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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文学.小说坊】河南 侯建峰||红褂子,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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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58期      总第58期

红褂子绿裤子


文/侯建峰
一九八七年,阳春三月,本是桃红柳绿,大地无冻的日子,可在豫皖交界的俞北村,村里的桃树,早过了十月怀胎,就是冒不出桃仔子来。天还未亮,淡淡雾气笼罩着的稻田里,刚结了一夜的冰叉子,也被泛暖的土圪垯撕裂着身体,嗷嗷地叫着,疼痛声不绝于耳。
被黑暗笼罩着的村里,唯一一条被县太爷走过的马路上,三脚揣不出一个屁来的李大憨,裹着据说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灰长棉衫,早早地来回在村里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像一条魅影,吓得孙寡妇养的一条老狗黑子,蜷缩在老屋的一角,瞪大着双眼,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天空还未泛出鱼肚白。
喔喔……喔喔……
村东头,跛了一只脚的大丫子也费尽力气爬上了老歪脖子榆树,对着躺在已经冰凉的土炕上,还在嘴对嘴亲吻着的年轻小伙子,俊俏小媳妇们兴奋地叫着。
早起的狗蛋,今天也没在被裖里尿床,麻溜地双腿一蹬,胳膊一伸,穿上了一只袖子上堆满鼻屎的大红花袄,和绿棉裤,蹑手蹑脚地翻过土矮墙,喊上隔壁的鸡娃去河边捡野鸭蛋。据村里的"爱打听"二狗子说,大红花袄,小绿棉裤,是狗蛋的小舅子在县城里扛麻袋,扛了一个月,一毛二毛攒了十几元钱,然后用花手绢包起来,去有十多里路的岔路口子集给买的,穿上它,红绿搭配,驱鬼,吓妖。
小哥俩刚走到村中间,眼尖的鸡娃,在还有点灰暗的晨光里,看到了在村里马路上,走来走去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以为是黑无常上路,随即哆哆嗦嗦地回过头来,对正在系棉鞋的狗蛋说:
狗蛋,狗蛋,快看有鬼,有鬼……”
刚系好鞋带的狗蛋,还未直起腰,被鸡娃这么一说,吓的一姑堆坐在地上,不敢言语。好在呆坐一会,看到要跑走的鸡娃,自忖有红棉袄、绿裤子护体的狗蛋说:
不怕,鸡娃,不怕,俺娘与刘瞎子要好,刘瞎子私下说了,今年让舅给俺买套红棉袄,绿裤子,可以驱鬼吓妖,就连咱村东边的白脖子蚓塚神,也要让三分。"
刘瞎子是他们村的一个阴阳仙,瞎了一只眼,又因为在某一年,吃了一个据说是哮天犬化身的黑狗,有神狗附体,能掐会算,且略懂医术,人又称赛诸葛。
鸡娃一听,不跑了,只不过还打着寒颤地蹲在狗蛋的身后。狗蛋用皴裂了几道口的小手,揉了揉右眼,往不远处的黑影望去。而走来走去的李大憨也被不远处的二个小黑影吓了一跳,好在在村里挖过墓,埋过死人,也算是多吃了几年盐,走过几道桥,不怎么怕。可二个小黑影又站又坐的,他也心有余悸,憋了好久的黄色液体,也顺着贴着身的大花裤衩,流出了几滴。
不知何时,蜷缩在老屋一角的黑子,似乎听到了不远处狗蛋的说话声,慢腾腾地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伸腰,朝小哥俩点头哈腰地走来。临近时,还不忘用深沉的声音叫着,汪汪……汪汪……”
鸡娃借着泛白的晨色,看清了是孙寡妇的黑子,胆子大了起来,叫道:
狗蛋,狗蛋,是黑子,黑子来了。"
狗蛋一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并用吃奶的力气喊了一句:
前面的是谁呀?吓死小爷爷了!是人嘛,叫一声?
远处的李大憨隐约看到孙寡妇的老黑狗,朝二个小黑影走去,又加上熟悉的声音,是狗蛋,便不再害怕,也扯着嗓子幺火了一句:
是狗蛋吗?你他娘的七孙,是我,你表爷爷!
论辈分,狗蛋叫李大憨为表爷爷是没错的,在他们俞北村,大都为俞姓,大憨为外来姓,但与狗蛋的奶奶同宗,故扯上亲戚。此刻,听到是表爷爷的声音,狗蛋便放松警惕,扯上鸡娃,一前一后朝大憨走来。
而屋内,好久未做春梦的孙寡妇,听到屋外面又是狗叫,又是大憨与狗蛋的乱嚷嚷,被吵醒,撤都儿(河南话,不穿衣服,光屁股)在床上坐了起来,把她那雪白而又没穿肚兜兜的上半身,往后挺了挺,尔后,对着被村里二流子捅开一个洞,后用黄报纸粘上的窗棂子,愤怒地喊到:
老憨子,老憨子,你个该死的赖爪,天天清倒切在我门口瞎转悠,也瞎幺火,咋不去陪你那快要死的小憨子,嗑衬得老娘与孙老六在夜里斗不成事!气死俺了。
走到李大憨近前的狗蛋和鸡娃,一听孙寡妇的诨话,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好在天微明,看不见。大憨一听孙寡妇各人的话,也顾不得搭理小哥俩了,埋汰地协活起来:
咋地哩,斗不成事,怨我了,谁叫孙老六死那么早哩,你家里不是常有你兄弟孙老五在被子窝里帮忙吗?
孙寡妇一听,有人揭她的短处,像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更愤怒地吆火来:
你个老渣皮,老驴一样在路上转圈,有能耐,咋不求县太爷给你整一身红褂子,绿裤子来,去救你那快要去球的小憨子,就知道瞎转悠
听到孙寡妇提到红褂子,绿裤子,伫立在一旁的狗蛋和鸡娃也立马缓过神来,不再去听二个人的互骂,而是手拉着手,围着李大憨转着圈里大声唱起来:
红褂子,绿裤子,吓死老猫子……”
红褂子,绿裤子,吓死老猫子……”
大憨听到这欢快而又蕴含着某些道理的豫南新谣,若有所思,停止了对孙寡妇的回骂,随后也随着小哥俩的蹦跳,一字一句地念叼着:
红褂子,绿裤子,吓死老猫子……”
红褂子,绿裤子,吓死老猫子……”
老猫子俗称老山猫,豫皖交界的人们,通常把它叫做恶鬼的化身。这一点,李大憨虽大字不识,但他是知道的。随着反复的念叼,李大憨似有所悟的,朝自家的门口快速地走去。
这个时候,太阳还未升起,但寒雾己渐渐退去,偶尔也能看到三三两两,早起的俞北村乡邻,裹着厚实的棉衣,在路边拾着牲口粪。看到大憨匆匆而回,狗蛋和鸡娃,也停止了吟唱,飞快地跑向村西头的大港,生怕有其他伢子抢了他们的野鸭蛋。黑子又蜷缩回老屋的一角,不过闭上了双眼,似乎也想在天大明前休息一下,毕竟又值巡了一夜。听到外面没了什么动静,孙寡妇余气未消地缩回她那让村里好多老男人,朝思暮想的雪白胴体,麻溜地钻进被子窝,继续做着她的春梦,两只肉团团,还在那一上一下的浮动。
村西头,有二间麦秸杆苫顶的土坯屋,那是大憨的爹,给大憨留的最值钱的家当。待大憨回到家内,伴随着嗷嗷的叫声,屋西头,他相依为命的二弟小憨,躺在用高梁杆织成的草席上。草席下垫的是麦秸草,偶尔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在里面钻过来,钻过去,煞是瘆人。再看小憨的身下,有一条沾满泥土的灰劳动布被子,皱巴巴的,上面沾满了秽物。许是疼痛难忍的缘故,另外一条,盖在身上,被老鼠咬过几个洞的棉花被子,也被他蹬的斜向了一边,露出的棉絮,乌黑不堪。细数屋内,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几件缀满补丁的破衣服,零乱的扔在屋内的一角。屋东头,是老哥俩的灶台,上面横七竖八的陈放着几个大碗。正堂上,有一条洋槐树做成的破条几,昏黄的煤油灯放在上面,忽明忽暗,似乎让人知道有人在里面还活着。偶尔,许是白雨布钉得不太严实,凛冽的寒风,透过窗棂,让屋内又冷了几分。
据狗蛋的太爷爷讲,一九三七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居住关外的大憨的爹娘,因躲避战乱,一路风餐露宿,跟着众多逃饭的人来到豫皖界的俞北村,当家的俞老太爷看他们一家可怜,收留了他们,让老憨的爹在俞老太爷家打长工。许是吃不饱的原因,早在三八年,小憨一岁多时,大憨的爹娘就早早患病,依次离开了人世。剩下孤苦无依相差仅三岁的小哥俩。看到他们可怜,善良的乡邻们用野菜汤,红薯片馍馍,养大了哥俩。熬过十年文化大革命,三年饥荒,本想到有好日子过了,可八六年的腊月,在村里土窖上干活的小憨却患病了,而且得了一种怪病,让十里八村,赛诸葛的刘瞎子都算不出来的病。最后还是在德高望重的俞老村长的盛邀下,带去二袋红高梁,方才请来了十里开外闹天寺,通古晓今的无尘大和尚,来到大憨家,无尘大和尚,又是烧香,又是画符,终于诊断出来了一个让全村人听了都害怕的病――羊毛疔。不过最后无尘却说他能看不能治,理由是小憨有一年初一,在村东头蚯塚庙后,撒了一泡尿,得罪过与白脖子蚯蚓神对饮的羊大仙
为了看病,大憨遍访乡村赤脚游医,东观西庙花光了兄弟俩在土窖上没日没夜干活所挣的上百张干瘪瘪的钞票。到最后连家里唯一的一头用来给乡邻们驮货的小毛驴也给卖了,可最后汤水没少喝,符没少画,怪病仍未见好,小憨仍天天躺在那用麻绳织起来的高梁席上,嗷嗷乱叫,大憨也六神无主了。偶尔,路过的俞老村长也劝过大憨,把小憨拉到县立医院去看一下,大憨却直摇头,并说:
不去,不去,咱村的孙老六不就是因为去医院,死在那地方了吗。我就不信,我天天早上去马路上求县太爷和各路大神,救不了我弟。
俞老村长回应到:孙老六那是肺癌,看不好,要把肺切掉的,人咋能活,听人说,现在医院医生手头高,小憨这羊毛疔兴许能看好。
可大憨却不相信了,神仙都救不好的人,穿白大褂的医生能看好,那才叫怪了,何况他们穿着白孝服,只有死过人,方才穿的,那叫索命白无常
就这样又过了一些时日,俞北村的天气,似乎出现了倒春寒,三三两两的桃花,刚冒出苞,似开非开,便夭折了不少,焉憋憋的,更别提什么梨花了。河边的柳村,走近些看,似乎有点绿色,但村外的大港却在北风的吹拂下,又结了厚厚的冰冻,早起的狗蛋仍穿着他那身红棉袄,绿裤子,约上村里的小伙伴们,在太阳刚露出半张脸时,去河上滑冰,捡野鸭蛋,偶尔也把冰砸开一个洞,抓鱼。村里的马路上,也已很少有人再早起,只有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时,方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裹着厚实的棉衣,在那儿围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唠着嗑。
不过有一天,众人在马路边下大方棋时,听云游归来后,观棋的刘瞎子说,如果找到死了人,天长日久,棺材上长出的有白蛾子,就能治病,而且能起死回生。一传十,十传百,也传到了大憨的耳内,大憨信以为真,毕竟刘瞎子是村里的活神仙,又是赛诸葛,怎能不信。趁天好,他便早早地带着一把破铲子翻遍了十里八村,求爹告奶奶打听,转悠了几天,终于在一天下午,临近太阳快下山时,靠近大港一头的周村找到了一个无人认领的土坟,土坟许是后辈无人,又或许是孙子又孙子辈的人不认得了自己的老祖宗,清明时节无人上坟,所以棺材过早的给裸露出来一角。大憨喜出望外,因为临走前赛诸葛刘瞎子说过,这种土坟里面,受雨水冲淋,风吹日晒,最容易长出白蛾子。于是三叩九拜,小心翼翼的铲开那看得见棺材一角的浮土,嘴里也不停的说道着:
观音菩萨保佑,白脖子蚯蚓大仙保佑,先人保佑…………“
许是真的念叼灵验,也可能是他那早死的爹娘不忍心看他们苦命的小憨儿子受罪,大憨真的在那早己掉了黑漆,又泛了灰白色的棺材板下方,找到了几株从那板缝里滋生出来的白蛾子,出了点虚汗的大憨看到所要找的东西,立马扑通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又激动的断断续续自语道:
观音……显灵了,蚯蚓……大仙显灵了,爹,娘,小憨有救了,小憨有救了…………”
念道完毕,大憨未从地上站起来,而是弯下腰,用双手颤抖地摘下了那有点泛出臭味的几株白蛾子,一点都未留下,因为他心里在揣测,小憨多喝一点白蛾子汤,会好得快些。另外,十里八村那么多人,不取走完这神药,难免会有人惦记。
取完被大憨及众乡邻们自认为是神药的白蛾子,大憨连破长衫上的灰土都没来得及抹掉,扛着他的破铲子,踏着已有点泛黑的暮色,急匆匆地赶回家去。在村口,遇到了迈着三寸小脚,端着灰白相间的土碗,一屁股坐在孙寡妇门口大石头上吃饭的狗蛋奶奶。离老远,狗蛋奶就看到了大憨,便邪火道:
大兄弟,你又跑哪去干活了,到我家盛碗野菜糊糊喝吧?
大憨哪顾得上去吃饭,便边走边回应到:
老姐姐,不用了,俺要赶紧回去,给小憨治病,给小憨治病,神药找到了,白蛾子找到了……”
狗蛋奶听到这话,也不再言语,因为她七八十了,对传言赛诸葛刘瞎子说的白蛾子能治百病,甚至起死回生,深信不疑。也便不再搭理大憨,而是朝该上灯没上灯的孙寡妇老屋内喊道:
孙家妹子,在干嘛呢?吃饭了吗?
见无人应称,狗蛋奶便用没剩几颗牙的老嘴撇了撇,自言自语道:
又不知道找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可怜的孙老六呀,你又要戴绿手巾了
说完,也吧唧吧唧,让没有一丝盐味的菜糊糊,流进了肚里。
大憨回到了家,先用洋火点燃条几一角的煤油灯,趁着昏暗的灯光,望了望自己惟一存在世上的亲人。小憨许是饿过了头,只在那有气无力的哼哼叽叽,大憨蹲下身去,用颤抖的老手拿出那几株白蛾子,激动地对小憨说:
老弟呀,神药找到了,咱终于有救了,有救了
随手又把小憨蹬到一角,泛着屎尿味的破棉被子,往上掖了掖。再看被病痛折磨的小憨,早己不成人形,目光呆滞犹疑,脸色发黄,双眼深陷下去,印堂发黑,有话也不能言。不过听到他哥说神药找到了,他也本能地把头偏向了大憨这边,用一丝求生的眼神望了望自己的哥哥,并微微地点了点头。大憨不敢误事,随即来到老屋的东头,在锅门后,拢了一些柴禾,先拿出一半的白蛾子放在锅内,又添了二瓢水,生火,开始熬了起来,没多久,伴随着屋内呛人的烟气,水开了,熬了一会,大憨随手拿出一只碗,掀开锅盖,用大勺子小心翼翼的把有点泛黑的药水盛到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然后,又找了一只碗,把药水糊扬了扬,稍微冷却,便走到小憨身旁,蹲下身去,用找来的一只小勺,一点一点地把那神药灌进小憨的嘴里,许是求生的本能,平时,不怎么进水及食物的小憨竟然把药水都喝完了。大憨也高兴的不得了,心想各位大神显灵了,这次兄弟一定可以药到病除。喝下药后,小憨真得在夜里少了许多次叫喊,大憨也安安稳稳得在另一个破床上,睡了一个囫囵觉。甚至在梦里,梦到小憨又活蹦乱跳地和他一块去窖厂,拉砖去了,挣了好多钱。还梦到自己五六十了,娶了村里年轻貌美的孙寡妇为老婆,那日子过的真叫一个美。
过了二天,神药熬完了,小憨也乖乖的喝下去了,大憨除了早上,中午给小憨整点菜糊糊喝,闲时仍旧去村头土窖厂干活。可是在第三天夜里,小憨却一改常态,叫得更欢了,那疼痛声,吵得村里面好多人睡不着,几条看家狗也汪汪乱叫。细看之下周身也出现了浮肿,面如死灰,似乎病得比原先更厉害了。无奈之下,睡不着觉的大憨才早早地又跑到村里的马路上,去求有学问的县太爷了,按他的逻辑,若其它各路神仙救不了小憨,县太爷是管万民的,兴许可以救一救小憨。可县太爷没找到,却遇到早起的狗蛋和鸡娃,又听到他俩唱到:
红褂子,绿裤子,赶走老猫子
红褂子,绿裤子,赶走老猫子。
大憨癔过神来,匆匆回来后,坐在凳子上,随后喃喃自语:莫非是刘瞎子与我也抢孙寡妇,不愿意把这个神方子教给我,小憨的病治不好一定是因为小憨没穿红褂子,绿裤子的原因。
待匆匆吃过早饭,又让小憨喝了一些汤水。大憨便来到村东头的俞老村长家,好话说尽,想让他帮忙去请一下赛诸葛刘瞎子给看一下,兴许能够指点一下迷津。他也知道自己去,请不动赛诸葛刘瞎子。拗不过大憨,又看他哥俩可怜。俞老村长便答应大憨去请赛诸葛了。许是俞老村长祖上出过举人,特别有面子,没多久,身穿灰长棉衫,头扎发髻,身材瘦削,面色白净的刘瞎子拿了一个白布包着的,据说是法器的小包,和俞老村长恍悠悠地来了,见到大憨,刘瞎子睁大了他不瞎的那只绿豆小眼,看了看大憨,又绕着大憨转了一圈,便单掌过胸,随后言道:
天生无量天尊,都随我来。贫道自有神计。
说罢便神神秘秘的领着村长和大憨往大憨家走去。来到大憨家,听到小憨在那忽高忽低的乱叫,又看到小憨那似鬼一样的面容,刘瞎子便命大憨先准备一盆热水和毛巾,然后点亮煤油灯。待弯腰洗手完毕,刘瞎子又用毛巾擦了一下手,小心翼翼地在灰条几上展开他那白布包裹着的法器,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折火纸和几根纳千层底的钢针。站在一旁的俞老村长正纳闷,刘瞎子便说道:
俞老哥,麻烦你和大憨兄弟把小憨老弟,翻一下身,我要施法了。
听刘瞎子那么一说,大憨便和俞老村长,掀开破被子,把己瘦得皮包骨的小憨翻了一下身,静等刘瞎子施法。再看刘瞎子,只见他在放在条几上的白布中,拿了一折叠好的火纸,又抽出一根钢针,来到煤油灯前,点燃火纸,一手拿针,一手拿已燃着的火纸在小憨身边转了三圈,转圈时,偶尔也把大钢针在火纸上烧几下。转毕,火纸也早己烧完,刘瞎子又故弄玄虚地说道:
俞大哥按头,大憨按脚,施--了。
三人弯下身,刘瞎子先用左手把小憨那脏兮兮的破秋衣往上撸了撸,露出小憨那张又黑又臭的背部,再用毛巾把小憨的背部简单擦了擦,看了一下方位,随后用有点泛热的钢针,刺向了小憨的后背。
小憨随之也哎哟哟哟,哎哟哟哟……”地叫着,那声音虽低沉但痛苦。伴随着婆娑的煤油光,传向很远,很远。再细看刘瞎子用针刺过的地方,一条条细若发丝的白色线状物体,被挑的露出了小憨的后背,淡红色的血液也随着针孔慢慢地溢了出来。
一针,二针,三针…………
小憨刚开始还痛苦地呻吟着,后来随着针数的增多,偶尔也只能啍哼……”几声了。随着淡红色的血液越溢越多,模糊了小憨的整个后背,又从后背流向了压在小憨身下的一张破棉被上,被快速地吸入里面。刘瞎子边挑边对着愣在身旁的俞老村长和大憨说:
看到没,看到没,这就是小憨得罪羊大仙的报应,羊毛都长到身体里了,吓人不?
其实他们俩也早已看到,毕竟天已大白。俞老村长在惊诧之余,强作镇定,面朝门外,喃喃自语:
罪过,罪过……”
手在不经意间,也把小憨的头往破被子上,摁的更紧了,似乎想压住小憨闷沉而痛苦的低声哼叫。
伫立一旁的大憨,也看到小憨后背上,一条条被钢针挑露出尖的白色羊毛,又听到刘瞎子那么一说,吓的不敢言语,按住小憨双腿的两手,抖动不已,胳膊直摆,腿也不自觉地收拢在一起。
两袋烟的功夫,伴随着小憨越来越低的呻吟,刘瞎子停止了手上的活计,一只绿豆小眼,紧盯着小憨那还在往外溢血的后背,像是在欣赏着一幅红黑相间,偶尔又有一丝白点点缀的山水画,一只手随机也把用过的钢针扔向了门外,并故意用浑厚的声音对着站在一旁的俞老村长和大憨念道:
施法完毕,请羊大仙升天喽,请羊大仙升天喽……”
听到刘瞎子念叨这些话,他们俩也迅速地放开了小憨的头和脚,傻傻地站在一旁。俯在破被子上的小憨,也没了声音,头似乎摇了摇,但身体却僵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刘瞎子念叼完毕,又快速地来到屋内的条几旁,从他自认为是法器的白布上,又拿出一折火纸,在煤油灯上点燃,绕小憨转起圈来。没等转完一圈,火纸己燃烧殆尽,又见他双手合十,边走边对着站在一旁的大憨道:
大憨兄弟,施法虽毕,但是要想不让羊大仙再来,仍需一重要物件,那就是需给小憨穿上红褂子,绿裤子,方能消灾去难,驱鬼吓妖,神仙见到,也要自归洞门,天生无量天尊,速去办理,不得延误
说毕,慌里慌张,卷起放在条几上的白布,抱在怀中,匆忙离开了大憨家。
俞老村长看到刘瞎子那么慌慌张张的离开,也暗自纳闷,不过随之又癔症过来,对着大憨道:
大憨侄呀,快去买红褂孑,绿裤子吧,刘瞎子又泄露天机了,那么上赶着回去,练功,忏悔去了……”
这回,大憨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红褂子,绿裤子能驱鬼吓妖,治百病,是天上的机密,不能泄露,普通人泄露出去,要遭天打雷霹的,要不是俞老村长出面,刘瞎子断定不敢说出来的。心里也暗自欣喜。待俞老村长走后,大憨也便翻箱子,倒柜,在一个破搪瓷缸里找到他仅有的几张毛票,飞也似的朝岔路口集奔去,那里有卖红褂子,红裤子的。
一来一回,二十来里路,大憨到晌午时分,才赶得回来,只不过,他心里是高兴的,比上次挖到白蛾子还兴奋,因为他确信,这次刘瞎子泄露的是天机,一定能治好小憨的病,况且还用针在他弟身上施法了呢。拿着猩红的红褂子,和深绿的绿裤子来到家,看到小憨还俯在地上的破被子上,一动不动,只不过偶尔能听到几声细若游丝的呻吟,大憨没考虑那么多,便一屁股坐在小憨的旁边,把绿裤子,红褂子快速地给小憨穿在了身上,也顾不得那血不血了,同时也给小憨翻了一下身,然后对已双眼紧闭的小憨说:
兄弟,你这次有救了,一定有救了,……,红褂子,绿裤子一定会救你的命。这是刘瞎子说的天机,天机。
说完,怕小憨冷,又把那双破被子给他兄弟掖了一下。躺在那里,穿了一身新衣服的小憨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还只是仰着脸,双眼微闭,一动也不动。大憨也只好生灶做饭,熬了一点菜糊糊汤,自己喝了下去,饭毕,静静地守望在小憨的身旁,一直那样满怀希望的守着。
很快,夜晚来临,黑色氤氲着俞北村的上空,村外的道田里,不知道多少块冰叉子还在酝酿,似乎要让泛暖的灰土地窒息。第二天的黎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俞北村的乡邻们都早早地睡下,只有大憨没睡,伴随着那一明一暗的煤油灯,听着盘旋在门外的黑乌鸦,许是忍受不了寒冷的侵袭,偶尔传来一二声的哀鸣,守着他的亲兄弟,昏昏沉沉地守着。夜很漫长,屋外的寒气,也拼了命的往屋内钻。三更时分,小憨似乎腿向上蹬了蹬,双手想抓一下他相依为命的大憨哥,但朦胧中,把头俯在他兄弟破被一角的大憨却未察觉到,许是太困了的缘故。天快明时,有点刺眼的阳光己偷偷地透进屋内,让人似乎看到它能带来一丝丝暖意,但小憨却未感觉到,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去留意,因为在所有的俞北村乡邻中,当时壮如健牛的小憨,就是因为他在蚓塚神后面尿了一泡尿,得罪了神明,该得的报应,他该离开这个人世。他留下的,只有浸润在他身下破被子上的一大滩己看不清的血渍,和被村民们自奉为驱鬼吓妖的红褂子,绿裤子。天大明时,早起的村民们,又三三两两地行走在村里的大马路上,只不过今天却听到在村内一座破败不堪的二间土坯房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叫,那是大憨的哭声,传的很远,很远,伴随着似暖乍寒的阳光,久久弥漫在俞北村的上空…………
过了几天,俞北村的路上,多了一位来来回回,一手拿红褂子,一手拿绿裤子的人,只不过嘴里念着:
不是红褂子,绿裤子能救人吗?红褂子,绿裤子能救人吗?我兄弟,咋走了呢,咋走了呢?
…………
那是大憨,俞北村的人都知道,小憨走后没多久,他便神经了,据说是想不明白一件事!村民们也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后记:
好多年过去了,春来冬至,风霜轮回,俞北村勤劳的村民零零星星盖起了几幢灰白相间的楼房,和一些养猪厂,但最显眼的是村内多了一间干净漂亮的卫生室,和一间充满书香气息的农民书屋,来来往往的村民们再也听不到红褂子,绿裤子的童谣了,也没人再生什么怪病。据说,能掐会算的刘瞎子进城打工,孙寡妇改嫁到外村,狗蛋和鸡娃大学毕业后在乡扶贫办的支持下,开办了养殖厂,生意红红火火。俞北村也被十里八乡的人们称为小康村,沉睡在村东头的蚓塚庙,只有人们遇到喜事的时候,才去烧二折纸,放一挂鞭。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又充满了生机。但时时洋溢着欢笑的俞北村村民们,在马路边,偶尔也会看到一个白发苍苍,步履缓慢的老人,端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面对着深邃的天空,仰望着什么!似乎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天堂,有没有神仙!回应他的,只是飘浮在空中,一团团洁白的云,和越来越蓝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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