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陈璐||过冬

           FOCUS ON US

过冬

文/陈璐

院子里的六棵大白菜只剩下两棵，孤零零的，在寒风凛凛中卷曲着枯黄的叶子。

只有两间屋的土房子，中间被一堵斑驳的土墙隔开，屋外，风在阵阵的呜咽，像迷途的孩童找不到回家路。屋内，女人踱来踱去，布鞋的拖沓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她弯腰伫立在米缸旁，发出小声的叹息，像站在井边窥探，往米缸最底部看，内心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米缸几近空空，只剩下最后一瓢米。

女人把最后的一瓢米淘洗干净，大锅灶上烧火预备着可怜的晚餐，水多米少的稀苞米粥，蒸上硬邦邦的玉米饼子，女人从院子里仅有两棵大白菜上掰下几片白菜帮，拿热水烫过，撒上些盐腌入味，一盘子凉拌白菜叶就成了今晚的主菜。

女人将苞米粥端上桌子，玉米饼子散发着香气，炕上坐着一个裹着红色碎花袄的男娃娃，乖巧地围坐在桌子边，女人掰下一大半玉米饼子递给男孩。男孩接过来小口咀嚼着。

女人嘱咐男孩几句，就带上门出去，留下小小的男孩趴在窗户边看着女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黑夜里。女人要再到男人矿上去一趟，一星期前矿上出现矿难，十几名矿工死在里面，女人的丈夫也没能挺过来，被砸在矿下。男人的工资没有着落，抚恤金也不见踪影，日子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崩塌。

冷风像进村的鬼子一样疯狂地席卷着村庄，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女人半旧的碎花袄子打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布丁，在寒风这头猛兽侵袭下，几乎起不到御寒的作用。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女人艰难地来到矿上，看着屋内亮着的灯光，她犹豫了一刻，略微拘谨地扯了扯头上的包头巾，拍了拍早已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脸颊，一咬牙一跺脚走进了屋内。

女人小心翼翼地环视着四周，她看到坐台窗户处有位中年妇女，她像是看到了光一样，急忙奔上前。

“那个，大姐，俺想打听打听家属抚恤金在哪里领，前几天俺家男人被砸在矿下……一家老小都指望他养活。这眼瞅着要揭不开锅来了。”

那中年女子抬眼瞥了来人，又是一个来要抚恤金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几个人过来闹，哭天喊地的也没用，没人能拿出钱来给她们，中年妇女似乎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打发她。

“矿老板卷钱跑了。一分钱也没有，你男人算是白死了，你要能把他逮回来你就去，逮不回来，你就好好回家待着。还惦记抚恤金呢，这矿上大大小小的员工工资都还没发呢。”中年女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味地想赶紧把她打发走。

女人失落地“哦”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朝门外走，突然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女人伸出手使劲撑着地面，胸口像溺水一样喘不过气来，哆哆嗦嗦半天爬不起来，她绝望地倒在地上。

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那位大姐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心软。

“你在这坐着。”说完走进屋里去，过了好一会，她从屋里走出来，把一个白色的米袋子递给女人。

“这一半米你拿回去吧，都是苦命人儿，别空着手回去了。里面还有五块钱，俺就当你欠俺的，等过了这个冬，连钱带米你都得给俺还回来。家里还有娃吧，唉，日子再苦也得过下去。来年春天就好了。快走吧。”

女人抱着这半袋子米，重重地给大姐磕了一个头，颤颤巍巍地走向了黑夜。

回家的路，变得那样漫长，快到村口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雪，鹅毛一样的雪花在空气中弥漫。

寂静的夜晚里，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怦怦”地猛跳，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情绪高度紧绷起来，她想起儿子还在家等着她回去，额上渗出了冷汗，不自觉加快脚步，越走越快，渐渐地飞跑起来，却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刚爬起来，突然一把尖锐的利器抵到了女人的腰上，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两只脚像钉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了。

“把钱交出来，要不然要你的命。”男人低沉粗糙的语气像冰块一样冷。

她一听这话，吓得心一下紧缩起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两手依旧是下意识地把怀里的米袋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快点把钱交出来，要不然俺捅死你。”男人带着怒气大声吼着女人，手里的刀子握得更紧。

女人的腿只打哆嗦，雪越下越大，她袄子上头巾上覆盖了一层雪花。

“大哥行行好吧，俺一个穷妇人家，还有娃搁家里等着，求求你了，放俺一命吧，俺给你磕头行不行。”女人苦苦哀求着。

“闭嘴，把钱交出来饶你一命，要不然你就下去跟阎王爷说去吧。”

这短短时间，女人脑海里浮现了许多画面，男人死了，矿老板卷钱跑了，钱没了，工作没了，把钱给这个盗贼，她和儿子也得饿死，横竖都是死。女人心一横，一把夺过抵在背后的刀使劲往自己身上捅。男人看着女人不要命的样子，一把夺过刀子扔到了地上。

“你个疯婆子，俺要你的钱，不是要你的命。”

女人凌乱的头发被雪花染白，嘴唇因干裂微微发紫，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声嚎着。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把俺捅死吧，求求你了，反正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俺男人被砸死了，矿老板那个龟孙子卷钱跑了，俺还有个娃要养活，拿什么养活，你还不如一刀把俺捅死算了。”女人喊着喊着，紧绷了好几天的情绪一下就像堤坝一样崩溃，铺天盖地的哭喊声在这寂静的黑夜响彻，女人跌跪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听后，一米八的壮汉一下子也跪倒在女人面前，哽咽着嗓子，重重地给对方磕了好几个响头。

“大姐，俺也是这矿上的工人，龟孙儿不还债跑路了，俺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眼瞅着过不了冬。大姐俺对不住您嘞，俺该死，俺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俺不是有心要你命的，俺给你磕头了，求求你了，可怜可怜俺吧。”

于是在寒冬腊月里，大雪纷飞的夜晚，两个苦命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对方磕头。

过了好久，女人抹了一把眼泪，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把怀里的米袋子小心地掏出来倒了一半到男人口袋里，把零零散散的五块钱分了一半递到男人手里。男人捂着脸再次大哭了起来，抹着泪又给女人磕了几个头。雪地里分别，互相约好了都要好好活着，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天。

这个冬天，女人精打细算地安排着每天的口粮，仅有的粮食已经到达了极限。大雪把村子的道路封了，屋外风雪交加，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十几度。每一步都是步履维艰，如同在沼泽里前行。

吃过家里仅剩的最后一点米，矿上依旧没有消息。女人把最后的几块煤炭点着，把窗户封锁严实，门锁上，在炕上静静地坐着，把儿子抱在怀里，脸紧紧地贴着儿子的头，目光呆滞，面色苍白无力，一滴滴眼泪从眼角流出，她绝望地抹了抹脸，小声对儿子说。

“咱娘俩去见你爹咯。睡吧，睡着了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女人在睡梦中沉沉睡着，她梦见自己在村口老柿子树下抱着儿子和丈夫团聚，丈夫手里提着许多米面，她笑着去迎接丈夫，怀里的儿子却一直哭个不停，任她怎么哄也哄不好。

一切都不是梦境，炕上，躺在女人身旁的小男孩扯着喉咙大声哭泣。女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沉沉地睡在那里。

一声“咚咚咚”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外面雪花纷飞，一个焦急粗重的嗓音传来:“有人在里面吗？大姐，大姐你在家吗？快开门啊，政府为咱们讨回了公道！！”

过了好一会里面都没有动静，来人紧贴着门口听到里面有孩子哭喊的声音。

连忙使劲撞击木门，发现门被在里面锁上了，男人从屋子后面找来板砖，用劲力气去砸门，锁依旧安然的挂在门上。

“他爹，这可咋整。”旁边抱着一位小姑娘的妇人在一旁焦急地说。

“使劲砸，砸一晚上也得把门砸开，你和娃娃离远点。”

男人的手紧握住板砖，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水，可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千钧一发之际，门被砸开了。

男人连忙奔进里屋，女人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旁边有个男娃娃不停地哭泣，哭声越来越微弱。

男人颤抖地走向女人，手伸到女人鼻下，立即抱起女人，向门外跑去。

妇人也急忙把怀中的女孩放下，伸过手去抱炕上的男孩，然后拉着女孩跟着冲了出去………

春风吹拂，吹来了鸟语花香，万物丛生，大地被一片绿色浸染，各色野花点缀原野，没人会把这一片生机勃勃与皑皑白雪联系起来，春天的气息覆盖整个村庄，白色的雪精灵曾带走无数个春天的梦。

在一处被梧桐树掩盖的老旧的院子里，一位穿着蓝色薄夹袄的白净少年站在院门口，手里挥着木剑，清爽的春风吹乱了他的碎发，暖阳把少年的脸照亮，彼时，一位年龄相仿穿着粉色夹袄的雪白少女从里屋走出来，她手里拿着两个苹果，递给少年一个。

少年接过苹果，帮她整理了一下戴歪的帽子。

少女接过木剑胡乱地挥舞着，少年咬了一口苹果，看到她一顿乱挥，嘴角不自觉上扬，脸颊的梨涡微微凹陷，他走上前示范着正确的挥舞动作，少女在一旁不服气地鼓着小嘴。

“冬生，青宁，快进屋吃饭喽！”里屋传来一声呼唤。

“来啦。哥，快点进屋吃饭了。”少女答应着，声音甜甜糯糯。一把拉过少年的胳膊揽住，推拥着进了里屋。

山野下，五彩斑斓的野花野草长满了山坡，从山脚下往广阔的平原望去，一抹浅蓝色和粉红色，越来越远，最后融入在绿色的山野之中。

原来春天从没有把逝者遗忘。

…          

作者简介：陈璐，笔名木荷，山东临沂人，一名热爱文学的女青年。曾在《优秀作家》、《乡土乡韵》等文学平台发表过作品。希望用文字记录生活，从文字中感受爱与希望。

热文榜

【赛讯】“洄溜古镇杯”乡愁主题全国散文大赛获奖名单（附终评委名单）

【征稿】《颍州文学》第四期纸刊征稿中！

【序】王宗仁||《光阴有痕》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