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制 ‖ 马芳《燕子》
燕子
马芳
燕子总被人们视为春天的使者，那飞来飞去的影子，引得多少小孩为之注目。又有多少父母将这份美好的期待寄托在儿女的名字上。
燕燕，就这样来了。
当然，她不会飞，她不是真正的燕子，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脑袋圆圆的大眼睛，头会转眼睛也会转，她的眼睛真的很像滴溜溜的黑葡萄。命运强加在她生活中的苦涩并没有抹去她眼睛的光泽。她个子不高，十一二岁的年龄却有一副七八岁的瘦弱身板。一头稀疏的泛着土黄色的头发绑在脑勺后面，一甩一甩啊，真的很像燕子的尾巴翱翔在自由而清新的蓝天下。
我和她相识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了，有多小呢？这时间大可以追溯到她出生的时候吧。那时候的她，很小，就跟随出嫁的母亲回到她姥姥家。听说她爸爸出事永久的离开了她们母女，对于她爷爷奶奶的下落我也就模糊了。也许生来就是承担苦难的，她的妈妈也由于各种原因神经失常，成了人们口里的“瓜子”，后来几次辗转外嫁异地，又被遣送回来，最后落户在陕西的某个地方。听燕燕说，她妈妈在那边给她生了一个小妹。可是又听说，生下孩子后，她妈妈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从此基本没有了自由，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她就永远寄居在姥姥家。她姥姥家光阴也紧巴巴的，后来添了四个孙儿，日子就更加拮据了。五个孩子。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树上挂了几颗青涩的果子，等待着雨水阳光的滋养和温暖。在黄土高原的怀抱中，任何关于雨滴的期待都是奢望，而她们的生活，也大概逃不出这样的轮回吧。
对燕燕的记忆，应该是她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应该读初中。在农村人的眼中，外出读书可是很了不得的事情。燕燕的妈妈那时候还没有出嫁，她们母女经常到我们家闲逛。她会告诉燕燕：“你长大后也要像你姐姐学习这样好。”这种话听很多人说过，现在想起来燕燕妈说的语气神态却叫人格外心痛。那时候的菜园子最常见的就是西红柿辣椒，这也是我的最爱。经常会做西红柿炒辣椒，将红灿灿绿油油的似酱一般的成品涂抹在热乎乎的馒头上，那个味道至今还刺激着我的味蕾，甚至于刺痛我的记忆。
黄土高原的阳光在夏天是狠毒的。有一次我刚好做西红柿炒辣椒，燕燕妈和燕燕来我们家了。燕燕可能闻到浓烈的香味吧，不知道她是怎么告诉她妈妈的，她妈妈开口说：“把你炒的菜让我们燕燕吃点能行吗，燕燕说她闻着香得”。那时候比较傻，还不懂得让人吃自己家的食物。听燕燕妈这样说了，我赶紧把锅里的菜盛了半碗，掰了一块馍馍递给燕燕妈。我忘了她们是怎么吃完那么辣的菜，只是记得后来燕燕妈说那个菜味道真好，下次要把她们家的西红柿和辣椒拿过来让我炒给她们母女吃。
时间以它自己的速度流失，不会在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燕燕妈出嫁到河北一家回民家庭，那场关于西红柿辣椒的约定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燕燕和燕燕妈也分隔两地。燕燕从此独守巢穴，在姥姥家等待着自己羽毛丰益的那一天。我问过燕燕她想不想妈妈，“哪个孩子不想妈啊！”我忘了这是她几岁说的话，在我的记忆中，她好像一直长不大，永远都那么小。
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听燕燕的爷爷说燕燕一直在等我。等我再对她有记忆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她爷爷又告诉她，“你好好学习以后也像你姐姐那样考个大学。”我不知道燕燕心中是不是藏着一个关于大学的梦，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几年前她妈妈给她说过的话？大一那年冬天，应该是没有的风的，我带着燕燕去结了冰的河上滑冰。那条白练一般的河水好不容易在冬天残留一点水分，掩映在一大片一大片的枯草中。她在冰上滑过来滑过去，偶尔摔倒了也只是爬起来继续滑。她半张着的胳膊好像燕子嫩稚的翅膀，尝试飞翔的感觉，她的笑声，在那条结了冰的河流上传出去老远。她喊我和她一起滑，我告诉她我从小就怕滑冰，“姐姐你蹲下我推你。”还好我比较瘦啊，不然真累坏了燕燕。
不太记得那是哪一年的冬天，燕燕的妈妈已出嫁至陕西，孩子也生下了。燕燕高兴地告诉我，她爷爷要带她去看妈妈。真不知道她有多开心。她说她想给小妹妹买礼物可是自己没有钱，她准备去路边捡瓶子卖掉换钱。我告诉她一个办法，让她在篮球场旁边放一个箱子，这样打篮球的人喝完水就会把瓶子扔进去，她只需要捡回家就可以。我和她一起安放了箱子，那年寒假，一直能看到她提着塑料袋来回于马路边。后来钱还是没有攒够，她说篮球场箱子里的瓶子有时候会被别人拿走。她说的那样轻松，没有抱怨，反而是一脸的天真和快乐。
后来，她就变成了一个小保姆，舅舅家四个孩子，最大的只有五岁。夏天忙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小大人，穿梭于于四个孩子之间，顾及着四个孩子的眼泪。可是谁又那样顾及过她的眼泪呢？
大三那年夏天，她又去了一趟陕西。走之前特意来和我告别，说她的“爸爸”答应要给她买裙子穿买蛋糕吃。她真的好开心好容易满足啊。很快她就回来了，穿着新裙子，穿着新凉鞋，在院子里为我起舞一支，转起来的裙摆好像拉宽了时间，放慢了时间，消解了所有的思念的苦楚。她伸开的双臂像极了燕子滑翔的姿态，和她一起玩耍的双胞胎小男孩说，燕燕就像一个公主。他两个经常帮燕燕照顾小孩。他们说，长大后要娶燕燕做媳妇。听到这些燕燕会生气，这些年少时浅浅的誓言啊，又不知道会保留在记忆中几分几秒？
燕子常来常往，在四季的轮回中自在着。
燕燕，不知几时才能长大？
小作者简介：马芳，回，彭阳人，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15届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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