当顶喝起,喝到红日西沉,两斤老酒喝得不剩一滴,一钵鲜鱼吃得干干净净。于是,姨父将手中的筷子朝着桌面上一拍,用手一抹嘴巴站起身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歪歪倒倒地走出门去。待得姨父去远,母亲一旋身子,冲着父亲黑风上脸地说了一句,要不是看在姐姐面上,我才懒得理他。父亲宽厚地一笑说道,其实,他为人不坏,只是喝不得酒。

姨父走后不久,老天爷突地发了脾气,没日没夜地刮了三天北风,下了三天绵雨,将那宜人的秋天送走。天刚晴朗,农人们便上了农田改造的工地。待得一期改造工程结束,已是冬去腊归。有句俗话,乡里忙八月,城里忙腊月。其实,一进入腊月间,乡里的忙乎劲儿与城里人相比毫不逊色。城里人想办的年货,乡里人在办。城里人不想办的年货,乡里人也在办。一进腊月,父亲便忙得不已乐乎。白天,扛着挖锄、铁锹、榔头来到田头,堵漏子,垒田埂,铲田边,挖田角。夜晚,在一盏发着昏暗光芒的罩子灯下大展拳脚。杀年猪,打豆腐,摊豆饼,熬苕糖。在进行诸如此类工作的过程中,父亲如鱼得水,脸上挂满笑容。特别让我感到新奇惊叹的是父亲的粘米糖。初时,父亲将红苕洗净,放在锅中,添上清水煮成苕粥。继而,将根麻绳挂在房梁上,吊上摇包,用把木瓢舀起锅中的苕粥摇来荡去,挤尽汁水。再将汁水放在锅中煮沸,熬成糖汁。然后,将炒熟的米花放进糖汁中慢慢搅拌。待到火候适中,盛在一只大盆内,双手紧握一只米升奋力挤压。挤紧压实,用菜刀裁成长条,把大盆反扣在簸箕内。将长条形的米糖按在砧板上切成薄片,一场紧张的劳作便宣告结束。父亲制作的米糖甜而不腻,落口即化,老少皆宜。每每粘过米糖,父亲都像完成了一项杰作,歪在椅子上坐上半个时辰。这时的母亲,显得分外贤淑,将一杯浓茶放在父亲手中,破天荒地操起拳头轻轻击打着父亲的后背。

不知源于何朝何代,我的家乡有了这样一种说法:一年四季忙上头,腊月三十忙早头。这天,天刚蒙蒙亮,父亲便穿戴整齐,打开大门,拿着一把竹帚将房前房后扫得干干净净。搬出桌椅板凳放到门前的禾场上,用盆清水洗得一尘不染。太阳从东天冉冉升起,父亲从房梁上取下猪头、蹄膀清洗干净,放在锅中烧煮。待猪头、蹄膀煮烂,盛在钵中,作为正月间待客的常备佳肴。父亲手拿篾刀,走进竹园,斩断一竿修竹,抹掉枝叶,破成竹篾,扎成一只排灯。刚刚将断枝残篾清除,远近乡邻便三三两两地手拿红纸、怀揣笔墨来到了我家门前。父亲擅长书法,幼习二王,少摹严柳,长时融贯诸家,自成一体,写得龙飞凤舞,刚健有力。对于左邻右舍的求助,父亲从不拒绝,接过红纸用把小刀裁成条幅,用只蓝花瓷碗倒上墨汁饱蘸狼毫。每每挥笔疾书,半幅春联一气呵成,直看得手牵对联的左邻右舍目瞪口呆。不一刻,在我家宽敞平坦的禾场上,便盖上了一层鲜艳夺目的红色条幅。在微微的北风吹拂下,像些红色的波浪在缓缓游动。这样的情形往往要持续两到三个时辰,直到远远近近的团年鞭炮声噼啪炸响,熙熙攘攘的人们方才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告辞而去。于是,父亲直起腰来,大踏步地走进家门,朝着坐在桌子四周的一家老小歉意地微微一笑,将早已斟满酒水的杯子高高地举在手中。

父亲的宽厚仁慈远近闻名,不仅恩及乡邻,还惠及后代。儿时的我特别喜欢冬天的夜晚。一轮红日慢慢坠入西山,我找来些树蔸放在火塘屋中,架上朽柴枯竹,烧得噼啪作响。这时,在水利工地忙碌的父亲扛着铁锹归来,在他的腋下,总是夹着一本古典小说。他走进门,放下铁锹,匆匆洗罢,便坐在火塘边上,借着一盏油灯的光亮,开始了我为之一天内最为美好的时光。父亲将古典小说打开,边看边读。他的嗓音洪亮高亢,抑扬顿挫极富表情。书中的语言通俗易懂,故事的情节跌宕起伏,听得我津津有味、两眼放光。读到激烈处,父亲放下书本,绘声绘色地演练一番,把书中的精彩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样的情形,每天要持续两到三个时辰。每次,我总要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暖如春的火塘和父亲祥和慈爱的目光。躺在了床上,脑海中还在想象着那且听下回分解的结果。时至今日,我爱上了文学,且小有所成。便经常扪心自问,没有父亲当年的循循善诱,我是断然不可能走上文学这条崎岖而又充满新奇的道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一天天长大成人,且娶妻生子。父亲一天天老迈,很少出门,读书时还戴上了老花眼镜。年老的父亲没有因为时光的消逝变得多愁善感,却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煞费苦心。阳春三月的傍晚,夕阳西下,我从外面回到家中,见父亲坐在房前的一把竹椅上,佝偻着身躯,戴着老花眼镜,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头上,显得银光闪闪。见我走进家门,父亲大喜过望。他将手中的新华字典朝着我的手中一丢,迫不及待地说道,快,告诉我,这些汉语拼音怎么念?对于父亲的举动,我感到不以为然,便随手将新华字典放在身边的一把木椅上,漫不经心地冲着他开了个玩笑,您还辛辛苦苦地学个啥呀,还想金榜题名?父亲闻言,接口说道,我的孙子要上小学了,不学拼音不行。一旦问起我来,我该怎样帮他?父亲的语言说得认真至极,使我真真切切地感到,为了后代子孙的成长发达,他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父亲走后,我清理了他的遗物。其中的一幕,让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在一摞写过的废纸后面,记载着父亲数年来的行程轨迹。诸如帮助孙子学习拼音,提醒儿子注意工作方法,教育老伴善待亲戚朋友。每每虽属三言两语,但言简意赅,发人深省。

这年年初,父亲便疾病缠身。清明前夕,已衰弱得难以下床。这天,我来到父亲的床头,问他想吃点什么?他沉吟片刻,向我提出来一生中唯一的一个要求:小笼包子。我二话没说,掉头一路疾跑,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镇上,买来十只小笼包子,一只一只地递给父亲吃下。待父亲喝罢水,我告辞出门,答应下午早些回来陪他。这时,父亲的脸上露出来了一丝难得的笑容。他低低地说道,不要担心我,要以工作为重。我都快八十的人了,死了到是福气。不曾想,父亲竟一语成箴。刚刚过午,一个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中,告知我父亲走了的噩耗。说是父亲在吃了午饭后便安然入睡,在睡梦中踏上了通往天堂的道路。

回到家中,母亲对我说起父亲临走之前的一些举动。他对母亲说起他一生中经历的大事小情,说起一些亲戚朋友的为人秉性,说起他的儿子孙子。再三叮嘱母亲,在他归天后一切从简,不要乱花钱。临走之时,要让他好好看看生他养他的地方,要把他埋葬在屋后的山包包之间。父亲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花尽了毕身的精力,沉沉地进入了梦中。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在送走父亲的时候,我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带领着亲朋好友,缓缓地走出家门。走过那三口品字型的堰塘,走过那一园茂密翠绿的竹林,走过那一块块弯弯曲曲的稻田,沿着那条七弯八拐的小路,来到了屋后的山包包间。

送走了父亲,我在家中睡了两天两夜,回顾了父亲一生的林林总总,并将之写成一篇《父亲》的小说。待到父亲百日,我拿着《父亲》的书稿来到了父亲墓前。我将书稿一页页撕开,打开火机,点燃书稿。在一缕淡淡的烟雾中,书稿慢慢地化为灰烬。这时,绚丽的晚霞染红了父亲墓旁的山山岭岭,天空的云朵五彩缤纷。一阵旋风袭来,将文稿的灰烬带上天空。此时,我的眼前幻化出来父亲的形象。他安详地坐在五彩的云朵上,朝着我频频招手,微微致意:儿子,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这时,旋风越刮越大,五彩的云朵急剧地跑向天际,父亲渐行渐远。我不觉悲从中来,被如雨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作者简介 :

                 

   

许庭银,男,出生于1955年1月,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共出版了长篇小说《关羽前传》、电影剧本集《金钱镖王》,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约200余万字。其中,有30余篇在各级文学赛事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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