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粹】马路 ▎这个生日，赐自己崭新的名字（组诗）

这个生日，赐自己崭新的名字

这个生日，是我四十七岁的生日

这个生日，赐自己一个崭新的名字

不惑愈去愈远，天命则越来越近

名字要崭新的，如当初的我刚刚降生

名字要有我的体温和思想，如我，是我

并且长久居于其中，永生不再迁移

一个崭新的名字就是一次涅槃

就是无数个我醒来，星星般擦亮天空

我要它干净，简洁，如冬日的枝柯

还要它端庄，古朴，泛着青铜的光泽

这个生日很平常，不过漫漫旅途的一天

这个名字却沉重，注定成为生命的压强

不知道是几番春秋的等待与期盼

也无法预知偶然或必然的消隐或到来

颠簸半生才在秋天成熟，楔入生日的名片

这一刻我是多么虔诚，多么谦卑

沐浴，更衣，把自己打扮一新

跑步，锻炼，期待一副更结实的身板

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季节如此美好

我将在秋天启程，赶赴下一个秋天

还要用宗教的仪式潜心打磨这崭新的名字

我既要收割也要播种，紧紧依偎大地

把自己像高粱一样放倒，又水一般更深地溶入

期待身体里隐藏的种子与春天一同苏醒

一天

——献给自己的生日

一天，我回到乡下

一天，我回到童年

一天，我忘记鸟鸣和蝉噪

一天，我想起红芋和干粮

寻常的一天

不可复制的一天

不会刻意铭记或疏忽的一天

一如从前任其自然的一天

这一天我跨越小小的关口

这一天我开始呼吸，学会沉思

偶尔想起老家

想起南地里那高高的土丘

想起两个已经离我远去的亲人

想起一些清晰或者模糊的容颜

任何一个片段都是一粒沙子

偶然漏下去有时又一一填满

一天，总以为就知天命了

一天，总想着就不惑了

一天，总期待就而立了

一天我在睡梦中回到原初

从另一个轮回的起点

打开从未开启的新的一天

缪斯的亮光

是大雪节气

是骤然降临的寒

是晚间十一点零度以下的街上

是孤独的路灯

是匆忙而又萧瑟的身影

也只是偶然之间

我看到有力甩动的胳膊

看到那右手里攥紧的一本书

在这冷寂的冬夜

弧线划出一团白色的火

那团火瞬间把我点燃

连飘零的黄叶也为之一颤

多少喧嚣浮华多少沉寂的过往

这奎星楼昏暗的街角

依然有缪斯灵动的亮光

怀念

那一刻，抬头

阳光忽然俯首，慈父在天上

仁爱的目光倾泻而下

宛如这廓大的田野，宛如

这沉静的池塘，清新的空气，流动的鸟鸣

这一切都是父亲沉默的欢喜

干净，温暖，心底明亮

亲人远行，不必悲戚流泪

保持淡然和微笑，保持生活的节奏

如同一场宿醉，醒来

巨大的怀念还会再一次走进梦里

野菊，萱草，或者康乃馨

父亲多么爱他的这些小丫头

种在心里，永不凋谢

种在清风明月的故乡的田畻

年年岁岁，都有一次粲然盛开

消失的声音

父亲先走一步

母亲也跟着走了

他们像商量好一样

决定离开，不再见我

偶尔某个夜晚，在梦里

也有温馨的相聚，最亲的人

只给我隐约的笑容，却

不给我真真切切的言语

记忆是滴在心头的血

有些痛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多少消失的忍不住要一再回望

转眼，却已是山中

那烂柯人

日子

下了晚班之后，我的脚步比平时走得更快

我要赶去赴一个宴会，当然不是多重要

——只是寻常朋友间，寻常的闲聊小聚

无非是喝喝酒，窃窃白，海吹胡扯一通

大家心情放松，又打发掉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

等了三个红绿灯，穿过四条拥挤的街道

还没感觉很累，天就黑透了

冬至时节天黑的很快，就像我此刻的脚步

就像迎面而来的那么多模糊的脸庞

这样的生活我并不是太喜欢

然而这么多年来，我却慢慢习惯了

日子是流水，是沙漏，是不愿放手的宝

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

头发白了，皱纹深了，而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子

竟越来越深入内心，在血液量安静流淌

浮世咏叹调

到子夜还了无睡意

却又跟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同醒来

幻想春草如梦，从骨骼里抽出新芽

你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一再慨叹高堂明镜悲白发

然而明日复明日，时钟在走

你也像一头老牛不知疲倦

在黑夜里点亮一个又一个灯盏

照见自己以及众多的影子。有人说

那是多么无聊的无用功啊！蓦然回首

万事竟也没有蹉跎

幼年不懂老师的教诲，不懂父老乡亲

年复一年播种和浇灌的深刻含义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那么多的爱就当作耳旁风溜掉了

万水千山走过，才恍然惊觉

时光的碎，夜的黑，以及自己头上

白发三千的白

青春和际遇都愈去愈远了

什么时候，能顿悟周身隐约的禅意

不想相思红豆，不问春风画楼

攥紧一把泥土，让灵魂安静地回归

一如来时的脚步不紧也不慢

一如去时的笑容秋叶静美云淡风轻

石头的花园

我心里有一座石头的花园

以石为篱，以石为径

满园春色皆是石头开花

一曲婉转皆是石头无声的风雅

我的石头的花园很小

却有广袤无边的博大胸怀

戈壁滩的砾石给它粗犷和沧桑

南国小岛的卵石又让它妩媚旖旎

三峡江底的岩石是它的阳刚之气

蓬莱仙山的迷雾赋予它阴柔之美

一座石头的花园

超越时光，超越种族和血脉

是我呕心沥血的创意作品

我的步之所履，目之所及

所有让我灵魂颤栗的片刻停留

不管出身，不管美丑，不管旅途迢遥

都是我苦苦寻觅、牵手而归的前世亲人

一边是太古洪荒

一边是卷帙浩繁的经书

一边是石头城一边是“石头记”

小小的花园关不住绝世风月

我千年的石门虚掩，静待未期的故人

扣响风花雪月的沉默心扉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