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吕历 ▎吕历诗歌六首

【名家简介】吕历，男，汉族，诗人。1964年生于四川蓬溪，现居成都。著有诗集《飞翔与独白》《隐约的花朵》《穿过夏天的一块冰》等多部。曾获全国乡土诗大赛一等奖及第六届“四川文学奖”等奖项。

昼的诞生

首先勾画出群山的轮廓

再让稀疏的灯火退进窗口

渐次熄灭。市声穿过残留的睡意

又从雾的枝头

婉转升起。鸟鸣碰响鸟鸣

晨是一把刀，镂空自己

昼的诞生，充满了创造的神性

出租车

树用满嘴乳牙，咀嚼八面来风

大街上飘荡着一页页焦虑的张望

生不逢时的出租车

拉着各种脾气和风水

在一个个意想不到的门牌前

神经性呕吐

来自地下的呼吸和体液

像着火的鞭子，抽打着它浑圆的四蹄

皱巴巴的钞票

终究是撒在路上的招魂帖

生死的吐纳不由分说

坚硬的河流是城市的心肠

车阵如湍急的漩涡

而跳出龙门的，往往是头戴花翎

腰椎间盘突出的出租车

火车站

说的是水码头。

浴火的泥土，抛光的石头，柔软的钢筋

共同构成了一只半遮半掩的铁琵琶

蠕动的巨龙，在铮铮的弦上，游来游去

站台是轨道的锁口，有帆的味道

和缝纫机的合唱。经声安睡在磬中

神龙见首不见尾，披着闪光的袈裟

轨道交错处，铝织的高压线

像拉长的子弹，从一根电杆射向另一根电杆

射向那些在仪表中抖动的地名

在巨大的秘密中，生活公开运动

来不及阉割的人，早已取得了

太监的身份证，可以在圣旨的褶皱处

手提利刃，删除哑火的睾丸

钟表师

身体里一定有许多齿轮

转与不转，动与不动

都是骨骼与骨骼，程度不同的磨损

倾听时间的快慢于滴答

拯救濒死的时间于轮回

钟表师把时间的机构，拆散又重组

给时间补钙，作为加工和修理

时间的人，破碎，误差

和停摆，都是生存的理由

谛听

时间是混血的

它苍茫的颜色和混沌的质地

在不同的眼睛里

绽放不同的声音

在遥远的史前期，时间是用来听的

关于时间的意象

也许行走水上的舟船(或叫水屋)

较为接近喻体

而岁月如时间的阶梯

无论拾级而上，还是逐级而下

都有踩空的可能

滴漏沙漏日晷以及齿轮

将时间置于倾听和注视之中

每个人都是一只钟表

咚咚的心跳，便是光阴的嘀嗒

四肢是阀条

那些被书页压伤的人

从汉字中逃离出来

疗治骨折的时间，疗治粉碎的记忆

把自己，一点一点，挤到时间之外

在与死亡的搏击中

没有什么可以幸免于难

时光在每一个方向盛开

比花朵绚烂

走进一扇关上又打开的门

我们唯一能携带的就是时间

它的重量与我们的呼吸

成正比

如果说水的翅膀是雾

那么时间的翅膀便是空气中的氧

时间伤在时间停顿处

时间死在生命消逝时

满天繁星是时间的泪眼

时间是一种绝然的力，当你需要它

它会推动你的紧张，直至幽然断裂

每个生命

既是时间的细胞，亦是时间的疤痕

时间是一盏灯

照亮白天，照亮黑夜

执灯的人，是你我，还有他们

食人者，被人埋葬

食草者，被草埋葬

海的梦

鱼群叼着蓝色的瓦片

海藻守护着光的边界

排山倒海的建筑，是柔若无骨的咸

我唯一不知道的

乃是奔腾的潮汐和浪花

到底是梦的喘息，还是水的哭喊

那么浩荡的睡眠

海啊，你怀抱的天空不是天空

也不是珊瑚们燃烧的花瓣

那是分崩离析的大陆架

剥落的古老的鳞片

铺陈的一望无际的梦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