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妈的备冬之一《杀猪》
郭宏旺
备冬，是个挺古老的词汇，是过去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而现在还继续进行着。备冬听起来是个一般过去时，可又是个现在进行时。重要的是它给我们好几代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他们心底刻下深深印痕。备冬也像数学里的射线，有起点却永远没有终点。
备冬最好是从农村说起，北方农村人们的冬天差不多是相似的。那备冬便一定先从爹和妈说起。北方的冬天是严酷的，严酷得一点情面也不留。于是地上的火炉子便是能给全家人暖乎儿的唯一器物。风是可以钻进骨头缝里的，再下一场雪，一切都被无情地扼杀了。想出去找几根枯树枝，去搂一把茅草也不大可能，因为伸出去的手立马被冷风和抖落的冰雪刺痛，懦弱地缩了回去。好在爹妈早已把秋天晒场上，碾碎了的各种作物秸秆收回了草房和柴房。柴房里除了柴禾当然还有炭堆，炭是下煤窑的爹用骡子车一厘、两厘拉回来慢慢攒起来的。
小雪卧羊，大雪宰猪。大雪节令一过，妈每天哩哩唠唠唤来唤去，一手喂大的那头叫“黑子”的巴克猪，便到了难日。那猪秃嘴头，圆圆的脑袋上还有几条弯弯的横纹，所以全家人也爱叫它“人人儿猪”。老话说的好，猪羊一道菜。从早上就给猪停食了，我妈把猪食盆撒走时，黑子居然也不像以往怎么欢实了，只是靠在猪圈一侧轻轻哼两声，妈手捂着鼻子离开了，心中肯定不落忍的。之前每隔几天，妈都要一拃一拃地在猪的脊背上量尺寸，现在足足十二拃半了。
表哥表弟和大舅都过来了，一片拼命的嚎叫声中，黑子被捆牢了蹄子，拖上大木桌。妈躲进屋里去再也不忍看门外所发生的一切，我也只敢隔着玻璃向外张望，心像被抓成一个硬窝头一样。入刀、放血、上锅、褪毛，大概两个钟头后，一个大白条猪身就被挂在用椽支起的木架上。取内脏，倒清了肠子，又下了槽头肉，马上就是丰盛的杀猪菜。最后上秤一约280斤，大舅读完秤星的刻数时，妈笑的红光满面，爹也是红光满面，赶紧给院里所有的人散纸烟，是张家口的小迎宾，好烟。烟圈升腾烟雾缭绕间，妈生起了灶火，炒一盘头肉，猪肝子煎一锅土豆和红萝卜，散装烧酒，人们吃好了，也喝好了，红火翻了！
看着地上两大扇猪肉，我们都知道，今年的冬天吃茴子白和土豆时，再不会寡汤稀水刮塌人肠子了。因为里面有了肥乎乎的肉片子！
爹妈的备冬之二 (棉袄棉裤）
大雪节令，雪便终究是来了，是挺大的雪。那时候的天气与节令是吻合的，不反串。该下大雪就是大雪，该地冻便地冻，打春后该河开河也就开了。
雪太厚，快要没膝盖了，出去抓柴取炭担水都不方便了，赶紧把院中的雪铲开儿条路后，再堆起来。大门外面，前院的七大爹正在清扫路上厚厚的雪，因为今天不能再出去拾粪了，七大爹一边扫着雪，一边和以往一样，时不时地吐着小口唾沫，那是七大爹的一个习惯，吐唾沫也像是能给他的手上加力气似的。
窗户前留片空地，用细木棍支起一添草的筛子，下边撒半把沙粮食，我拉个小木凳守在门口等“家巴子”雀的到来。散开的雪粒随着打着旋儿的风一股股从门缝挤进来，里屋火炉子里的火苗似乎在忙着吃东西，而且吃得好急、好匆忙，便发生一串串呼噜噜的吞咽声，很欢快。这声音让寒冷的天儿也不怎么冷了，心里头觉着暖乎儿。
热炕上，摆了那张小的黄木桌，桌上有纸的鞋样子，打好的衬子，一摞已经锁好边儿的灯芯绒鞋帮，和等着下一步绣图案的好几双鞋垫子。我两姐姐在旁边不停地比划着、忙乎着，一会儿剪刀，一会儿丝线，一会抺浆子，一会儿用锥子扎孔。
妈是坐在后炕上，后炕地方宽展一些。腿前摆着一件末完工的棉袄，是个胖胖的“大”字形状。那是我的棉袄，妈拍拍这儿，絮絮那儿，额头发间挂了不少棉花丝儿，鼻子尖儿也有。妈似乎不怎么想把它们弄下去，要不大概就是没意识到这些，依然一边做活儿一边和姐姐们唠嗑着。我的棉裤，妈前天已经絮好，我已经穿在身上了，可棉絮太厚。首先，裤腰鼓囊到我都弯不下腰来，而裤腿更像屋檐下的两根粗壮木柱子，以至于我走路时裆部摩擦得索索作响，走不利索，就更别说想跑几步了，骑自行车上学时，一翘腿想上车座儿，却绷死了腿不能继续上抬，只好先骑上座儿，再找到脚蹬子骑车走。每年我的棉裤都会是同伴们取笑的内容，而妈每年毫不动摇地保持着这样的做法，坚定不做任何更改。妈的理由就简单一句：这才暧和呢！不过说实话，要是结伴儿去十里河上滑冰车，这厚棉裤厚棉袄的优越性便显露无遗。风追不进去，滴几滴冰水也没有大碍。
天寒日短，很快是傍晚时分，棉袄完工了，妈不停揉着眼睛又在笑了。那一年拴上了电灯却老是停电，不知道是为什么。于是便点上了爹抽水烟的那盏油灯，窗户缝儿入的风丝儿吹得灯火苗飘忽不定，映着妈和姐的脸忽明忽暗。忽然噼的一声，灯花爆了一下，而那油灯火苗反而瞬间亮了起来。
油灯亮了起来，话语也随之更爽朗起来。所有人的笑容亮了，那么冬天也就暖了……
作者 郭宏旺 大同市左云县瓦窑村人 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