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文学.征文】安徽 叶慧||怀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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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3期    总第123期

怀念父亲

                   文/叶慧

父亲是一位农村基层干部，是我们那十里八村党龄最长的老党员。父亲说，他入党时可秘密了，还要装扮一番，头上扎个白毛巾，胳膊上还挎个大粪筐，在我们村南面的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又深又长的大河沟里举行的入党宣誓。每次听他讲这些，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电影里，那些先进青年秘密入党的光荣、神圣镜头。从孩提时代起，父亲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父亲的额头上有一个长长的深深的疤痕，听母亲说，那就是父亲在19岁时半夜去抓反动分子受的伤。这下更让我敬佩他了，因为英雄有了实实在在的见证。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上了小学，放学后，我总会去找他，他大多都在开会，那么多人的脸，我的目光从这一脸移到那一张脸，又从那一张脸一移到另外一张脸，扫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没完没了地讲个不停。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叽里咕噜了。一直到太阳西沉，星光闪烁，我已经看不到下面人的脸了，他的会议才结束。

回到家，我问母亲：“爹手里一本书都没拿，他讲的东西从哪里来的？”

母亲“噗——”的一声笑了，说：“他呀， 就是拿书，能认出几个字呀！”

“哦——”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父亲没上过学，平时他看报也是靠认识的那几个字来猜读的，一辈子也写不了几个字，可是他写自己的名字写的特别好，雄浑厚重，苍劲有力。我二哥的字写得漂亮，父亲说这点随他。

母亲打趣地说：“我咋没见你写过字呀？” 

再后来我上了小学高年级了，个子已经长到了他的腋下。我每天放学就希望跟在他后面，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那种感觉特别好，因为一路上都有人在向他打招呼，那些人不管原本在干什么，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还毕恭毕敬地。我原本空空如也的口袋，这一趟下来也变得鼓鼓囊囊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们给的一个花生，一个枣，半块黑面饼、半根烧焦了的玉米棒子。

到了小学五年级时，我已经很记事了，就发现英雄突然闲下来了，能每天都能见到他了，脾气也是异常得好，一放学就能看他在坐在灶旁帮母亲烧火，有时还能给我扎小辫，洗洗脚，掏掏耳秽。掏耳秽的习惯一直延续到我上师范，放假回来他还给我掏耳屎，直到我工作了，当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回到家还让他帮我淘耳屎。人家仍然很自然地答应，从不回绝。

只是母亲在一旁唠叨着：“都多大了，还帮她掏耳屎，看都被你惯成啥样了。”

“啥样？好样的！”他不依不饶地反驳道“我的女儿多优秀，都是学校的中层领导了！”

想想都可笑，啥中层领导，就是学校的少先大队辅导员查出病了，需要休息，学校让我这个年轻教师替他干一段时间，就这，还让他挂在嘴上，骄傲起来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工作真不敢懈怠了，唯恐让他瞧不起。

两年后，学校让我参加一个讲课比赛，没想到还拿了个一等奖，这个一等奖真顶用，下一年我就自然而然地被评为“太和县教坛新星”了。这下他更自豪了，还特地约了他的几个老朋友，说是为我庆贺，其实就是想炫耀。

那天，他特地在镇上订了一个最好的饭店。那些老朋友来了，一个是我们公社刚退休的书记，另一个是公社的武装部长，还有一个就是和他一起入党的退伍军人。席间我只是陪着笑，一句话也插不上，只是听他们回忆着那段光辉历史。从他们的交谈中，我才真正了解了父亲的过往：他做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公社武装部长，那时还立了大功，受到县政府的嘉奖，说是县里还想提拔他，可他大字不识几个，那就还在基层干吧，后来干了大队书记，再后来就是村长。用我母亲的话来说，人家是官越做越大，他的官是越做越小。

可人家不介意，说：“没有文化，不能做大官，上级精神吃不透，会误了大事，害了百姓………”

他的朋友都很佩服他，说他酒量大，还说他口才好。

那个公社书记说：“你爹可厉害了，一次到县上开会，让他发言，他一口气讲了个把钟头，还头头是道。我都不知道他咋啥都知道？”

我也诧异，后来才知道原来父亲还是有老师的，就是村东头那个外地来卖卤菜的老头，是他啥都知道。父亲一有空就陪他喝酒，听他讲一些他闻所未闻的事来。

我上初中时，那老头去世了，父亲为他料理了后事，去送葬时哭得还很厉害，可母亲并不领情，说他教坏了父亲，教会了父亲抽烟、喝酒，害的父亲为此还挨了批斗，英雄就此变得落寞了——我一点也不介意，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他也真正成了疼我、爱我、拼命夸我的好父亲了。

他夸我聪明，夸我能当老师，夸我会为人处事。以至于后来被他夸得我都不敢不好好好学习，不敢不不好好工作，不敢不好好待人了。

说到父亲对我的爱，在我看来是有点不讲道理的。

有一次放假回来，他到镇上的车站来接我，回家的路上，我俩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从后面开过来一辆四轮车，车上坐了四个男孩，其中一个男孩冲我喊道：“唉—唉—要不要搭车？”我看了他一眼，没理他，一看就不是诚心要帮人的。没想到这可惹恼了父亲，他顿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还出口就骂人，我惊呆了……这是我长到20多岁第一次听他骂人。他从不爆粗口，也很少发脾气。

“人家就是打了个招呼，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我心里想，可没敢说出口。

那些人看他发脾气，也可能是被吓到了，四轮车飞也似地逃走了。就这样一直到家，他一句话也没说，好像始终没有从恼怒中走出来。

回到家母亲问他：“咋啦？”

他愤愤地说：“谁要是欺负我闺女，我跟他拼命！”

这句话一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我成家了，老公要是欺负我，我就会用这句话来吓唬他：“谁要欺负我，我爹和他拼命！”别说，还真有用，以后他也不敢欺负我了。

再后来我也有了女儿。我曾郑重其事地对我的老公说：“你现在有多么爱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将来就会有多幸福！”

这是我的亲身体会……

个人简介：叶慧，北城小学教师，一个用爱照亮孩子天空的教育工作者，一个用文字描绘生活底色的文学爱好者，一个张开心灵的眼眸流连四季风景的简约者。

本期审核/编辑：王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