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小楼里......
毛艳
这个毗邻古城北门的小区不大，总共才十一栋楼。
前面两排各五栋，每栋楼五个单元。傍城墙根地皮金贵，蛋大点的地儿开发商也充分利用起来，最后一排盖了一栋只两个单元的楼。整个小区的俯视图一如大写字母“L”。最后排这栋标号为11号的楼，像是硬生生从那两排楼鼓出来的一块，连小区的围墙也不得已腆起一个凸肚以便把它收揽回来。实际上小区的住户不把11号楼等同于其他楼称作某号楼，他们一直叫11号楼“小楼”，在他们眼里，小楼就是这个院角落里深藏的一个别院，静谧，并不引入注目。老人就住在小楼一单元底楼。前面有一个欧式栅栏围起来的小院，不大，五平米左右。
老人一儿一女，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儿子在上海证券公司，女儿是深圳一家公司的财务主管。老人的房子就是孩子们给买的，140多平，另加一万块钱买了楼前的小院。老两口每天早上起来出去锻炼身体，在小区的小操场上和其他老人一起做做老年健身操，走几圈。上午一块出去买菜，回来做饭，下午读书看报，给小院里的花施施肥浇浇水，修剪枝丫。隔壁老于偶尔过来，站院前说说话。“老王你家祖坟冒青烟了，看你的孩子出息的。”“这是姑娘给你买的金镯子?啧啧，快两万块了？你戴上富态的很哪。”“这貂皮大衣，一看就是高档货，真格儿的不赖。”老于一点都不掩饰她的羡慕，摸摸这，揣揣那，老人心里美滋滋的。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上个月老伴早上锻炼身体，摔了一跤，人居然就不在了。摔跤也能死人?老人转不过这个弯。处理完后事，女儿怕老人孤单，返程时把老人接到深圳家里。正值夏天，深圳又潮又热，每天像在蒸笼里，出去买菜在街上走一会儿，一身臭汗。女儿女婿白天上班不在家，外甥在寄宿学校读初中，一白天家里只老人一人。女儿让她去小区老年活动中心，广东人嘎咕嘎咕的鸭子话她听不懂 。有点事干，心里就不至于空落落的难受。孩子们晚上回家吃饭，老人就把做晚饭当成重要任务来完成。上午买菜，下午着手准备晚饭。女儿打小爱吃馒头，可她不会做，老人每天买回菜就和面发面，晚上现蒸馒头。连吃几天，女婿这个湖南侉子就着汤直着脖子咽下去一口馒头，“妈，咱们吃了好多天馒头了，明天吃饭怎么样？”“噢。”老人心里寻思，你现在吃的不是饭是啥？第二天晚饭，女婿看到桌上摆的还是馒头，“妈，不是说吃饭吗？怎么还是馒头？”“馒头不是饭吗?”“妈，饭是饭，馒头是馒头。”女儿看着一脸茫然的老人哈哈大笑，“妈，他说的饭是米饭。”老人不爱吃米饭，在家一年也吃不了几斤大米，却再不忍心看到女婿吃馒头的痛苦相，又想想白天总是一个人待着，深圳的鬼天这么热，老人说啥也不在女儿家了，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到古城家里了。
还是古城好啊，虽说是夏天，一早一晚凉风习习。可过了几天，又觉得不对劲儿了，哪哪儿都不对劲。以前不觉得这房子有多大，现在怎么就觉得空荡荡的，似乎说话都有了回音。而且说不清楚的什么挤满了屋子，粘稠而有弹性，任你怎么拨拉也撕裂不开一个口子。老人把电视音量开得大大的，那东西被冲散开了一些，一待关了电视，却又重新聚拢在一起。
儿子沉稳，说话慢条斯理，“点点，过来和奶奶说说话。”五岁的孙女只一句奶奶好就跑开了。“点点，再和奶奶说两句。”那边没应对，儿子就和她闲聊，天气，饮食，饭菜的营养搭配……儿子的话不紧不慢把那东西一下一下划开。女儿嘴快，妈你干嘛呢？吃了没？给你买的牛奶肉松饼吃完了吗？还想吃什么，我在京东一块给你买了，给你卡里打了两千块可别舍不得花，快递了两件衣服记得收，每天吃好饭别糊弄，要和于姨出去走走别总一个人呆家里……歘歘歘歘把那讨厌的粘稠四分五裂，但最终，还是严丝合缝成一整块。
没事给自己找点事吧。买菜时见药店门口有人组织排队，说听了保健讲座就给礼品，买保健品优惠多多。老人跟着排了大半天，领了个塑料盆回家。第二天又去银行排队，银行工作人员说服老人们理财，你不理财财不理你，老人认定钱还是揣自己兜里保险，不理财，领了一瓶洗洁精回家，大半天的时间总算又打发过去了。可天天如此，一点都不轻松，累哼哼的，领回来的东西堆成堆，用的时候少。于是她大多在楼前草坪凉亭里发呆，看到老于出来相跟着散个步买买菜，即便是物业修草坪的工人来楼前干活，她也和人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起话。
人老了，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古城护城河带状公园建好了，老于的孩子们去过了，说这好那好，撺掇老于去看看。老于约了老人同去。老于一走一踮，老人慢吞吞像只蜗牛。风景这边独好，两人只转了一半路程，连返回的力气都没有了。扎挣着挪到马路边，打了个车回家。
住在静静的小楼里，在静静的小楼前散步，聊天……
日子一如老人蹒跚的脚步，晃晃悠悠慢慢走过。老人在草坪甬道上散步，老于又一踮一踮走过来。老于男人不到四十就没了，三个孩子都在古城，普通工薪阶层。前几年老于得了脑梗，落下了踮着一只脚走路的毛病。孩子们挺孝顺，每家三天轮流照顾老于，洗衣服做饭，晚上也住老于家陪着老于。老于除了走路疙颠不稳其他都好，衣服干净整洁，精神头足，竟看不出是个病人。老于大闺女喊她回家吃饭，老人望着老于背影的目光，居然有了一些羡慕的神情。
作者 毛艳
山西省左云县云西村人
太原铁路局大同工务段职工
助理工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