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高伟 ▎聚散（组诗）

【名家简介】高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青岛市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歌月刊》《作家》《中华读书报》《文学自由谈》等发表诗歌随笔数百万字。出版诗集、随笔集20余部。

聚散

相聚的时候  终结它的东西

就在酝酿了  就像沙子与沙子之间

迟早的那场风

心乱了  一切就会先失常

接着失控

聚了散了哭了疯了不活了

这是我们众所周知的过程

人生没有无用的经历

就像没有把蛹破掉

飞起来的就不是蝴蝶

干就干了  散了就散了

不再需要质疑和追问

不再在意乐观和悲观

落在无垠红土上无垠的白雪

不总是被我们看见

从来就没有一个活给别人看的世界

虚构之境中

聚散是小人间

雾

透过玻璃看面前的海

全是灰的  一直灰

若是外星人现在来青岛

回外星做汇报

说不定会把青岛说成灰岛

雾就是雾

雾天我就看雾

雾能遮住我眼中的风景

也还是个物理现象

我不和雾讲道理

讲得再深刻  也是语言暴力

玻璃窗外

我看不见的栈桥还是那么直

旁边开着白浪花

回答

活着不是久留之地

人间也不是旅游胜地

这些都比所有的疑问与指责更肯定

问题本身只是一种陈述

它过于滑溜  恐惧与慌乱也是

疑问无须得到答案

就像黑洞吞噬了一切

人类根本没有可能不迷失

就像一节五号电池

带不动一节火车

频繁地意识到不幸

于我不再是一种深刻

它更可能是一种浅薄的炫技

它拉低了宇宙的荣耀和死亡的尊贵

使自己的灵魂低于宇宙的常识之下

日出尼山

最棒的事情自己就会发生

在尼山  当太阳像一个婴儿

探出一天中的新身子

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尼山是一块好地  

一个丰沛到可以怀孕《论语》的身体

尼山的身体若是发出声音

每一个字都是包了浆的星月菩提

金声玉震  温尔厉  恭而安

山不在高  有仙则灵

说的当然就是尼山

日出尼山  这光彩的中心

文化宇宙中的奇点

尼山有道  非常道

可道可不道

一本足以成为地基的书

它才能成为被人类仰望的应许之地

思想的颜值  自带应许的诫命

山水格局  布置渊博的救恩

尼山安抚我的心肺和灵魂

让它们从欲望中撤退

重新成为身体的原著民

日出尼山

逝者如斯  生者亦如斯

伤口

伤口是旧的  复发而已

现在活着的人

被我们惊讶的怜惜的

从来没有一个伤口是新的

无非是身体的口子  刀割那样

精神的口子  雷劈那样

男女欲望的口子

被那种叫古老爱情的疾病

发作后导致的一种炎症

痊愈也是旧的

活下去的人都痊愈了

至少是假装痊愈了

没有痊愈的人都死掉了

古人们早就把所有的伤口划拉了个遍

死去的兄长阿姐们也是

疼了个遍

像战旗插满胜利的地点

莲花

如果众花之中还有莲

还有莲的蓬  那在静谧夜晚发出的

低微的益增的声音

小心不让浊声的影响高过星光的带领

我就不能说这个世界的一无所有

放下屠刀  未必立地成佛

但我依然选择放下  放下

如一朵莲花  打开心形的花瓣

无为是一种为  不是一种无

就好像空不是一种无  而是一种大有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风水

让争先恐后的人在前面走吧

我留在这里  一个人

灵魂在水面下观察

观察的不是别人

不带任何形式和抵抗地观察自己时

那个观察本身就是我的行动

当我放弃我认为自己是谁

我就是自己全部

就是那个有蓬的莲

去卡佛的大教堂里走一走

今天想写下一些文字

从一颗粽子里取下一粒米

从108棵小叶紫檀上取下一粒珠子

从《心经》里取下一粒汉字

从我的心中取下一撮罪

把它放海水里洗一洗

每天有乌泱乌泱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信息

今天我不到那里去

我的内部有一个世界

不比这个世界小不比这个世界不动乱

把别人量自己的身说一下

这事我做过  又蠢又笨

把头向左边扭  外面人身一个挨一个

其实它空无一人  我步入其中

其实我也是别人眼中的空无

这多么公平

我要写下一首诗

如果它不是一棵菩提树的模样

我就不应写它

我就应该搁下笔

清理一下自己的污垢

去卡佛的大教堂里走一走

不一样又怎样

那永恒的理想是保持对世界的惊奇

不再是别人的爱定义的存在

幸福这种东西  终于轮到我说了算

不一样又怎样

风还会大起来  变卦似的

风越大越猛  我心越荡

反正岁月高开低走  都是死局

我就唯舞独尊  唯诗独尊

知道自己的知道

也知道自己的不知道

花

观察一朵花

我已经看见了天上的云朵

看见了云朵变成了的雨

雨落在地上  被口渴的种子吮吸

种子是一个神的孩子  和我们一样

根在土地里拱  身子骨在风里长

一只青春期的蝴蝶因爱而让这棵植物怀孕了

花朵是它们的孩子

很快也会是另一只飞虫的女人

我肯定它不只是叫花朵

它同时还叫原子和能量

它的真相超过了人类所有概念

超越异同与来去

没有一朵花被创生

也没有一朵花被毁灭

就像我  我就是万物

我就是存在

我就是这朵花

就是白云和雨

我知道你牵挂你  你知道我惦念你

你没在我身边的时候

我就一个人独自热爱大海和动物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

我就和你一起热爱山坡和挂在树上的松果

没有你的时候

在黑暗中我就一个人手执烛火走路

有你的时候我就和你一起

牵手走过擎着灯火的村庄

心可以如超市里的哈根达斯

也可以像水族馆里浮游的水母

朗读的时候我们在多维空间里云游和相拥

你像坦克那么工作  我像潮水那么流淌

然后我们乘降落伞回到地表

热爱蔬菜和人间

我知道你牵挂我  你知道我惦念你

我坐在窗前  看天上的云

如何打结和解开

低能

书上说  爱让人低能

亲爱的  低能就低能吧

反正是咱俩一块儿低

像鸟低着飞  低到三岁

说三岁的胡话  做三岁的游戏

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用竹筐子打水

刻舟寻剑  作茧自缚

假装清醒了一辈子

写了几十本书  正襟危坐得

像个不迷糊的人

亲爱的  做报告其实没有咱们

做低能又错乱的事情有意思

亲爱的  从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出来

我们赶往生命的童年

三岁那样手拉手  像一对小矮人

把窗子关起来  不放进一点市声

把爱情像出天花那样出来

出得金风玉露  语无伦次

我和你在一起  却各自孤单

心是船  把南方口音运过来

把词牌令运过来

暗香临江仙浪淘沙蝶恋花

词里有你深幽的理念  词的内壁

莲池曲桥  生蚝般肥美

却失落在对自己的所及之物中

在梦里你危险地想我

把你的惊叫运过来

心也想把我运过去

我像小鸟落在树枝上那样爱你

这个也可以运过去

我确信我和你在一起

却各自孤单

心怎么就不可以把我的身体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