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粹】苦海 ▎世间万物都不知道彼此的相爱（组诗）

抚  摸

春天，我看见风吹绿叶

我会想起人间抚摸。

五月春天，一切都在抚摸。

圆形的风抚摸草木

抚摸柞树的新芽嫩叶

白云抚摸太阳在中天上的光影

山下的狗吠抚摸着城南的告别

白鹳抚摸着山下南湖水的涟漪

我抚摸自己的身体才想起

在这个卧倒在我身边的春天里

我已经失却了抱住你身体抚摸你的权利。

道路向着故乡，抚摸而去。

决定你的爱情和抚摸的是，天道承负。

是那一轮圆硕的太阳决定你的手。

是那一条山脉是否可以把你的双手

足够弯成一个能拥抱漫山野花的括弧。

我抱紧自己，抚摸自己

就像抱紧你，抚摸你。

我自己的左手，抚摸自己的右手。

回忆一个叫做漂亮温柔的词汇。

你脱下自己的戏装。

我环抱自己的肉体。

春天，我是否还能在蓬勃的人间

以暴力的方式抚摸下去，抚摸凸起或凹陷。

这纯洁的生命，败于，天道轮回。

我是否还能在人间抚摸下去

要取决于因果定律。

我抚摸自己的腰部

就像抱着你的、抚摸

你的腰部。

世间万物都不知道彼此的相爱

我非植物，我可能就永远不会知道：

稻田里两棵紧挨的丰盈的稻穗是如何相爱的。

我非鸟类。我可能永远没有密码。

不懂得两只飞鸟雕刻的无痕翅迹是如何会意的。

我非山峦。不懂得两座睡眠的山是如何知遇的。

大地的稻穗，亦非云，亦非鸟，亦非人。

稻穗也不知道两朵云是如何义结金兰的。

不知两只恰巧掠过稻浪上的小鸟是如何传情的。

更不会知道挽手于稻海中的两个人——

我和我亲爱的女人之间是如何红袖相伴的。

我，非植物，鸟类，山峦；但我是万物之灵长。

花扮春天，落叶舞秋，我还是希冀能找到破绽：

人生最美的境界，是有阳光来和我互致问候。

或者有一只燕子，破除迷信，来与我蜜语呢喃。

稻谷是我和我亲爱的女人体内私通的种子。

我永远不知道两棵稻穗是如何同心协力的。

不知道两只身处两地的鸟儿是如何双飞的。

两座贯穿始终桴鼓相应的山是如何依恋山色的。

但我知道两个隐居白云深处的人是如何相会的。

幸福的是我知道我和我亲爱的女人是如何相爱的。

我哭，山哭；我笑，稻穗笑；我爱，布谷鸟爱。

我写诗歌；山间水渚在回响着，宫阙都做土。

我口臭，食物和尸首腐臭；我口洁，口香糖甜丝丝。

我，非鸟儿，非山峦，非稻穗；我也一定非人类。

我是山峦，我是鸟儿，我是稻穗；但我不深入狼群。

半夜的异乡，美丽的月亮

夜半醒来，是被一抔尿憋醒了。

忽见一片白霜点亮异乡。

我居住地的阳台里。

月光，如一排人的肋骨一样。

我惊讶的不是：异乡有月光。

而是：异乡居然有月亮！

真得还有：月亮。月亮只应故乡有。

呵，世界呵，大地呵，地球呵。

月亮，如姐姐一样，此时

照耀着我可怜弱小的地球。

呵，其实，月球，月光，一直是存在的。

只是，故乡不亲切了。异乡也就不亲切。

只是，偶见月光时，心里格外空。

发现：不是我的灵魂和思想在漂泊流浪。

而是月亮和月光先行一步在人间流浪了。

即使有明月，世上无故乡。

最重要的是：我要先穿好内裤。

才能站到阳台上去研究如霜的半夜月光。

有的人，终身只有一个永恒的故乡。

有的人，有一个又一个、不断失去的故乡。

在异乡看见月亮让我感到大大的恐怖：

似乎月亮只应属于一个人纯洁的年代。

月亮最好夜半来替我照在厨房的菜板上。

而叫我惊恐的原因是：

它像自己的骨灰

洒落半夜阳台一地。

无人来收拾。收拾起自己骨灰的人

是我自己的手掌。呵，美丽的月亮！

你最好是照在夜半我阳台上水仙花的白臀上。

从那里再慢慢移至只睡着我一人的床上。

如果一首诗

如果一首诗对你情有独钟

它会在每一个新的早晨

当你从梦中醒来

就在一杯关怀的白开水里等你。

如果一首诗对你似水柔情

它会阻挡不住时不时

从一叠故纸堆中跳出来

妙合你的心灵。

如果一首诗真正地属于你

它一定会别具机杼

想方设法证明给你看。

你只需要寂静下来。

只需要等待时机

让这首诗在你身上

体现出它的价值。

不需要你算计得太明白。

不需要你迫不及待。

不必你去，为诗而死。

不须你听，猿鸟乱鸣。

不贪婪，诗就是山的清幽。

不执念，诗就是水的闲适。

一首诗想让我把它写出来，被人遗忘。

一首诗被人遗忘了，却始终是首好诗。

一首好诗，虽然被冷漠的人世遗忘了

却永远滋润滋养洗涤着我自己的心灵。

在饭店里读一本诗刊

在饭店要了一碗面条。

等待服务员端上面条时

我本想好好读一本

随手带来的诗刊

在等待吃面条时

我本想认真地读一会儿书

但墙上挂着的好吃的菜名

总是吸引着我的目光

溜肉段，黄瓜猪肉，纯狗鱼，牛肉萝卜

鸡胸脯，蘑菇炖小鸡，猪肉炖粉条。

虽然这是在饭店等饭

我要的一碗面条还未送到面前时

我有的是时间可以读书

但你真以为

你就可以抱着一本诗刊读吗

以为这样是很浪漫的吗

可是，墙上挂着几排红色的菜名

像那些电影中妓院里的头牌

一个个露着醉人的酥胸香肩

都等待着你去摘她们的门牌。

旅行带一本《马克斯恩格斯选集》去读

谁能告诉我，我将去旅行

携带一本什么书去读？

在高铁上，如果读书

我带一本什么书？

我有那么多肤浅的藏书

读上去无益。

名著绝对不适合火车上去读

总不能车窗外掠过祖国绿色美丽大地

让我捧读巴尔扎克雨果狄更斯果戈里吧。

决定还是带一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去读。

因为哲学还是深刻于这个世界。

当我旅行于高铁上跨越祖国大地

决定携带一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去读

这应该是一个人的旅行中唯一

能读进去又能出来的书籍。

而报刊杂志吹牛花边消息

读了让人头疼。

如果让我带一本书旅行途中去读

我决定携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我把飞逝的车窗外田野上一朵小花夹进书里。

你一定要穿牛仔裤

呵，我的红颜知己。

等到我回故乡那一天

你要穿着牛仔裤

伴我一起走进森林中

采拾雨后的鲜蘑菇。

一轮夏天的太阳闪烁

在高昂的柞树和桦树上。

呵，亲爱的。

如果你和我一起

在故乡的林中采蘑菇。

雨后，拎个小筐。

在林下的草丛里

寻找新鲜的蘑菇。

你一定要穿牛仔裤。

一定要穿靛蓝色的牛仔裤。

和我一起采蘑菇。

当你弯下腰时

当你在我的前面

向前

弯腰之时

漂亮，美艳。

丰满，性状。

当你弯腰采一朵蘑菇

我就站在你身后

我喜欢看你

穿牛仔裤。

你对蘑菇目不转睛

我在你身后

我对你目不转睛。

亲爱的

我喜欢你穿着牛仔裤

采蘑菇

给我看。

竞  走

黎明蔚蓝和微亮微白的

冬晨的天空。

像手机屏幕的开机。

每天早晨做的第一件事

开机，点开微信。

阳台上，金属件洗衣杆上

挂的几条裤子

又将去到大街上，走动起来。

新的一天

只有下半身的十几万人

将又一次走动在小城的大街上。

手机早晨一开机

就打开了整个天空

给小城带来了崭新的一天。

我的阳台上晾晒的几条裤子

像城市里只有下半身的十几万人

又将活动起来，在新的一天。

我的手机开机后的背景

是小城黎明的天空

我阳台上晾晒的几条裤子

将走到大街上

变成十几万人

走动起来

不是芦花不爱我

我喜欢自留地，我一直认为，我房后的

那个水泡子边的一大片芦苇

很冷很荒凉，是不爱我的野草。

我只喜欢我房前的菜园子。

有我的一亩三分地，地上

有我种的白菜和萝卜。

晨雾在歪斜的栅栏上晾晒白裙子。

云雀之歌被我藏在一棵落叶松上。

白桦树上展销着我给情人的蓝宝石。

我白菜地的白菜，碧绿像翡翠。

我萝卜地的萝卜，争着往上拔。

萝卜好，萝卜上街，药铺不开。

白菜好，不用说，乃百菜之王。

晚秋，我终于收完了白菜和萝卜。

不小心遛跶到了房后。阳光从乌云中万马奔出

从我房后水泡子的芦花上洒在祖国南海的珊瑚上

好美！我当即就总结出来了：不是芦花不爱我！

睡在火车站候车室地上

一个流浪诗人的一生中

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是在火车站内一角

候车大厅的水磨石地上。

背包做枕头

报纸做铺盖。

外面盛夏四十度高温

但他的卧室里有空调。

他也一点不用担心

如果睡在大街上

会被来往骄横的车辆碾压。

谢谢你，我的祖国。

你还没有制订一个

禁止流浪汉

在公共场所

随意席地躺卧的法律。

谢谢你，我的祖国。

你没有禁止

一个流浪诗人席地而眠。

我不想做出喝咖啡睡席梦思的样子。

让我香香甜甜地躲在人间一角

藏在火车站候车室大厅地上

临上车之前

美美睡了一小觉。

“起来！出示身份证！

公共场合

脱了鞋子，光脚，随意躺卧

像个什么样子……”

我的甜梦最后

是被一个警察踢醒。

大厅里落地窗上的阳光

给我涂抹上了乞丐的保护色。

作者简介 

苦海，原名周平，男，汉族，教师。1965年生于黑龙江省虎林县东方红林业局。现居黑龙江省饶河县。中国诗坛实力诗人。诗歌发表在《中国诗歌》《诗歌周刊》《诗林》《诗潮》《奔流》《中国校园文学》《诗选刊》等百余种刊物上。作品入选《大风.十年诗选》《当代诗词三百首赏析》等选本。作品在《首届高港杯全国象棋青年大师征文赛》《中国网络诗歌》等文学赛事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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