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文学·散文】孙喆‖后背

 后      背

文/孙喆

 

一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好几年了，无数次思念他的时候，总是忘不了他那宽阔的后背。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去广州看望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那时他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为他擦洗身体的时候，父亲的后背令我触目惊心，皮包骨头的后背几乎见不到肌肉，只剩下一条长长的脊椎骨触目惊心地突起。这难道就是那么曾让我感到无比温暖的后背吗？

大约在我记事的时候，文革中走背运的父亲在政治上重新获得新生，恢复了已经停止三年的教师工作。但工作所在学校却在山区，父母两地分居，只有到周末的时候才能团聚。所以记事之初，没有父亲的朝夕陪伴，父亲的概念是比较模糊的。一次在家门口玩耍，看见父亲双肩扛着一张八仙桌远远地冲我打招呼，父亲虽然气喘吁吁，却一脸的喜色。望着父亲已经磨的彤红的后背，我觉得那就是一座山，宽阔深沉有力。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张八仙桌是我们家第一件最像样的家具，是他从他任教的山区中学一路背回来的，四十里的山路呀……

后来，父母分别换了一所相距较近的学校任教，父亲陪伴我的时间多了很多。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腕上戴着手表，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走起路来两脚生风，这似乎是七十年代末知识分子最标准的形象，也是在我印象中父亲最帅的形象了。对生活无限热爱，对工作充分激情，父亲最好的时代也从此来临。我上学前，父亲经常带我去他那个中学玩，每当父亲下班带我回家时，玩了大半天的我已是睡意矇眬了。这时父亲就会背起我，顶着满天的星斗，走上崎岖的山路，向家的方向走去。路程并不遥远，前半程却有些惊心动魄，在每次经过的山梁之间，总会有不少狗依仗夜色攻击我们，父亲会提前用松枝点亮火把，这样，无论家狗野狗多么嚣张也奈何不了我们。这个时候，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任凭父亲与它们周旋。翻过山梁后，没有刚刚的惊心动魄了，如水银般的月光轻轻抚摸我和一马平川的田野。我终于可以扒在父亲的后背上安然睡去。当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家里温暖的床上，被温暖的灯光紧紧拥抱了。

一晃十几年就过去，我长大了，月光如水的夜晚，我不再会想起父亲的后背，我早已不再是那个依恋父爱的儿童了，总觉得自己的肩膀可以扛起世界上的一切，甚至对父亲那个在农村磨炼出来的后背充满轻视。

二十岁那年，经历两次高考失败的我，决定像年轻时的鲁迅那样，走异路，逃异地，寻求别样的人们，到远离家乡一百多里路的六安市求学。那一天，我避开了母亲的泪眼，怀着凄怆的离愁别绪，动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但我的悲壮与豪情到底没有拗过父亲一再坚持的陪伴。一路上，我与父亲没有一句话，对我来说父亲的陪伴就是多余。两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在六安下了车，离目的地还有五六里的路程，满头白发的父亲默默地用扁担挑起了我的行李，蹒跚着走在我的前面，他的后背依然还是很宽厚，可腰却有些佝偻。父亲的后背这一刻给我带来了久违的温暖，也唤醒了我内心的羞耻感，我一边躲避路边行人异样的目光，一边接过父亲肩上的行李……

岁月把父亲一点点变的消瘦、衰老，我也一点点地淡忘了那个给我带来温暖的后背，近一年来，每每思念父亲的时候，父亲不同时期的后背像电影一般不断清晰地回放。愰惚中，我又变成了孩子，依偎在父亲温暖与安全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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