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文学.征文】美国.徐一||一个改变父亲命运的事件
点 击 “ 颍 州 文 学 ” 关 注 我 们 吧！两年前的清明，我从国外回乡给父母扫墓。扫墓结束后，一个亲戚请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吃饭。吃饭期间，亲戚讲了个故事，却与父亲的家族史有关。他说，他的父亲想给自己的墓碑刻字，就去了专门给墓碑刻字的地方，遇到一个石匠。一聊天，发现石匠竟是我的本家。他转述石匠的话说，“有人要害你爸，幸亏他外出上学，不然命没了”。他的话一下子唤醒了我的记忆。多年前，父亲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有人夜里纵火要烧死我的父亲，而父亲侥幸逃脱。但是，对方并不罢手，故父亲被送到离家较远的淮西中学读书。读高中时，保长威胁要抓父亲壮丁，父亲又离家参加革命。可以说，父亲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如果把父亲参加革命称为“蝴蝶效应”，那个纵火案就是蝴蝶翅膀煽起的第一股风。那时，父亲只有十几岁，在家乡上中学。父亲的家乡在一个集镇上。父亲的家族很大，但爷爷这一支人丁单薄，只有父亲一个男孩。父亲曾有个哥哥，但“小时候过歉年死了”。爷爷希望我父亲成为一个读书人，就送父亲去读书。当时，爷爷有一些土地和房产，自己耕种，但忙不过来，就雇人帮工。父亲一人独住一个草房。一天夜里，房顶突然起火。父亲年轻，睡得死，根本没发现。爷爷奶奶睡在另外一个房子里。听到有人喊“失火了”，爷爷就赶快起床，看到窗外有红光闪闪，急忙开门查看，发现我父亲住房着火。爷爷急急冲向父亲的住房，打开房门一看，屋内已经烟雾弥漫，就进去将我父亲抱到屋外。这时，父亲已经失去知觉。奶奶也赶到，一边呼唤着父亲的小名，一边用力掐父亲的人中。等了一会儿，父亲慢慢苏醒过来。奶奶这才哭出来。爷爷转身去参加灭火。此时，邻居们也赶来了，合力将大火扑灭。事后，爷爷感到奇怪，这房子周围没有易燃物，屋顶怎么会着火呢？后来，有族人向他透露，有人要弄死我父亲，目的是要分爷爷的土地。爷爷这下子慌了，想来想去，只能送我父亲去外地读书。当时，父亲年龄小，必须和人一起去才行。爷爷听姑奶说，她的村里有个远房侄子在淮西中学读高中。于是，父亲就跟着远房表哥一起去淮西中学读书。疫情前，曼哈顿时报广场每日人头攒动，但疫情后人流锐减。 （作者摄于2020年6月16日）淮西中学位于安徽省怀远县，是当时的皖北名校。它由美国教会创办，聘有美国教师，学生要学英语，故人们称它为洋学堂，称学生为洋学生。父亲先去读初中。父亲说过，在去淮西中学上学的学生中，他年龄最小。后来，那位远房表伯也来我们家做过客。表伯说，你父亲学习用功，成绩很好。我曾经听姥姥说，为了筹集学费和盘缠，爷爷每年都要“卖出几车粮食”。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我回国探亲，和父亲聊天。那一次，父亲着重讲到他如何参军南下。1948年9月，因为打仗，淮西中学放假，父亲回到家乡。有一天，他在街上走，遇到保长。保长站在街角，戴个礼帽，一手拿着一根文明棍，一手牵着一只哈巴狗，并用文明棍逗着狗玩。他见父亲从他面前走过不打招呼，就很恼怒。他指着父亲的鼻子说：“不要以为你是洋学生就了不起，等到你明年十八岁，我就拉你壮丁！”父亲听到这话，知道不好，就准备逃离家乡。他打听到城里有组织正在招人，就偷偷赶到城里。到了城里才知道，这是解放军招聘知识青年，要把他们培养成干部，随军南下接管城市。但是，报名已经结束，被录取的人都在接受培训。不过，他们看到父亲是淮西中学的高中生，身材高大，说话诚恳，就同意父亲补考，结果父亲考了个高分。负责人就录取了他，安排他插班上课。他们培训一周后，就要随军南下。在部队开拔前两天，父亲向部队请了假，回家向爷爷奶奶告别。父亲消失的几天内，家里乱成一锅粥。爷爷奶奶发现我父亲不见了，就拜托亲友外出寻找，但都未找到。亲友估计，我父亲是被土匪绑票了，要赶快筹钱赎人。爷爷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正在家人等待绑匪消息的时候，父亲突然出现了，让爷爷奶奶姑姑破涕为笑。父亲讲述了这几天的去向，并告知仅在家里住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奶奶又放声大哭起来。父亲如期返回部队，第二天随军南下。父亲说，因为他是高中生，一入伍就是排级干部，还领到四个兜的干部服。“我们南下到达合肥。当时合肥是一个县城，地方很小。”他说，因为南下部队人多，征不到民房住，他们就睡在三孝口的马路边。讲到激动处，父亲还唱起当年在部队学会的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父亲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过八十，背有点驼，但记忆力惊人，对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都记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模糊之处。我就对父亲说，你的故事很有趣，最好在电脑上把它写出来，说不定将来可以出版呢。父亲说，家里有电脑，但他觉得年龄大了，学起来费劲，就不学了。我的家是严父慈母。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要我努力上进，不要走歪门邪道。父亲对我批评多于表扬。因此，我小时候经常与父亲吵架。而母亲则是温婉和蔼的人，讲话轻言细语，讲究方式方法。因此，我们兄弟姐妹都感到家里很幸福。但是，早年的死里逃生经历给父亲留下了心理阴影。父亲容易紧张，好发火，常常为一点小事生气。他不仅在家里这样，在工作单位也是这样。我曾经听父亲说过，他的一个领导问他：你这么容易发火，是不是从小受过什么刺激？他回答说，是的。我出生于寒门，从小受别人的欺压。纽约曼哈顿唐人街的李氏总分所的白色大楼。 （作者摄于2020年6月16日）可能由于这个原因，父亲很少回老家。我仅随父亲回过老家三次。第一次是我满月的时候，父母带我回乡见爷爷奶奶。第二次是父亲带我去看望姑奶。姑奶与父亲的关系不一般。自从大伯去世以后，爷爷家里就剩父亲一棵独苗。爷爷奶奶为了父亲能活下来，就将父亲过继给姑奶，父亲称姑奶为娘，称自己父母为舅舅妗子。据说，这是当地的风俗。姑奶病重后，她儿子送信说，姑奶可能没有几天了，父亲带我去和姑奶做最后的告别。
第三次就是我出国七年后第一次回国探亲期间。父亲对我说，咱们回老家看看，给爷爷扫墓。母亲那边一个亲戚开车来接我们，一起去了父亲老家。汽车开到镇上，我们刚下车，父亲的一个叔伯哥哥就出来迎接，我们就随他步行走到爷爷的墓前。我看得出，这个墓是新垒的，因为坟土是新鲜的黄土。伯伯对父亲说：“我记得就在这个地方。”父亲点点头。我们在墓前放了草纸，然后点着，父亲和我就在墓前静默。扫墓结束，这位伯伯邀请父亲常回来看看，说想在老家养老也可以，房子有的是。父亲未置可否。这时，我们周围聚集了许多人，都是同姓族人。有的曾经去过我家，我认识；有的完全不认识。伯伯邀请我们中午就他家吃饭，但父亲推说有事，就离开了。当天中午，我们在县城里吃的饭。我定居美国后，有机会去唐人街，发现唐人街有许多同乡会和姓氏公所。同乡会大家都知道，而姓氏公所比较陌生。姓氏公所就是同姓人的组织。有的姓氏公所是单姓的组织，如李姓的李氏公所，也有是几个姓氏组合的组织，如刘关张赵四姓的龙岗公所。同姓人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帮助。有初来美国者，衣食无着，就在姓氏公所落脚，然后借钱外出开展新的生活。对比这些姓氏公所，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他在自己的家族里不仅没有享受到温暖，反而被本族人追杀，让他心寒。多年前，父亲在讲述这个纵火案的时候，语气平和，就像在讲别人家的事情。不过，父亲没有讲出谁是纵火者、出于什么原因以及此后是否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六年前，父亲去世，带走了所有的秘密。这个秘密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打算，等有了时间，就回老家收集资料，把父亲家族史写出来。我不是追查谁是凶手，而寻求背后的经济、文化及家族的原因。我想，即使父亲在天有知，也一定不会怪罪我的。作者简介：徐一，祖籍安徽阜阳，早年来美留学，后定居于此，爱好文学，发表非虚构作品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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