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锄田忙
郭宏旺
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
这是塞北传承千年的农谚，合农时，掐准了夏季农作的时间点儿，既科学，读起来还押韵上口。
春播夏锄秋收冬藏，哪一环节疏漏都会影响一年的收成。锄田在阴历五月的初夏至仲夏，小苗几寸高的时候。锄田，苗太小易受伤或被土埋，苗太大时易折断而且还耽搁了苗子的正常生长，所以锄田的最佳时间也就那半月二十多天。
锄田，一为除草，二为松土，斩断草根，不影响庄稼生长；切断土层中水分蒸发的路径，留住珍贵的水分。旱天适宜锄田，旱天里锄田的好处，一是锄后的草苗会迅速被大太阳晒死，不会复活。二是旱天锄田后不会把土壤踩硬踩死板，因为不下雨时的土壤比较干燥疏松。所以锄田的时节怕多雨，既耽误干活儿又不利于禾苗和土壤。人们得争分夺秒在这个当口把田锄完，然后挂起锄头，静等六月里夏雨淋淋渗入土层，直达禾苗根系。在阳光和雨露的充分滋润下，雨中再追加一次肥，苗子快速成长，一天一个样儿。
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父亲曾经是村里锄田的冠军，更是先锋。父亲起得最早，回得最晚，有时候地远，父亲就带干粮，地头吃干粮，树荫下眯一会儿，展一展酸困的腰身，又赶紧去锄地。父亲心里这么想：拖拖拉拉最后才锄完地的，都是赖庄禾人，或者就不能叫做正儿八经的庄禾人，给庄禾人丢脸。于是曾经那些夏日里，父亲总是村里第一个挂起锄头的人。父亲擦干净锄头的泥巴，缓缓把锄头挂在屋檐下的那根木柱上时，在咧着嘴淡淡地偷笑着……挂起了锄头，父亲轻松了。然后轻松悠闲地溜达进城里，去赶会，阴历五月十三的庙会，也是一年一次的物资交流会。父亲赶会，不一定是为买啥东西，多半儿是去骡马集市上物色耕地的大牲畜，然后坐在戏台子下看上一两场大戏。
我十一二岁时，就学会了锄田。父亲教我识别草和苗，教我如何下锄，如何打过锄，如何抠垄眼，如何拉通垄背，如何少留些脚印儿。
我和父亲一起锄田，锄得有板有眼，旁边的叔婶儿们十分惊讶。他们说一天到晚念书的一孩子，竟然会锄地，还锄那么好。父亲笑笑，很得意。
大概是儿时体弱一些，我总是怕冷却从来不怕热，锄田时热得汗流浃背我也不怕，太阳照得浑身软乎，肩膀舒服，肚子舒服，脚下更舒服，脚上再不会有臭汗或脚气。热乎乎又绵柔的黄土让人从脚板下暖到心头上。
锄田学得快，还不惧怕热，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有天赋的庄禾人。
锄田不一定总是用长柄子的大锄头，比如谷子和黍子。小苗长出一两寸时，要给它们松土，更要间苗，苗不可以太稠密，否则影响产量。侍弄这些特小的苗儿得用一种小锄头，人们叫它薅锄子。用薅锄子锄田不叫锄，就叫薅田，薅谷子去呀，薅黍子去呀，薅胡麻去呀，却不说薅玉茭子去，玉米长得粗大。
薅田，当然是不能站着的，锄柄子短，人得蹲下来，蹲久了，膝关节酸痛，换个姿势。双膝着地，用手撑住，半趴着身子来薅田。
那些年，父亲常用大锄，母亲用薅锄子。大太阳顶着，头上大汗，眼会花人会晕，手指头和虎口染了黑绿的草汁。腰困得要垮掉，膝盖火烧水燎地疼，而母亲还能微笑着，舔舔嘴唇，继续薅下去，薅下去。
母亲衰老到无力再薅田的时候，父亲就把活儿全揽下来。终于有一年，父亲年迈力衰到极点，再无力锄田薅田，却没有人再能续接他的活计。我儿时锄过田，长大后更是锄了不少田，而当我远离家乡在外忙碌之后，回去锄田的次数少得屈指可数。
父亲已远去，母亲力不从心，但仍不甘心，可也只能偶尔侍弄一下那个小菜园儿啦。
回到村里，田边走走，总觉得在田地里忙活的人少了很多，锄田的人，好像更少了……
2022.7.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