裱仰尘
郭宏旺
总有一些东西会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远离，总有一些名称与定义逐渐被扩散的年轮冲淡。生活的现代化，使的一些曾经的真实存在，最终在历史的舞台上谢幕，留下苍凉而落寞的背影。
我认为裱仰尘便是其中之一，尽管一定有好多年轻人并不一定知道裱仰尘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五、六岁时，家里住着三间大瓦房，是民国时期的那种高脊子式样，很讲究很气派。屋子的门窗、隔层、顶棚全部是上好松木料做的，顶棚木档子也是松木料做的，上方铺满一张接一张的苇席，村里人们一般把顶棚叫“仰尘”。但年代太久后，灰尘和油烟使得仰尘木档和苇席失去了原来的颜色，成为像水烟枪里烟油那样的黑褐色。
1982年，老屋颓废，家里只好东拼西湊建了一套新房子，也是三间，红砖红瓦、松木檩条杨木椽子。顶棚还是做的木档子，不过木档子上不再铺席子了，而是要用麻纸来糊裱仰尘，这个活儿当然是要请专门的匠人来做的。
麻纸，一种韧性极好的纸。颜色不是很光洁的白色，表面摸起来有些粗糙，白色里又泛着麻灰色的一种纸，纸纤维筋道极具柔韧性，因此麻纸便是裱仰尘的最佳材料。
邻村的王画匠来了，50岁左右，精精瘦瘦的一位大个子，手脚麻利。抽一锅烟后，先做裱仰尘的前期准备工作：首先一口铁锅座水加温，加入精白面粉不停顺时针搅拌，打出一锅稠稀恰当的浆糊。然后把备用的纸摞好，纸要备两种，一种是废旧的报纸，是用来裱仰尘的头一层，另一种是裱仰尘面子用的麻纸。当然里层外层都用麻纸更好，但那样成本费用就高了一些，毕竟买旧报纸比买麻纸花的钱，少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另外还要再裁一沓大约两巴掌宽的麻纸条，那是裱仰尘和墙面接触部分用的麻纸带。工具是一把结实的骨牌凳子，一个刷浆糊的排刷，一把黍子穗头扎成的扫炕笤帚和一根大约二尺长的光滑细木棒。
头层的报纸裱工稍简单一些，浆糊先抹在木档上，然后报纸粘上去用笤帚扫平贴即可，这一项速度比较快。第二道工序比较精细费时，铺好的麻纸刷了浆糊后，轻轻拎起再用木棒挑起来，王画匠一手拿大笤帚一手挑着麻纸，麻纸的一边儿耷拉在王画匠的肩头。站上凳子，倾斜着脖子和头，王画匠用木棒将湿报纸的一侧牢牢粘压在头层报纸上，迅速用大笤帚压平整。一举、一粘、一扫、一撤动作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若稍有不当，湿乎乎的麻纸便粘成一团而作废，不能使用了。用木棒挑麻纸，麻纸不容易起皱，不容易撕破，比用手掌托举安全又方便。
麻纸是要裱两层的，若只裱一层，第一层报纸上的印刷内容会隐约可见，而且裱两层麻纸后，仰尘会更白净更结实，还更防风。重复的动作，干上大半天即可完工。整个屋顶一片素白，让人看着就舒服妥帖，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香，格外的心清气爽。
过三五年后，纸仰尘肯定会发黄一些。于是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我们会把墙和仰尘都用大白粉刷两遍，便又洁白如新。大白粉发出的白土味与新贴好的年画让我们闻到浓烈烈的大年气息！
后来打仰尘的材料有不少变化，而且变化极快。从起初的各种石膏板到后来的PVC板，以及今天更高档的装饰材料，款式、颜色的确更好看大气了，可是爹妈并不愿意换掉那纸仰尘。一则现在的板材仰尘不够严实，会漏风，这对于平房而言，冬天是不会暧和的，再则爹妈喜欢冬天火炉子呼呼作响的声音，和白土粉刷仰尘后，被炉温烘干的独有味道。
至今那纸仰尘还在使用着，说老实话，我越来越喜欢那年久发黄的纸仰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