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粹】叶虻 ▎我藏进城市的邮筒（组诗）

夜行记

我没有翅膀，就像生来没有自由

——题记

我知道山间有矮小的灯火

和车灯一晃一晃的光 窄窄的公路

马达轰鸣时呼叫的陡坡

还有看不见的人和他们看不见的梦

我知道我属于旅途

属于更黑的夜 星光像小小的罪行

靠云层遮掩 村庄是在山里厮混的少年

此刻  它梦见山外的世界

河道属于季节性的缺水

裸露的白石恰好符合肉眼的能见度

最规矩的是那些路牌

它们不是守灵人 但它们认识到

人类在活着的时候 都有首鼠两端的缺陷

那天我枕着窗玻璃 在颠簸中入睡

醒来时竟有一小刻失忆 不知身处何方

山下的灯火开始变得密集

似乎提醒我这就是终点

一只粘在窗玻璃上的蛾子 下意识地飞走了

我没有翅膀 就像生来没有自由

响马

记住 路途都是沉吟

灯盏喜欢交头接耳

它们在揣摩 你的心事

逢桥必过 稍一差池

另一侧的岸就有了警觉

操起水里的兵刃

记住 执迷便生奇门遁甲

酒一入愁肠 就成了刀枪不入的人

书里有断乎不能拆穿的 莫失莫忘

但即为看客 便已尘埃落定

聚散无非是纸笔 消遣入戏的玩偶

记住 要成为剑客那样的路人

锋芒里藏着梅花 袖口掖着套路

行走时屏气凝神 立定处云开雾散

不在尘世文过饰非

埋名于绿林 只作告示中无人指认的

劫寨只为劫色的响马

秋雨

象小城街道上不安的步履

象那些怀揣着心事的行人

你阴郁得如一枚嚼碎的药丸

整个天空都充满苦涩的味道

秋雨落在肩头 让人想到安静的遗物

它们过于疲惫只想静静地沉睡

落在楼顶 意味着请勿打扰

城市还在梦中 还有蜷缩在被中矮小的灵魂

来吧 秋雨 请光临我落寞的窗前

请告诉我蒙蔽在你内心的往事

所有的相逢都有即灭的味道

水也有脏器 骨骼 毛发 面孔

只是我们不敢相认 它滴答一声坠入天井

像是说 还是来世吧 亲爱

这个秋日的夜晚 小城的低洼处

汇集着天仙般 无人认领的遗骸

复述多遍的玫瑰

这种陡峭的美 一经多遍陈述

须臾间变成坠落的眼光 没有一刻是逗留

她的脉管阴沉 血令人想起多汁的樱桃

她有作壁上观的冷 象灭过了十座城池

她在一匹经过荒原的马背上

达往远方的香料 布匹 经卷 砖茶

没有故乡 她认下了每一个途径的村落

莫名的小镇 正在哗变的国土

她来处存疑 那个早已灰飞烟灭的花乡之地

她的咽喉哽咽着一首幽怨的唱曲

她有轻生的念头 却不能自行刎颈 投缳

她有过被呼来唤去的时光

造册上君王的指认 但这一切一经复述

成为难辞其咎的红颜祸水 刀刀见血的杀戮

玫瑰 时至今日 依然是一个

覆灭春日里的 替罪羔羊

纸叠的黄昏

她在寻找所有存在于细腻事物里的哲学

就像此刻 她用0.5磅的指压 在纸上留下的折痕

她注意到她也可以复制光线斜射的钝角

甚至黯淡下去的山峦 街道 心事重重的行人

纸有着隐忍的天赋 即使反复被压榨

也依然悄无声息 让清高的事物望其项背

光线逐渐黯淡 而纸洽好收藏下细腻的往事

比如一个窗口片刻的失神 庭院里废弃的藩篱

电车上陌生人的摩肩接踵 剧场开演前一声拘谨的痰漱

纸在代替着我们怀旧 即使无边的怅惘也仅需方寸之地

黄昏 纸来到书案上 像返场致谢的亡灵

她们优雅地躬下身 伟大的光芒在山巅落幕

这尘世留下的叹息此刻都在她的指压下

她把精于表述的一切悔意和不甘

折叠成世间最规整的宽恕和抚慰

美好不是耽留 是卑微者的襟抱和存纳

孤寂

雨水有压迫感 雨水像你

雨水是我的田地 我的气象

而你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这城市如同巨大的容器 汲取阴郁

我们是只会吐纳的水族 死水即是汪洋

这最后几日象云朵聚集然后散去

象一盏灯 静静地摆在书案 只照亮另一个自己

时间的马 喷吐着巨大的鼻息

而这一刻如同小站的月光 只为离人架设

天涯若生于毫发 咫尺皆为路人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鞭长莫及

我依然回到那些方块文字里消磨

小啜茶水 位居岩泉 不识春山

偶尔有过路的车灯从窗口掠过

刺目的光芒攥紧黑暗中每一个身影

菊花在后园渐渐熄灭

风如同一座巨大的残骸

没有什么会刻意存留 流逝便是存在

我相信在我们之外还有一座星球

只为见证在茫茫的宙宇中 孤寂是雷同的

我藏进城市的邮筒

像茶花被山野的绿色植物包裹

在一个昏暗的雨夜 我藏进城市邮筒

世界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条细小的缝隙

每个人的表情都被封闭 只有缄默的信笺

还有那瞬间划过的手指 像一列车厢

飞驰地掠过  另一列车厢的窗口

我只身藏匿或者说我又回到

那个书写的时代 那些凸显个性的手写体

像餐桌上精心布置的插花 点缀着寂寞的生活

它们是凸显个性的手写体 代替泪水 想念

和倾诉时的各种方言

还有他们伏案时的片刻失神 恍惚

这些手写的文字就像产妇的妊娠斑

那些幸福而又尖锐的疼痛感

创造者们绝无仅有的印记

我只身藏匿在这浑圆 冰封一样的铸铁里

我和一个逝去的时代只隔着一个细小的漏洞

往事如杜鹃在闪电中恍惚的身影

人们已经失去从容陈述的自由

像雷电过后沉寂的山野

像药片遭逢无数舌尖的味蕾

连糖衣包裹下的苦涩 都有着相同的味道

山中

我们轻轻的到达 蝴蝶 小小的蹄声

松榛 一身嶙峋 我们却在此处 读到了经年

流水 木质的流水 锯末的流水 流逝的停顿

还有描上去的庵庐 笔法淡于远山 流云

花落也是浅漫 过程里的抒情

有时也偏爱烟霏这样的造句

或者松荫 假寐的尤物 光影里一开一启

美的隐喻是迷津 是这样的低眉

为什么渔樵是聚首 而不是开到荼蘼的路人

山月 清光恍如我们的一小段铭记

虫声 脑海里缄默的往事 前尘

禅房内最后一盏灯用来明灭

流萤在尘世之外的花间飞舞 如同我们

感同身受的 无处可栖的 一段虚空

写在纸上

写不在身边的你

写黄昏 有扇浩荡的门

在暮色中开启 又关闭

写你的眼神 如嗒嗒的马蹄声

写我此前的境遇 如四野般的辽阔

写曾经辜负过我们的落英

写一声叹息 在女贞子的脑海里

写重复慢动作的电影

写我们不知道的结局 写不胫而走的剧透

写一滴仓皇的泪水 写没有故事的人

写茉莉转身掩面时的哀伤

写金盏花的小心思 有可以攀援的藤蔓

写一扇窗帘的心境

写默写在纸上的黄昏 写那些扑打灯光的身影

写万家灯火中的一个家 和属于他们的 琐碎的感动

写我们不必奔赴的前程

写我们在花间老去 写我们河水一样的身姿

蜿蜒在岁月里 并经营着我们一生 细小的浪花

曼斯菲尔德的乡村

我 昨夜的宿雨

都滞留在你的小站里

星球上一个不知名的乡村

到访了不知名的我们

落寞是词语里的守节令的花

在这里开了又败

鸟鸣代替木纳的林间陈述

幽深是个冠名词

路过这里的事物

或葱茏 或静谧 或美好得

接近感悟里的 忧郁和惆怅

此刻我们都分布在

一条河的流域里 坐落成

不擅言辞的山岗 低调地绵延

偶尔我在诗句里的偏安一隅

恰逢虚拟进  初夏广袤的乡野

梦不蔓不枝 心不喜不悲

狼烟

她抚着城垛口眺望的时候

月亮像一扇窄小的门

河山像挤进去的身影

还好 之前的落日并不荒芜

营盘 草料场 鹿柴 屯田和作物

还有骨节粗壮 但久不持兵刃的君王

她怔的这一会儿功夫

听到摄影师对她喊：笑

她配合地交出 文言文中的莞尔

远道勤王的兵马悉数退场

来自一个小镇照相馆的危险

无非是倾覆了一座 不作梦的城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说着小园 木芍药 纸灯 虫珀

口吻像占卜的术士 南方的黄昏

一口井水 都有着优雅的说词

这水命的月色 偏逢桃叶渡 芦花津

这一船诗书的性命啊 这群投水的小词

琵琶的咽喉 歌伎手中的马 唱曲里的嘶鸣

多么幻像的天涯 小艇上的司马和卿

弦中的染指 墨色中执笔的人

那一小片照临 还有此曲只由江上听

你怔时的那一小段思忖是隐约

而浮现是所有相逢的定势

我们都是霎那中人 曲罢无需再问缘由

详细

详细的事物多么美好

比如花里的环形路

蜜蜂穿戴铠甲时的护心镜

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水滴坠落的间距

木床上一只棉花枕无法复位的凹痕

电流在跳闸时一小步惯性的逾越

不过我想说的是 今晚的月色

它就像沿着杯口爬行的小甲虫

小心翼翼地 一遍一遍地

在夜空里 重复它来时的路径

扑蝶

它喜欢自己布下的罗网

然后看着她一次次空手而归

她的罗扇下的风过于雅致 怎敌它

金蝉脱壳般地把影子一次次放空

她这会儿子喘得像患了百日嗑

娇小姐的通病 非画本里的惺惺作态

它过于玩劣 忘记了自己只是托梦的身子

这恍惚的园子住着一群恍惚的人

日后纳入一些人的恍惚的记忆

我沉迷于她们在这段描写里的斗法

她本是招蜂引蝶的花中魁首

而它是一位智者一梦黄粱的说词

她们这样不依不饶地下去总要有个究竟

这真的尘世若黄雀在后

我举着双臂  来到这多梦的人间

聂小倩

我知你忌桃木 符挂 道士的剑箧

你走路畏光 避水 不敢路过铜镜

还有一些事也不必细问缘由

更况荒宅古刹 一双孤男寡女

其实你目生巧盼 颜若桃花

只是此处被一笔带过 笔者竟有忌讳

你言说你在阴间身陷囹圄

我不忍告知其实人间亦是魑魅魍魉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你的还阳术

更况你还能行男女之事 有点出神入化

是夜 风雨如骤 榻边燕生鼾如喘牛

我竟不能寐 想这人间如此萧杀

植物们带着五脏六腑纷纷坠落

如一场声势浩大的空难

我再次回到那个被杜撰的院落

推开那扇被杜撰的吱呀呀响的旧门

看客们纷纷落座 有人附在我耳边轻语道

公子 我知你就是那个 信以为真的人

作者简介 

叶虻，北京人。诗歌和散文散见 《南方文学》《贵阳晚报》《诗歌周刊》《中国校外教育》《北美清风文萃》《佛州经济导报》《蒙特利尔华人报》台湾《南华报》等；诗歌作品曾多次获奖。入选《中国网络诗歌年鉴》《北大百年新诗选》《当代诗卷》等多种诗歌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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