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青春诗会】金肽频 ▎一道消失的闪电重回人间（组诗）

【作者简介】金肽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师范大学兼职研究员、安庆师范大学兼职教授、安徽省第二届签约作家，曾参加《诗刊》第十七届青春诗会。

在铁的弯曲里

——兼怀长津湖“冰雕连”

在铁的弯曲里　有许多身影

很伟岸　这是早年遗失的炮弹碎片　

经过了血的淬炼

如今又像绿叶一样　镶嵌在铁的边缘

往事都已流去七十年了

但子弹已上膛的钢铁

没有褪色　寒光依旧可以杀死敌人

遥远的雪花覆盖着整个人类

湖泊此刻只是一片最大的雪花

被冻结在空中　不敢落下来

下面是钢铁与埋伏的战士

是人间僵死的白昼

唯有那些身影　蜷曲在手中的钢铁里

光芒早已刺破了天空

祖国啊！就在你身后

火焰生长在钢铁的里面

一万年过后　这块弯曲的钢铁不会改变

人们站在缤纷的雪花中

想象钢铁是怎样在春天发芽的

被冰雪永久覆盖的枪栓

犹如大地之眼　它是打开的姿势

在和平的祈祷里　这块不会弯曲的钢铁

已成为一块洁白的坐标

让春天永远是冬天

让冬天永远是春天

不为钢铁的光芒所刺伤

在弯曲的钢铁里，不会也不可能弯曲的

唯有火焰　燃烧的鲜血

这是钢铁最为需要的意志

在冰雪中埋伏的战士知道答案

那个名叫祖国的大词

只因钢铁而生长

不因冬天而沉睡

隔着温暖的河山　真想拥你入怀

拥你进入钢铁的怀抱

然后让我们也像钢铁中曾经的火焰一样

思考黎明、国家和寒冬

思考野兽、疫情和破碎

在深秋，坐在温暖的钢铁里

想家……

有一天，我抓住了死亡的山顶

有一天，我抓住了死亡的山顶

三只鸟被惊飞，山顶的侧面埋着

的豹子，曾徘徊于少年上学的路上

爪痕在一棵枣树上清晰可见

就像不远的高速公路正穿过田野

万物在宁静中，都是从痕迹开始

我没有看到这只豹子的少年

是否也在某一棵树上或岩石的缝隙里

它碧绿的目光  萦绕在故乡的上空

我曾在远方城市的夜晚试图擦去

结果越擦越亮  犹如挂在高空的月亮

发出旷古的思情

离开这座山的很多年后，我曾在动物公园里

从城市风格的豹子身上

理解了故乡山上豹子独有的浪漫

整座大山就是它的怀抱

草木皆是它的家

飞过的大雁，是它面对天空的符号

它曾在夜晚，紧紧地抓住一座山梁

第二天，又把它放走了

豹子的生存秩序，远离人间

就像我们曾经只想逃离学校

石头逃离了裂缝  在阳光里慢慢疗伤

在那片名叫祖国的大地上

我愿给你温暖的名字——

豹纹，这是我最喜欢的名儿

但愿你永远不会消逝于我的幻想

我在山顶上曾与你的相遇

产生过刹那间的爱情，美丽的豹纹

让我写出了第一封情书

悄悄塞进石头的缝隙

然后，我开始面对着课本呆呆地坐到

第二天清晨，露水如同一场暴雨

覆盖了我，亲爱的豹子

今生我们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吗

山顶没有回答，万物落叶如纷

就这样，我站在人到中年的时光里

只想抓住那座死亡的山顶……

一道消失的闪电重回人间

重新回到人间，闪电多么狂喜

它浑身的血液曾被魔头抽干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音节，它不给予任何人

闪电是我的乳娘，自小开始的思想的穹顶

由她一针一线地搭建

我发现一场早操上，突然掉了队，确切说

是我丢掉了队伍，充满一脸匠气

致命的因素始终未能排除。你除了面对之外

别无选择，诗人们都爱抓住远方的黄土

而我愿意握紧柔软的石头

在石头里梦想花开

在石头里埋葬自己

叔叔就是石匠，但他不懂得死亡

他一生凿开的石头无数

却没有石头愿意迎接他

这是人间的悲剧，直到昨晚

我看见，一道消失了的闪电

重回人间，不能言说

每个人的梦想里都有喜剧的成份

石头也是。它延伸着

身子，是为了蓄积能量

在某一时刻突然站起来，可爱的石头

临死时仍坚硬无比

软骨的人都不欢迎它

我的乳娘  她比我更坚强

教会了我生活  自己却隐含起来

至今已无法在人间找到她

那一道闪电已重回人间

站在地上的湖水已回到湖里

安静地享受着人间倒影

以及情人们不能大声说话的秘密

重回人间的感觉真好

这石头，这湖水

这为我曾经真切消失的闪电

你们的幸福是谁给的

诗人海子吗？还是诗人海男

他们以杰出的语言安抚人间

一位早已远离我，一位仍在人间的天上写诗

充满才情的句子，最有可能重新激活人间

就让那一道消失的闪电重新回来吧

在我进入石头后，这道闪电依然孤独地照亮我

让我在地下有知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但我最后又确实再次回到了人间

与那道闪电一起重写石头

在一片秋叶上飘落的战争

秋风沿着叶茎挺进，一片有点发黄的树叶

有了战争的迹象，我曾经遐想

人类如果没有战争，还叫“人类”吗

因为动物不会制作武器，那些带铁的名词

生来就为人类拥有。猫与老虎打仗

猫就上树。狗与狗撕咬

只剩下彼此的牙齿。秋风与秋风之间的战争

开始的地方很遥远，从春天开始

洪水就是发轫于树叶的

原始的洪水，淹没过一切

但无法淹没树叶，因为树叶已成为一种命运的代表

不能告诉你。这场战争的秘密

有多少洪水牺牲了

有多少秋风牺牲了

有多少漂亮的女兵牺牲了

夏天与冬天的相遇导致了这场战争

上演于枝头，没有花的繁茂

只有枯叶的最后挣扎

秋天在树叶上进行的战争

预示着一个年头即将结束

另有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来临

而我，不能通过这片树叶观看到这一切

一切一切，都是一场梦

消失于我的心窝，心脏泵出的血浆

保持着最初的温度，这是来年的秋天

叶茎需要的温度，都由我作为人类

在夜晚悄悄地献出。万马齐喑的秋叶

看不到死亡的静美，只有谁伪造了

大自然正在重生的征候

就我一个人，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和唯一一片在深秋中依然活着的树叶

拥抱了战争悄然降临的消息

冬天走了，春天还会来吗

第一场战争走了

第二场战争还会来吗

在命运之神下一次的提问里

不幸已悄然远离

那一粒光能给予你的

那一粒光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那一片树叶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那一把马头琴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那一瓶酒精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那一张车票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那一首诗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那一块岩石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那一件睡衣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花格子的，大号的，没有记忆的

那一次疼痛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尽管这彻身的痛之后，我没有醒来

那一场暴雨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这暴雨还在下，雨过天不晴

那一把水果刀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不为物役  不为己悲

那一次走向刑场的告白中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但终究我又平安地回到了人间

那一片红高粱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后来它被拍成了电影，传遍了全世界

那一次在野蜂的行动中能给予你的，我都给予了

最后死了的是野蜂

当然了，我现在不能给予你的

等我到了坟茔以后，会把这一抔尘土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