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粹】鲜圣 ▎红月亮（组诗）

老房子

老房子是乡下的一颗痣

长在乡村的脸上 早年失修

有失体面

我找来木匠、石匠、瓦工

他们反复测量   篱笆墙     

近距离的颤栗  

夜雨击打篱笆

只剩下孤独的雨声

抚摸墙头

一串芨芨草，爬满太阳的温度

我舍不得刨开  已经长成熟的苔藓

侧身，我看到篱笆墙上

早有一个字：拆

潦草的一笔，给老房子

判了个死刑

大草原

鹰飞不到那么高的地方

那么远，鹰用一生的翅膀

也够不着它的边际

风在盘旋  在与一只鹰较劲

草很低，风也跟着低下来

草原上的一棵草

是天然的主人

把自己的位置放在最低处

是想得到最好的养育

阳光，是它的粮食

白云，是它的衣衫

还有一匹马，就是它的随从

安然无恙的一棵草

是大草原最明亮的汉子

被它垄断的辽阔

构成最庞大的人间

人，裸露在草色中

向东、向西，都是一样的苍茫

最失望的是一只羊

像一块无助的石头  找不到自己的牧场

蚂蚁搬家

一只蚂蚁的胳臂

发出的声音

是微弱的。它试图把家

拥进自己的怀里

家，是一块沉重的夜色

它在黎明前，看透了整个家底

搬不动的一粒尘埃

伤透蚂蚁的苦心

喊来一群蚂蚁  用力地搬

家越来越沉重

搬动一滴水，累得气喘吁吁

从六楼到七楼

蚂蚁搬完自己的一生

这家，是必须搬的

蚂蚁不知道搬家的缘由

但它的嗅觉  灵敏

闻到了人间真实的味道

像新房子里的油漆味

浓烈，刺激

蚂蚁真够朋友

我搬不动的云朵

被它，举过了头顶

阳光来得正是时候

草木枯萎,被光阴点亮

暗藏布施的云朵

在擦洗大地

匍匐在风里的人

心中藏着一颗太阳

一滴露水，被披露，被感化

山谷空旷 村庄在整理容颜

草，肃立在寒霜之中

鹰，盘旋在蔚蓝之上

羊的奶汁  散发热气

一滴，正好被我接住

阳光来得正是时候

甘孜的山头，裸露出光芒

我看见的山谷

刚刚抬起头

又低叩在一棵草的肩上

旧家谱

姓氏，是一根藤

瓜，一串跟着一串

埋在土里的 长在地面的

一边繁衍，一边消亡

祖先吞下的药丸

与儿孙吞下的  一样的苦

文字记载的都是过眼云烟

我们范读，从姓氏笔画的沟壑里

捡拾几分满足  土无法覆盖的欣慰

被我们继承  血脉相通是一件幸事

我朝几个土堆磕头

土就有了热度

续写的家谱  像一块补丁

纸上留不住的一缕阳光

正好落在我的名字上

喊雪

雪是一粒粒透明的种子

撒向大地。雪钻进土里

我一声喊，雪在我的吆喝中

落地生根

村庄空着

在等一场大雪的欢叫

雪把一块岩石抱在怀里

像父亲和母亲挤在一起

呆呆地望着

雪，在院子里飞

我喊雪快停下来

一层阳光  一层雪

同时发出的声音  那么细微

那么久远，那么白

把村庄空着的位置

依次填满

一种活法

我是信物，可以作你的交易

我的肉体只有150斤

而我的信用，银行评估

可以抵150万，这样一计算

我活得值  也划算

你在我左右

是我的左手和右手

我们小声说话

暗自做买卖，我的一根头发

白了的，是一笔财富

不白的，可以悬起一块石头

无人知道我的具体价值

骨头，是含钙的药

血，是亮晃晃的一把银子

当然，我的命

就是皇帝在面前，也只能叫老二

一种活法，鬼才知道

茶歌

海拔3300米以上的雾

是月亮吐出的妖娆

万亩茶园  有一万张嘴巴

给草木诵经  一只黄鹂飞来

云朵的耳朵，灌满烟雨

朝南的方向，采茶的人正低着头

指尖上的一片叶子，依偎在山水之间

一边唱，一边把雾抖掉

它们都有好听的名字

诵一次，让竹叶清在碧潭里飘雪

让太阳早早地把湿气吹散

一片叶子的复活，锅里揉搓

手上相爱，然后在水中站立

茶色尚好，五音煮过的雀舌

会说人话

红月亮

一枚小小的樱桃，不甜也不涩

她挂着的枝头，是空的

无云彩  无旧病

我望见它时

它空出圆圆的瓷盘

装雨水、装天气、装运气

也装青草的投影和花朵的眼泪

我望见它时

它是一只带血的豹子

在空旷的原野上突围

是孤单的一匹枣红马，在流浪

它是我早年丢失的红气球

在重新寻找我

那种红，是简陋的一只笼子

关不住的鸟也飞出来，想啄

看它蹒跚，缓慢行走

不璀璨，也不绚丽

我想起多少晚景，就是这种颜色

尤物

它在阳光下蠢蠢欲动

像一只虫子  不露齿

我成为它侵蚀的一块菜地

一开始我把它作

正常的一块肉，爱戴

任由它攀附在我的指头上

跟随我吃饭、穿衣

我的身体出现漏洞

盯着它，心头有痒

我也难以割舍

似乎相处久了

就会出乱子

一个尤物，我看清了它的面目

趁它还在潜伏期

我使用药水  是清醒剂

剂量的标签上，写着

----警惕，也是我的伪装

一枚钉子

把我的像  挂在墙壁上

我需要一枚钉子  这个时候

钉子是多么重要   像我的器官

我需要的钉子   在不断被击打  

也在不断弯曲   进入的状态很差

像我的胃，左右蠕动，还有些疼痛

我反复纠正一枚钉子的姿势

直到钉子，成为我的像的一部分

直到  被墙壁彻底淹没

看不见它的疼痛  

阴天

我将回到无风的日子

在白云下安家  生儿育女

我将回到潮湿的路上

结束浪漫，回到空洞的墙内

翻看一天的天气预报

此刻是阴天  谁也无法改变的阴天

将伴随我    找到风云变幻的日子

然后退还给我的从前

我将换身外套  出门不需要带雨伞

现在毕竟是阴天  强降雨还没有落下来

我将收藏一段历程

无风  无雨  无日  无月

恰似一个人的过往史

那么多的星星在等我伺候

今夜，我不出门

不喝酒，不打鼾声

我守在家门口  看天空

看天上的月亮越来越薄

看天上的云彩越来越远

还有那么多的星星  在等我伺候

我把地上的花朵浇灌一次

把房间里的衣柜整理一下

我要洗手，要燃起一盆炉火

要把药杯冲洗干净

要把悲伤放低

要把恩情复述一遍

那么多的星星，在对我眨着眼睛

它在看着我，看我的容颜有了沧桑

看我的双手有了老茧

那么多的星星，它小

而且不懂得忧伤是何种东西

一切安顿好之后，有寒风敲门

我就把门打开

我就站在风中

一键清理

提速器，安装在浏览器上

你，安装在我的视线中

电脑的脑子容易堵塞

像我一样，容易被你占据

腾出空间，让我活得轻松

无关紧要的都要让路

没有清理干净的

包括隐私 ，包括信用，包括羞涩和腼腆

包括缠绵，包括哀怨，包括背叛和逃离

我要使用防火墙

使用赔偿和宽慰

使用痛哭流涕和纠缠不清

我一键清理

包括你的邂逅和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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