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粹】金国泉 ▎村庄中的那扇门（组诗）

以村庄的名义

那些花一直以花的形式理解草

以草的名义标注芬芳

──我是否混淆了概念

泥土已将一切清晰地标注

谁住在谁的心里？

我一直住在村庄

一直以村庄的名义标注自己

那些异于村庄的城市

因被村庄团团围住而

失去血色

发出机械般的吼声

谁还比村口的那棵树更加

难以企及？

年年自我否定  又自我肯定

年年放弃那些花那些果实与叶片

但它永远不放弃

紧紧握住根的泥土

那些粉红色的花朵

是泥土在歌唱？

人也是泥土歌唱的一部分

人的根在哪？

扎不下根的人因而四处流浪

那棵昨天伐下的树

今天又被泥土重新标出新绿

在村庄  这并非轮回

而是一个支点

记住：需要支点的人

永远不可能离开村庄

倾听：立秋

无论多么小心

那枚树叶还是落在了我的头顶

它想递给我一个什么消息

但它很快松开了手

任何拥抱都是以松手告终？

布罗茨基的话躲不过

许多东西仍然茂密

比如蝉、果实、香樟树叶

它们都在寻找各自的肩头

像我  必须前行

我的家离办公室3公里

它们多少？

那些果实感受到的是

沉重还是轻松

它必不自如

它掉下来  砸出两个窟窿

泥土的窟窿很快愈合

它身上的窟窿像不像

解决问题的智慧？

高山流水

但钟子期已逝  伯牙也逝

果实就是那摔坏的琴？

一切诉说

均由大地倾听

村庄中的那扇门

把泥土修改成我的形状

把我刻画成泥土的形状

这都是修炼？

麻雀为什么修炼得那么小

因而它能飞翔

而我　只能走动

有时带着肉身

有时带着灵魂

那些狗尾巴草是谁的灵魂？

它终日　挤在

那块小山包上摇头

连自己一起否定

小山包

终日打坐不动

那些从树上飘下来的叶片

是它参悟出的结果吗？

我看见小山包下

村庄中的那扇门

它一直开合自如

转化……

田野里有几个人

与村庄中撒落的那几只

寻找虫子的鸡是对应的吗？

太阳让他们抬头

水稻让他们低头

抬头与低头过后

秋天就红到了金樱子的顶部

覆盖在祖母坟头的是一些荒草

但栩栩如生

这是一种转化？

尘土不会在这里

反复飞扬

因而  祖母的祖母的坟头

可能已成为这块正在耕种的田地

田中现在有水

水中倒映出几只鹭鸶与水牛

谁能将这几只鹭鸶赶走！

飞起与落下都在守望

都在叩拜

水牛的哞哞之声

是幸福得不可遏止吗？

没有一声走调

没有一声凝结

像远处湖中荡漾的波浪

接近真实

一点一点地引出某物

那些法梧　那些老楢树

它们的叶片在纷纷隐退

隐退既是清除　也是还原

这些树干

像情感的残留物

它现在呈现的是什么？

我在这条田埂上走动

那台红色的挖掘机

在我的前面走动

我的前面是窠臼？

我感到挖掘机就在窠臼中

清理淤泥

规则一样

秋天的规则就是水落石出

但石头仍是个媒介

正午时分

影子隐藏在石头的下面

自给自足地异化

我并非被秋天引出！

但我会被删除

一碧如洗的天空

是否有神秘的意指

我感到前面的路

越来越细　几近消失地

接近真实

像一种化学反应

前方会生存什么？

我突然想到……

苯、核、二恶英

我突然想到

一切均来自大地

但它反过来蔑视大地

以及环绕在大地上空的空气

为何如此

聚集或是提纯  就会

失去本性还是恢复本性？

这是个谜

本性总有它的背面

我们是怎样一夜之内

走到此地

我坚信背面有路也有星光

但更多的是坑坑洼洼的伤口

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切秘密都属于时间

许多东西都想挣脱它的躯体

包括灵魂

包括苯、核、二恶英

那些山峰一直沉默着张望

那些树一直摇晃不停

微弱

微弱的光。但它仍然明亮

仍然能勾兑出我的轮廓

看不清的轮廓

它是灵魂的延伸？

它总与湖水垂直  与天空垂直

与狗尾巴草平行

草蛇灰线！

但我非蛇  非草

我比蛇沉重  比草

坚硬地高出一些

千里之外因而一片混沌

混沌中有多少星星？

星星在勾兑更远的星星

非人间的星星

荒凉而沸腾

但回声在响起

回声像不可到达的地平线

此刻正在向八方敞开

它将抵达谁的内心？

微弱的光像狗尾巴草一样浪漫

摇晃的狗尾草

意味深长地直指脚下

被其遮蔽着的羊肠小道

生命与夜色

在夜晚   生命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么安静

像一种劳作后的依靠或者依偎

这是生命存在的真实方式？

野兽就在这时出没

甚至越过它的领地

所有生命的底色都在这时敞开

让夜色舔舐着

像那些放心大胆地叫着的虫子

像村庄中的灯火

灯火不是野兽

它只知呵护

从不前行

谁摔了一跤

这是一种叩问的方式

野兽会在这时停下脚步

路仍然与草丛有所区别

便于人  也便于野兽行走

像梦与蝴蝶

附着于蝴蝶的梦

也附着于人类

起伏的群山  汹涌的大海

这些附着于大地的花朵

它在舔舐大地  舔舐蝴蝶

让蝴蝶安静

让生命  午夜的钟声一样

发出清脆的声响

瞬间即为过去

瞬间即为过去

树木因此毛骨悚然

星星因此彻夜不眠

那些门那些窗户

是一道道昨日的缺口或者伤口？

那么忍不住疼痛地张开嘴

张开  我即出

我是被卸载的  还是被抛出的？

但张开也是一种解读

是我在读还是它在读？

那些摇晃的青青麦苗也在解读

但麦苗从不读史

即便它脚下的泥土里

有根根白骨

白骨里  有点点萤火

历史只剩下萤火

比星星还要微弱的萤火

在我下笔之前

总能照映我的笔

但它永远无法照亮

黑色的笔  因而

像黑色的锈迹  但有时

也像花  一朵一朵

散失在已然枯下去的

草丛之中

在华阳的那段岁月

在华阳的那段岁月

我玩过飞花令

我说五花马  他们说杏花村

我在办公桌上写过很多诗

有的发黄变枯  有的与现实格格不入

我曾驱赶过院子里的麻雀

它在那个香樟树上叫过不停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我说铁打的麻雀流水的树

香樟树的确被挖走了

换了一棵桂花

再后来桂花树被车位代替了

那么多的车辆比麻雀更加惊心

那个叫我叔叔的小女孩

后来坐在我的对面

她教我在手机上

怎样与银行账号解除绑定

在华阳的那段岁月

我一直走读  走与读

我读了很多书  很多文件

但我仍有些漂浮

分不开道和路  像院子里的那只蚂蚁

那个来办事的老哥说像块砖头

有一年的大雪曾覆盖了那块砖头

但雪很快融化

不化的是那块砖头

现在我知道砖头比雪更具有诗意

在华阳  我与砖头一起敞开

一起走过17个春秋

冬天里的……

要将所有的叶片剔除

才能走过这个冬天？

然后　什么东西会来临？

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些叶片创造了现象

这些枝桠创造的仍然是现象

它们在一定的高度

突然虚化

──许多东西都是如此

让我仰望的目光　顿时

失去方向

这些草也失去了方向

枯黄的香气失散在旷野

像那声犬吠

像那声鸟鸣

──它们均隐藏起内心的真实

一切真实都在泥土里进行

泥土孕育一切高度

破土而出的高度

再大的雪也不能阻止

作者简介 

金国泉，男，安徽望江县屠家田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安徽中青年作家班学员，诗歌、散文、文艺理论散见于《诗刊》《星星》《天津文学》《山东文学》《散文选刊·下半月刊》《华夏散文》《诗歌月刊》《青海湖》《安徽文学》《奔流》等。作品被收入《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实力诗人作品选》《中国诗歌精选300首》《中国诗歌》等。著有诗集《记忆：撒落的麦粒》《我的耳朵是我的一个漏洞》《金国泉诗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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