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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力短制 ‖丁燕《迁坟》


实力短制 ‖丁燕《迁坟》

迁坟

丁燕

王憎恶喂完羊坐在母亲的炕头上抽着旱烟,由于天阴下雨他没去地里干活,老婆趁下雨领着两个孩子去娘家了,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母亲坐在窗前,拿着拧车拧麻绳,只见她右手匀称又有节奏地摇着拧车,左手拿着丝丝缕缕的麻丝,拧好了半截她缠到拧车上,又揪了些麻丝,把麻丝的一头放到嘴里稍微朦湿了一下,麻丝受潮,她用手搓了搓,放进正在拧车上的那股麻丝内,又摇了起来,嘴里还有一点麻纤维,她用舌头褪了出来,调皮的纤维在嘴皮上逗留了下来。麻丝就挂在头顶窗口的一个大钉子上,钉子其实是用来挂窗帘的,这就用上了排场。

王憎恶之所以叫王憎恶,这与他出生的年代有关,他出生在五十年代,母亲生了九个孩子,其他的都夭折了,仅存了他和妹妹两个,听老人们说名字越起的难听,孩子才能过活的越好。父母就决定给他取名“憎恶”,妹妹叫“眼黑”。

“今天是几”?母亲问儿子。

“今天是二十四”儿子回答。

“哦,再过两天就清明了,开春下这样的雨还是少见,看来今年有好收成”,母亲手摇着拧车,眼望着窗外,滴檐水有节奏的发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打在屋檐下的石头上。“你把桶取来把滴水接上,就不用去担水了”母亲告诉儿子。,西海固人已习惯了下雨接屋檐水,因为逢到天旱吃水是问题,特别难。

拧车还在不停地摇着,她忘记了在续麻丝,隔着窗子望着远处,饱经沧桑的眼里充满了回忆,一股酸楚爬上了她那被岁月冲洗过的脸颊,顿时,眼角涌出了两股清澈的泪,她赶紧擦了擦脸,生怕儿子看到,其实儿子早看到了,他知道母亲又思念起父亲和逝去的妹妹了。

每到清明节,人人都上坟祭祖,而憎恶母亲与儿子和女儿在一堆看似坟的黄土堆前烧好多纸钱来祭祀憎恶父亲,那堆黄土里没有白骨和棺材,只有从憎恶父亲去世的地方迁回来的一堆土,因为憎恶亲在逃荒的半路饿死了,坟址被压在了坝下面,具体位置不祥,为了祭祀父亲,憎恶从父亲去世的地方挖来了半袋子土当做父亲的遗骨埋了起来。

王憎恶祖籍是甘肃通渭县的父,由于六零年闹饥荒,他随母亲逃荒来到宁夏,最后落居西海固一个叫黑窑沟的村子里。

从通渭起初走时,他和父母还有妹妹四个人,一路上边走边讨,生存在那个年代,逃荒队伍大迁徙,一路上不知饿死了多少人,路过的村子白天几乎都不见炊烟,因为看见有烟肯定有饭,人就往跟前跑着去讨吃,因此沿途这些人怕人讨饭,大部分都白天是紧关门的,到了晚上才进烟火,可想而知,关门也在情理之中。

当时王憎恶五岁,妹妹两岁半,父亲背着简单的包袱,拖着憎恶,母亲抱着妹妹,一家人也开始逃荒。家里仅有的一点炒面(莜麦炒熟,推成面,可以直接食用)用布袋装了起来,当做路上的干粮。走到半路没人烟时口渴了他们就找河,然后用手捧些水喝,饿了就摘山上的野果吃,就连山上的野果特别少,只有树枝头高处挂的,底下的全部被人摘走了,父亲就用棍狠狠地敲几下,然后捡起来吃,吃不完的装到包袱里饿了吃。晚上要是能遇到村庄就找个人家借宿,要是人家不要就随便在墙角睡了,只要能避风就行。

由于连续的走路他们已经消耗完了所有的体力。走到一个村子,父亲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告诉憎恶母亲“奈何走出这个村,你们娘三个走,我就不去了”。

“不,要走一起走”。

“憎恶他妈,我实在走不动了,两个孩子你就领上,真领不动的话,把眼黑丢下,要是造化好的话,遇个好人拣去还能逃个活命,你把憎恶领上,咱王家几代单传,以后要是能过活好的话,记住这个地方,到时候把我的骨头带走”。

烈日炎炎,风有气无力地吹着,好像极不情愿去干活的奴隶,很牵强。一家人坐在一个村口的废弃窑洞里歇息,孩子们饿得直叫唤,父亲解开包袱,打开一个棉布包取出炒面,炒面连布袋合起来不到一斤,他提起袋子抖了抖,然后解开绳子,人饿急了是不能吃炒面的,由于炒面是干的面粉,直接吃会呛着,再加上天气热,前段时间村里狗剩媳妇就是饿急了趁婆婆不在,偷吃炒面呛死的。父亲用三个指头撮了点放到嘴里,在嘴里咀嚼了几下,他口对口喂给了儿子,然后又撮了一点咀嚼了一阵又喂给了女儿。

“憎恶他妈,你也撮一口吧”,母亲刚把手伸出去,看了看两个孩子,又缩了回来说:“我不饿”,她使劲地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父亲又把布包拿起,用绳子把口子扎住,放到包袱的中间。

歇息了一会儿,又得赶路,不远处传来狗叫声,不用说,翻过那座山就有人家,憎恶母亲站起来,用手去拉憎恶父亲,憎恶父亲一手拄着棒,一手伸出来交给妻子,第一把没拉起来,又拉了第二把……

日头渐渐落山,他们才爬到半山腰,再走一点路就到村庄了,他们看到了希望,眼黑趴在母亲背上已经睡着了,憎恶哭闹着说自己脚疼走不动,母亲吓唬到:“你听,后面有狼吼,再哭狼就来了,狼专叼爱哭的娃娃”,憎恶顿时不哭不闹了,赶紧往前跑,边跑边朝后看,好似狼就在自己背后。

憎恶母亲缠起来的小脚由于长时间走路感觉火辣辣的疼,她强忍着,一颠一跛前行。终于走到山顶,他们坐下来歇息,夕阳西下,遥望着山下的村庄,一阵微风吹过,霞光映红了他们的脸颊,他们阴郁的眼神里一半是对生活的疑问,一半充满了对生存的缕缕希望,像一张美丽画卷,又像黑夜里迷失路途的羔羊……

歇息了会,他们继续走,走到村口有一家点着灯,大门紧扣,憎恶父亲敲了敲门,蹲在门口的狗咬了起来,院子里传来一个老奶奶的声音:“谁呀,这么黑了敲门?”

“老妈妈,有处住店吗?”憎恶父亲隔着大门问到。

“又是要饭的,我家没地方住,你们朝前走打听。”

“老妈妈,我实在走不动了,还有老婆和两个孩子太乏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父亲哀求道。

“……”

“咯吱”门开了,一位老奶奶打开了门,她一手颁着门扇,一手拄着门框,身子在门框里面,把头探了出来。“你们是从那里的,要到那里去?”老奶奶问到。“老妈妈,我们是通渭的,在逃荒,没有目的地,实在走不动了,孩子快饿不行了,你就行行好吧”憎恶父亲乞求到。老奶奶瞥了一眼憎恶,看到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勉强说到:“那进来吧。”

老奶奶把憎恶一家子让到屋子里,屋子里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女儿,老爷爷躺在炕上,看起来六十多岁,看到有人来了,他使劲地翻了一下身子,让憎恶一家子坐下,女儿看起来十四五了,但不说话,老奶奶告诉憎恶父母:老伴有病卧床,他们老两口没生养。女儿是逃荒的人前段时间丢下的,是个哑巴。因为她收留了她们一家子住店,临走时那家人看老两口可怜,人又好,就把女儿留下了让伺候两老人,自己带走了儿子。再说兵荒马乱的带个女儿也不是太安全……

老奶奶端来了糜面馍馍让憎恶一家子吃,饿急了的孩子赶紧吃了起来,憎恶母亲小心翼翼地掐了一点吃,老奶奶叮嘱道:“你看你这媳妇子,都这年头了,你还顾羞,遇上吃的就赶紧吃。”憎恶父亲要来了一碗水,把馍馍泡到里面吃,因为太干了他咽不下去。

老奶奶告诉憎恶父亲,这年头讨饭的很多,他们多时候白天不敢开门,到了晚上才做饭,白天烟囱只但冒烟就会有人来敲门,前几天一群乞讨的人在邻居家进去直接把锅里吃的吃完,又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面抢着拿完了,害得那家人没吃的也乞讨去了,说着老奶奶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下。

憎恶母亲的脚由于长时间走路磨起了泡,再加上鞋底早磨烂了,老奶奶给端来了开水,里面泡了艾草和盐,缠的脚把大拇指折了下去压的扁扁的,像一个艺术品,看到憎恶母亲的鞋烂了,还得走多少路都是未知数,第二天,老奶奶把自己穿过得旧的鞋送给了憎恶母亲一双,还给了一个葫芦,让走到路上盛水。憎恶父母感恩不尽,临走时跪在地上给老奶奶磕了头才走了,并且承诺:日后如果有好日子,定会报答救命之恩的。他们记住了老奶奶的名字和这个地方的名字。

乞讨的路是艰辛的,沿途他们吃了好多苦,受了不少罪,他们吃完了炒面,沿途吃草根,蒲公英叶子,榆树叶……甚至捡食蚂蚁,憎恶父亲是实在撑不住了,他告诉憎恶母亲:自己不行了,让母子三个走。看到丈夫是皮包骨头,面色发黄得快变成淡绿色了,她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告诉憎恶父亲:乏了咱歇歇不走了,跟前有个废旧的窑洞一家子钻了进去,孩子饿得直哭,再加上天热口渴,葫芦里的水又喝完了,她叮嘱憎恶父亲:在窑洞看孩子,她出去找水。

眼前有条河,她赶紧跑了过去,河水缓缓地流着,它好像并不知道这里有渴急了的路人,这里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憎恶母亲蹲了下来,用双手捧起清澈的河水,她美美地喝了一顿,再洗了脸,河里她的倒影头发凌乱,她不敢朝那个影子看,她更不敢相信水里的人是自己,洗完脸她似乎精神了许多,蹲下来盛满了一葫芦水给老公和孩子带上往窑洞走去。

天气突然变了,天空布满了乌云,雷声震耳欲聋,她加快步子朝窑洞走去,走到半路,一朵狼毒花跟前好多苍蝇叫个不停,她跑过去一看,有动物的半截肠子!上面苍蝇锁的严严实实,她立马蹲下捡起来,欣喜若狂,如同捡到无价之宝一样捧在手里,苍蝇已经在上面生了好多蛆,她飞快地又向河里走去,她洗了又洗,翻过来翻过去,肠子有个二尺来长,大概是羊肠子,她也没认清,肠子已经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发霉味儿了。她一手提着葫芦一手拿着半截羊肠子,飞快地朝窑洞走去。

急急匆匆到窑洞门口,眼前的一幕让她她惊呆了:憎恶父亲耷拉着脑袋不省人事,两个孩子坐在跟前哭着,叫着,看到这些场景她浑身像灌了铅似得,手里的葫芦和羊肠子掉在了地上,她怔住了。猛然,她缓过神来,赶紧跪在憎恶父亲很前,用大拇指掐住人中,嘴里不停地喊着“憎恶他大,憎恶他大,你醒来,你不能丢下我们娘三不管啊。”大人的叫喊声,孩子的哭泣声,夹杂在隆隆的雷声中更为凄凉。掐了会,憎恶父亲呻吟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嘴里发出“水,水”的声音,他的舌头干得翘不过来,葫芦在憎恶的手里,他赶紧递给母亲,喝了一口水,憎恶父亲精神了起来,他拉着妻子的手说:“我真不行了,你把两个孩子带走,要是实在带不动的话,就把眼黑丢下,把憎恶带走。”“不,要走一起走,要么我不走了,咱一家坐在这窑洞算了。”听见把自己要丢下,眼黑一下子哭了起来,“我不,我不,有狼呢,我害怕”!可怜的孩子啊,父母的心事你是不会懂的。“你看,我这刚才拣了肉,给咱烧熟咱吃。”肠子又被土糊了,可恨的苍蝇又来聚集。

憎恶父亲无力地用手指了指胸前,衣服口袋里装着火镰(钢铁做的,和石头摩擦碰撞就会生火),憎恶母亲赶紧掏了出来,她跑到窑洞附近找了些柴火,有种柴叫“铁蒿根”点着火力特别旺,她特意捡了一堆铁蒿根。“嚓,嚓”响了几声火点着了,她把羊肠子放到跟前烤,蒿子味夹杂着羊肠味掺杂一起,味道好闻极了,简直就是人间的美味佳肴,火苗烤在肠子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不由得让人咽口水。

肠子烤熟了,憎恶母亲先给憎恶父亲掐了半截,憎恶父亲是死活不吃,让两个孩子吃,说自己没希望了,不能糟蹋吃的,无论怎么劝,他都不吃,憎恶母亲哭着给两个孩子分着吃,剩了最后一口,她含泪放到了嘴里,她知道她吃的是对孩子的责任和一个母亲的担当。

“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带孩子走,不然今晚走不到有人烟的地方,你出去搬些大土块把这个窑门堵了,然后碰到人打听,记住这个地方的名字,等儿子长大成人了,日子过好了就把我搬过去,我看你们。”

“不,我不能那样做,要走一起,要死一起死,两个孩子我怎么带啊?”

“……”

生离死别的瞬间,安慰和叮嘱感动了上苍, 天空下起了大雨,一家人坐在一起,雨点打在还有余温的那堆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雨越来越大,叹息和惆怅越来越多……

憎恶父亲用尽所有的力气,指了指自己的那个包袱,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憎恶妈赶紧打开,里面装着一个用羊毛勾成的小包,那是憎恶奶奶的嫁妆,是白色羊毛勾的,然后上面有黑色羊毛线勾的“寿”字,是憎恶奶奶装梳篦用过的,临死时交给憎恶父亲让做念想。憎恶母亲看懂了意思,这是一种祖传式的交接,她颤抖着双手,打开那个小包,里面装着一个银簪,也是婆婆的嫁妆。憎恶父亲用微弱的一丝气断断续续告诉憎恶母亲“不到……一定的时候……不要把簪子卖掉,那是……父亲给母亲……的……信物……”说完头晃荡一下倾斜到了肩头的一边,再也不说话了。

任凭怎么呼唤,怎么哭泣憎恶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雨,还在下着,天色暗了下来,虽说是夏天,下过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他们挤到一起取暖,忘记了憎恶父亲停止了呼吸,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感,孩子紧挨着父亲,不一会孩子睡着了……

憎恶母亲望着天空,下过雷雨天阴了一会又晴了,星星从云背后钻出来不停地眨着眼睛,不远处传来狼叫声和夜猫子凄厉古怪的叫声,只有半轮月亮好像在鼓励这个望星空的女人让在困难面前坚强一点。

等待是漫长的, 天,终于亮了,太阳又从东边升了起来,天空特别蓝,一片云彩没有,几只鸽子从天空飞过,憎恶母亲羡慕地看了看鸽子,顺着它们飞去的方向看了半天。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她苦笑了一下。

在一个大坎子上她用脚蹬着,她挑最大的土块抱到窑洞门口,又去蹬,等门口抱满了土块,她把里面的包袱拿出来,眼黑还靠在父亲的腿上睡的正香。她唤醒眼黑,把两个孩子领出了窑洞,然后揭掉自己的头帕,那是结婚时憎恶父亲送给她的。她把头帕盖在憎恶父亲的脸上,她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爱他的男人,在清油灯下和她窃窃私语说着情话,她羞红了脸,娇滴滴说了声“讨厌”……

她把最大的土块放到最下面,慢慢往上垒,用小的土块福那些缝隙,快中午了,窑门堵上了,憎恶问母亲:“为啥要把父亲堵起来?”

憎恶母亲憎恶:“你父亲睡着了,怕有人吵。”

“那我也瞌睡了,把我留下来陪父亲。”。

“小娃娃不许胡说。”

“那父亲啥时候会追上我们,他知道我们去哪了吗?”

“会的,一定会的,等我们过好了,他就回来了。”

“那我们赶紧过好。”

“……”

“孩子们,给你父亲磕个头吧”憎恶母亲拉着两个孩子在窑洞前磕了三个头,起身了!

边走边擦泪,她不时地朝后看,总感觉憎恶父亲在身后……

前面就是村子,她背着眼黑,拖着憎恶,像一艘帆船,承载着生活的使命,从此岸正驶向彼岸……

经打听,这个村子叫张家坪,憎恶父亲睡得那个地方叫大南沟。她深深地记在了脑海,并刻在了心里。

走了两天,眼黑开始拉肚子,上吐下泻,眼皮都抬不起来,憎恶也叫唤脚疼,可怜的女人这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空旷的大山她哭了起来。两个孩子必须带走一个,带谁走啊,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啊!她想起憎恶父亲说过的话:我真不行了,你把两个孩子带走,要是实在带不动的话,就把眼黑丢下,把憎恶带走。那就只能选憎恶了,眼黑啊,我可怜的娃,不要怪母亲太狠心,我实在没办法了。她下决心走到前面的村子把眼黑丢下,能不能活命,就看造化了。

在一个村子里,她敲了敲主人家的大门,喊到:“有人吗,给些馍馍。”一个女人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又把门关了,在院子里面骂到:“饿不死的,天下都一样,我要馍馍刚回来”。门,再也没有开。又走到前面,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棍晒太阳,看到娘们三乞讨,他取来了几个煮熟的洋芋塞到憎恶母亲手里,让赶紧走,不然老伴发现了会要回来的。

村口到了,眼黑吃了半个洋芋,眼前有一个驴圈在路畔,憎恶母亲一看有驴,她想,肯定有人来喂,她准备偷偷把眼黑放到这家人的驴槽里,这样比较安全,心里这样想着,她也打算这么做。

她解开包袱,拿出那个银簪,从裹脚布上撕下一绺布条系住银簪,拴在眼黑的脖子上,给安顿:苦命的娃,如果你以后活着,就拿这个簪子来认我。眼黑听说母亲要把自己丢下,哭着说自己害怕,撕住母亲的衣服不放。“前面有狼,专门吃女儿娃娃,你在这不许哭,等我把狼赶走再来领你,记住不敢哭,一哭狼就来了”。眼黑听的似懂非懂,她生怕狼来叼走自己,赶紧丢开母亲,用两只手把嘴堵住。

憎恶母亲让憎恶站在路上等着,她抱着眼黑钻进了驴圈,临走时给眼黑安顿:“不要乱跑,我会来领你的。”“我不跑,跑了妈回来找不到我,我也不哭,不然狼把我叼走了,妈就没娃娃了”眼黑诚恳地说,她显得很听话。

看着蔫不拉几的眼黑,她狠狠地亲了几下,把眼黑放到驴槽里,把驴没吃完的草抛到一起,让眼黑坐到上面等她。眼黑眨巴着眼睛目送母亲走,她悄悄拉开驴圈门,驴看到陌生人吓得乱跑,,憎恶母亲生怕驴主人看见猫着腰蹑手蹑脚走了出来,轻轻地关上了门。

看着母亲走,眼黑不由地喊着“妈,妈……”,听到女儿的呼唤声,她抹了抹眼睛,头也不回领着憎恶走了,经打听这个村子叫穆家梁。

一路上,丢了两个人,记住了两个地名,仅有的就是她和儿子还有那个火镰和梳篦包。

思念就像命运有时候真会安排人,憎恶母亲在海原的一个叫孟家湾的村子里落了户,再也没有嫁人,和儿子憎恶一起过,后来包产到户她分到了属于的土地,给憎恶娶了媳妇,日子渐渐过好了,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二十几年过去了,他和儿子商量让打听那两个地名。看能不能找到憎恶父亲睡的那个窑洞看能不能打听到眼黑的下落还有那个给她送鞋的老奶奶。

憎恶一直打听,很荣幸打听到了穆家梁这个村子,他把妹妹的情况告诉村里人,有个老年人告诉他:那是生产队的驴圈,那个女娃娃带着个银簪子,一看就是亲人留的信物,她被一家人收留了,不过那家人已经搬迁走了,具体到那也不知道了。听到妹妹有下落,憎恶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了村里人,让那个女的有信息来找他,憎恶给村里人告诉了自己的地址和姓名。村里人很亲热,说一定会的,好多走散的人就这样留地址,提起信物找到亲人的。

她又打听哪位老奶奶,听人说老两口早去世了,哑巴女孩被外地一个毡匠领去当媳妇了,具体不知道了。

憎恶又沿途找张家坪,地方是找到了,但埋父亲的那个土窑已经没了踪影,听人说打坝时遇到的人尸骨不少,那个窑洞的位置还在坝的里面,憎恶失望至极,回家了!

他告诉了母亲所有,母亲听说眼黑活着被人领去,她又开始了新的思念,她希望有一天女儿能站在她的面前,她给做好吃的,还有好多话要对女儿讲。每到逢年过节,憎恶母亲翘首期盼,她希望女儿能出现,她实在太想见她了!

有一天,她正在院子里搅添炕,突然外面狗咬,她拿着手里的推耙出去,看见邻居金叶妈领着一男一女在门口,她吃惊地看着,问金叶妈“这是那里的亲戚?”

“这是远处的亲戚来找你”金叶妈回答。

远处的亲戚?她心里问到,我家早都没亲戚,亲人都走散了,那来的亲戚?不会是眼黑吧?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的,三十左右,中等个子,两个麻花辫搭在两个肩膀上,两只眼睛毛茸茸的,蓝色的迪卡直筒裤子,白底绿色的碎花棉布上衣,男的也穿着一套蓝色衣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这个女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是不是在梦里?她很像一个人?不,不我不能胡猜测。

“你是?”

“大妈,我是六月,来找憎恶家的”那女的说。

“六月?我咋记不起”憎恶妈摸着耳后的发根,想了半天,“你看我这人,不管你是谁,赶紧往家里走”说着很亲热把两个人都让进了院子。

那女的刚到院子里,憎恶媳妇也从屋里出来了,“妈,这是那的亲戚?”

“……”

正当大家都在猜测的朦胧状态时,只见那男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簪子,拿到憎恶妈跟前“老姨,这个东西你老人家还认识吗?”憎恶妈接过簪子,“啊!眼黑,眼黑,你是我的眼黑,我苦命的娃啊,妈总算见到你了”她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眼前的这个女的哭了起来。“妈”那女的一把抱住憎恶妈,憎恶妈又松开手,双手卡在女的肩膀上,朝眼前这个女的左看右看,她捋过这个女的头发,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头,她记得眼黑胳膊肘处有一个紫色的胎记,她赶紧让卷起袖子让她看,袖子卷起了,一个紫色的胎记出现了!她放声大哭:“我的娃,妈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久别重逢的现场让人好不痛心,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就连院子里的狗都尾巴摇个不停,时不时闻闻眼黑的裤腿。

村里人听说憎恶妹妹来认亲,都跑来看。整个晚上,憎恶家灯火通明,好不热闹。为了庆祝妹妹来认亲,第二天,憎恶杀了两只羊,叫来了全村男女老少来吃。他说,日子过好了,家人团聚才是福。

再说眼黑,那天母亲把她眼黑放的正是公社的驴圈,眼黑放到驴槽里半天没人发现,驴吃草发现槽里有个孩子哭惊吓地驴“突突”的吹了起来,驴吓哭了孩子,孩子的哭惊吓了驴,这才惊动了饲养员,他跑进来发现了有个孩子,肯定是逃荒的人留的,因为逃荒人丢孩子的事是司空见惯,他们实在饿得不行了看到有村庄就把孩子丢下,期盼有人捡去逃个活命。饲养员看到驴槽里的孩子赶紧报给了队里,队长召集会议:谁家想要孩子就带着回去,队长说孩子机灵着呢,就是饿的严重了。

那个年代,谁都不愿抱一个孩子回家。

村子里王生福家有个儿子,他看到是个女儿想给自己领去,他和老婆桂花商量:这孩子长大嫁人还是个亲戚路,要么长大给儿子当个媳妇。王生福爷爷以前当过地主,条件比较好,经商量后眼黑被王生福领去了,由于是六月天领的就给取名“六月”。

六月领去时一直哭,再加上有病,王生福两口子是想着法子哄,越不让哭越哭的厉害,嗓子都哑了,再加上痢疾脱水,发烧,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他们叫来村里老年人给针灸,吃老年人开的土方子药,可无论咋样都无济于事,王生福摇了摇头:看来我命里没女儿,再看看六月,紧闭着眼睛,骨瘦如柴,耷拉着脑袋,整天昏迷不醒,他给村里打招呼,孩子没救了。看到孩子如此状态,看来也是活不了多长时间,有人说,这孩子肯定有病,父母才遗弃的,实在不行就丢掉吧。不,我不能这样就放弃,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能把救回来的孩子又丢掉,再说一根针丢了人都得半天不安心,这可是活生生的条人命啊,那岂不是太造孽了?王生福想。

有人建议给找个干爹,看能不能好,大多数孩子有病哭闹就找个干爹、干妈或者干爷,干奶,有的甚至大清早把孩子跑到路边等,等到的第一个人就让把孩子拴了,根据年龄,碰到老的就是干爷干奶,父辈的就是干爸干妈,还有干姐干哥干弟干妹的。

王生福觉得也有道理,大清早抱着六月到村口打过坝的那条路等,那条路是村子里人出去的必经之路,左等右等不见人,等了半天不见人影,他有些泄气,刚要转身回家,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人朝自己走来,终于等到了,他心里暗暗高兴,人越来越近,王生福是越来越高兴,他几步并了上去,只见这个人中等个子,三十岁左右,身上背着一个牛皮制作的包,结果一看是个陌生人,他赶紧点头问“亲戚,你是去哪的”,“我是个石匠,走村串巷,看能不能碰点活,讨口饭吃”,王生福欣喜若狂,他说生产队里正好要凿个驴槽,石料都备好了就等请石匠了。如果愿意现在就去找队长,石匠答应了。他又说让石匠把六月找个东西拴了,这家伙特别爱变狗(方言:爱生病),半路遇到的干爹必须半路用绳子拴,可哪里有绳子啊?听老年人说拴孩子越是不起眼的东西拴的孩子越乖,石匠解掉自己的红丝布裤带,撕了一绺子系到六月脖子里作为项圈。六月,拜到了干爹。

虽然拜了干爹,六月的状态总是不好,王生福喊得村里虎子奶奶一直用艾叶灸,用针扎。有一天,王生福舅舅去世了,他去给帮忙,留老婆孩子在家。中午,六月又生病,开始口吐白沫,眼睛一直朝后翻,身子不停地抽搐,吓坏了王生福老婆,她赶紧去找邻居虎子奶奶,虎子奶奶会接生,会给小孩看病,方圆几公里要是谁家孩子头疼脑热,她给看看就好了。她看着六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这孩子有可能没救了,咱尽力看到那算那。她从衣襟下掏出针来,那是几根银针,在六月的手虎口处,人中上,头上,都扎了针,不一会只见六月稍微睁开眼睛,腿和胳膊也软活了,虎子奶奶告诉桂花:晚上拿个夜麻雀,把麻雀活扒开,再找些一团乱麻,把麻雀放到乱麻上,再贴到孩子胸部看能不能好转。

桂花知道屋檐下有一窝麻雀,她打算晚上捉一只给孩子治病,她担心晚上麻雀不来咋办?太阳开始落山,忙碌的人们都开始回家,她一直盯着麻雀窝,聪明的麻雀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从窝里进去又飞出来,连续好几次,天已经黑了,桂花一直盯着麻雀,终于钻了进去,桂花高兴极了,她把板凳轻轻地放在屋檐下,唯恐惊动了麻雀,小心翼翼地站到板凳上,慢慢地直立起身子,手迅速地堵住了麻雀窝门,麻雀窝很窄又很深,她手都被房顶的木头划破了,终于逮到了一只麻雀,此时的她心率和麻雀的心跳的差不多,摸到了麻雀,她赶紧找来虎子奶奶。

只见虎子奶奶用剪刀把麻雀从胸部剪开,把一团乱麻放在六月胸口,然后把麻雀敷了上去。大家都在祈祷六月赶紧醒来。

夜,很长,昏迷不醒的六月就像开水锅里的白菜叶,蔫不拉几的,。六月一直折腾,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桂花看到孩子如此样子,她怕出意外,心里特别紧张,晚上把虎子奶奶留下来作伴。

天刚蒙蒙亮,外面下起了大雨,六月突然停止了呼吸,吓坏了桂花和虎子奶奶,她们赶紧找来村里胆大的上了年龄的段大爷,看到奄奄一息的六月,段大爷让找个背篓,再给里垫了些麦草。找来了背篓段大爷把奄奄一息的六月放了进去,桂花看着六月哭的伤心欲绝,临走前,桂花把那个银簪子带到六月脖子里。他们打算埋到古坟沟里去,之所以叫古坟湾,是因为那里埋了好多坟,有年轻夭折的,有饿死的,还有好多年前安不上名字的坟。

送走了六月,桂花哭的死去活来,她想起六月喊自己“妈妈”的模样,还有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            

雨,越下越大,段大爷背着竹篓,在泥泞的路上行走,由于下雨天路滑,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再走十几分钟就到古坟湾了,他感觉到背篓在动弹,他想停下来看,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到:咽了气的不可能活来,他继续往前走,眼看就到了,突然背篓又动了一下,他停下脚步来,轻轻地把筐子放到地面上,六月在动弹!他吓得放下背篓,赶紧往前走了几步,他感觉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他对着六月说,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六月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睁开了眼睛,像刚从洞里灌出来的黄鼠,她用尽所有的力气从筐子里爬了出来,泥糊了她一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很微弱的气力哭泣着。

段大爷看了半天,这娃娃活过来了,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六月”,六月朝他看了看,哭着喊“妈”。

“这娃娃被雨淋活了,看来老天爷眷顾可怜人,这娃娃命不该绝”段大爷心里念叨着,他把六月又放到筐子里,说“走,咱找你妈走”。他脱掉自己身上的上衣,盖在六月头上。背着六月,朝家里走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六月活过来了,吃饭比平时吃的多,体质也渐渐好起来了,一直很乖爽,有点头疼感冒也就抗过了。

六月长大嫁给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旺成,旺成父亲在包产到户后,和人合伙开了砖厂,最后那人不干了,他们一家经营,生意还蛮不错。旺成还收粮食做生意,渐渐地,他们成了村里的首富。

清明,他们去孟家梁祭祖上坟,听说有人打听自己,他们问好地址后就追寻了过来。

家人团聚了,六月领着憎恶去自己的养父母家,两家还认了亲戚,常来常往。

看着两个孩子到跟前了,唯独缺个憎恶父亲,最后一家商量去张家坪的大南沟在憎恶父亲睡过的那个地方挖一点土过来,然后埋掉。因为那些土里安放过父亲的躯体。也有父亲着浓浓的气息。

六月天的坝里,清水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泛着碧波,好像父亲伸出双手迎合他们,又像父亲露着开心的微笑,有老年人讲述,父亲的遗骨就埋在坝的左下面,由于山体滑坡具体位置找不出来了,再说坝已经装满了水。为了纪念父亲,六月和憎恶投资了钱,又加固了堤坝,他们怕父亲的遗骨被冲走。每到六月他们都会来趟这里,面朝坝面,磕头,烧纸钱,祈祷父亲在天之灵不再饥饿,后来,人们称此坝为“孝子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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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燕,红寺堡人,文学爱好者!把简单的生活融入诗里,用心去聆听,去品读!明天将是晴空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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