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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许登彦:护秋(短篇小说)

护  秋

/许登彦

“哎呦—大锤,你没长眼睛呐,砸着我了!”王小毛停下捡桃子的手,摸了摸只有几根黄头发的光脑袋,隐隐隆起一个小包,头皮生疼,眼睛里直冒金星,他的另一只手指着头顶上的树冠,龇牙咧嘴嘟哝了一句。“嘘——别乱叫”,从树上浓密的枝叶间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叫。王小毛忙住口,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迅速猫下腰拣拾打落在地上的桃子。

没过一会儿,刘大锤像猴子似的哧溜一声从树上滑了下来。他来到王小毛跟前,弯腰捡起一个红得熟透的桃子,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道:“小毛,别磨磨蹭蹭的,快装!”王小毛没理会刘大锤,他现在只顾忙着捡桃子、装桃子。裤子的两个口袋装三四个桃子就满了,鼓鼓的,撑着怪难受,身上背的粗布书包也装得满满的。瞅着满地的桃子,王小毛小声问刘大锤咋办。“还咋办?”刘大锤用手扯了扯王小毛挂在瘦小身体上的白背心。王小毛心领神会,急忙把白背心全部掖在松紧裤里,又拽着裤子往上提了提,把桃子一个一个的从领口往里送。不一会儿,王小毛瘦小的身子就迅速鼓了起来,像一个大腹便便的怪物,刘大锤笑得唾沫和还未咽下的桃肉末四处乱飞。

这时,从果园那边隐约传来看园大狼狗一阵紧似一阵的狂吠声。刘大锤大叫:“不好!坏事了……”话未说完,撒腿就跑。王小毛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脑袋轰得一声就炸开了,全身的血液像着了火,他跟在刘大锤的后面也没命地狂奔起来。果园的天空在剧烈地上下颠簸,燥热的风在耳旁呼呼作响,没膝齐的草棵子和掉在树底下的枝条打在腿上,王小毛觉得就像刀子在割,疼得厉害,他顾不了那么多,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在飞,突突狂跳的心快蹿到嗓子眼了,不时有一两个桃子从他的裤管里飞出来。

果园里的那棵桃树距离围墙四五十米远。围墙是用黄土夯打的,有三米多高,但围墙里边正好有一棵树紧挨着围墙,刘大锤和王小毛就是爬上围墙然后顺着这棵树进入果园的。现在王小毛狂奔到围墙下面,顺着树干迅速地爬了上去,刘大锤搭了一把手,把王小毛拽了过来。

刘大锤和王小毛骑坐在墙头上,上气不接下气,刘大锤的脸憋得通红,而王小毛感觉自己的胸腔就像散了架的风箱。两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条狂奔而来的大狼狗。大狼狗冲到围墙下面,两只前爪疯了一般刨着围墙,土粒刷刷地往下掉,看得他俩胆战心惊。大狼狗像一只弹簧不停地往上跳,嘴里泛着白沫子朝着骑坐在墙头上的两人狂吠不止。王小毛扶着墙头的手瑟瑟发抖,刘大锤吐了一口气,朝大狼狗做了一个鬼脸,大狼狗叫得更凶了。

果园的方向传来看园人谢大牛犹如拖拉机轰油门的高亢的叫骂声,随即现出他手持猎枪的高大、肥胖的身影。“再不跑,就要吃枪子了。”刘大锤和王小毛急忙俯身溜下围墙,一路狂奔。

中午的收工号子声在连队的上空响起,刚刚从大田收工归来的人们惊奇地看到,在这样一个阳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闷热正午,刘铁柱和王建华家的两个半大小子就像没头的苍蝇,朝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


在连队的小树林里,刘大锤和王小毛瘫坐在地上。“好险啊!差点让那个千刀万剐的谢大牛逮个正着。”刘大锤说完长舒了一口气。“我的腿流血了,疼得厉害。”王小毛看着自己的腿说。王小毛的小腿被树枝划开了几道口子,鲜红的血殷殷地往外冒着,王小毛疼得嘴里直吸气。刘大锤随手抓起一把土,撒在了王小毛的伤口上。

“你这是干啥?”

“我娘说的,老方子,咱们这地方的碱土能止血。”

“管用吗?”

“管用!”

听刘大锤这么一说,王小毛觉得伤口也不怎么疼了。他扯着背心一提,就剩六七个桃子了,他把裤子口袋里的桃子掏出来,又从书包里拿了一些桃子,把刘大锤的军用黄书包装得满满的。

看到刘大锤装满桃子的军用黄书包,王小毛心里特别羡慕。刘大锤的爹刘铁柱是连队的文书,有一次上团部开会专门给儿子刘大锤买了一个军用黄书包。

王小毛清楚地记得,那是1966年夏天,他只有十岁,全国各地的红卫兵集体跑到首都北京见毛主席,王小毛在刘大锤家的黑白电视上看到他们都是背着军用黄书包,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于是团场和连队根红苗正的孩子竞相效仿。王小毛家里穷,爹娘的工资与刘大锤的爹娘相比差一截子,买不起军用黄书包,他娘实在没办法,就把他爹穿得不能再穿的一件粗布旧衣裳改做成了现在这个书包,这个粗布书包一直陪伴着王小毛走过了八年的完小和初中生涯。每次走在上学和放学路上,刘大锤挺着胸脯肩上斜挎着军用黄书包特别神气,而王小毛总是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王小毛攥着拳头在心里默默发誓,总有一天他也会穿着一身军装、背着军用黄书包一路坐火车到北京见毛主席,住旅店、吃饭都不用花钱,能为家里省粮食。

王小毛的真名叫王富贵,因为家里穷,缺粮食,他打小就营养不良,头上只长了几绺稀稀疏疏的黄头发,连队上一起玩的孩子便送了他一个外号——王小毛。被伙伴叫得时间长了,就传到了他爹娘的耳朵里,每次喊吃饭,也自然而然地叫他的外号,王小毛就认了。而刘大锤不同,他的真名叫刘建国,家里是当官的,又是独生子,吃得好,肥胖的身子蹭蹭地急速“膨胀”,十二岁体重就长到了八十多斤,像一把威风凛凛的大锤,因此连队的孩子给他起了这个外号——刘大锤。对于别人送的这个外号,刘大锤总是笑嘻嘻的,欣然接受。王小毛和刘大锤家是一堵墙挨着的邻居,关系说不上好,刘大锤的爹刘铁柱见了王小毛的爹娘,从不拿正眼瞧。两家父母的隔阂和冷漠却影响不了两家孩子的交往。刘大锤和王小毛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那年他们都是十二岁,在营部中学上初一,且在同一个班级,王小毛的学习成绩比刘大锤好。连队离营部不到两里地,王小毛和刘大锤上学和放学形影不离,无论干什么事,刘大锤总要拉王小毛“入伙”。王小毛有时想,刘大锤肥胖的身体就像一把大锤,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和心上,刘大锤的影子想甩也甩不掉。

看到王小毛在狼吞虎咽地吃桃子,刘大锤也从王小毛的粗布书包里拿了一个大桃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说,你爹咋就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王富贵,土得掉渣。”


“我家穷,我爹希望我们兄妹俩能吃饱饭,长大后多挣钱,吃穿不愁,大富大贵。”

“我爹希望我学习好,将来有好前途,当大官,建设咱们的国家!”

“不跟你闲磨牙了,说了没用。”刘大锤“哼”了一声,起身一口吐掉嘴里的桃核,头也不回地走了。王小毛愣在那里,手里举着啃了一半的桃子。

王小毛走进自家的院子,往四周瞅了瞅,目光落在了东面的麦草堆上。王小毛找到了一个纸盒子,把书包里面的桃子一咕噜地全部倒了进去,然后将纸盒子藏进了麦草堆里,王小毛仔细看了看,又抱了一堆麦草摊在上面,这才放心地进了屋。

进屋后,王小毛把门轻轻地关上,屋里只有妹妹王美丽一人在看书。王美丽八岁,和他同在营部上学。“哥,你咋回来这么晚,干啥去了?”王美丽看了一眼王小毛。“嘘——别声张!”王小毛把中指放在嘴唇上,制止妹妹继续说下去。他走到王美丽跟前,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一个红艳艳的桃子,递给了她。“哪来的?”王美丽的眼睛一亮,菜色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激动的红晕,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是和刘大锤到连队果园偷的吧,我不吃偷来的东西。”王美丽把嘴一嘟,扭身把桃子放在了桌上。“好妹妹,你就快吃吧,我那儿还有一书包,这事可千万不能告诉咱爹娘,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

下午上课的时候,王小毛心神不宁,身上痒得难受,老师讲的课他压根儿没有听进去。放学的路上,王小毛和刘大锤并排走着,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从他们的头顶飞了过去,蓝蓝的天空上飘着洁白的云朵,风吹在脸上,痒痒的。王小毛随手在路边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上一路吹着口哨。

路上,刘大锤和王小毛都没有说话。

经过连队的果园,他俩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伸出围墙外的坠满果实的枝条,吸引了他俩的目光。

金秋八月,连队的果园呈现出一派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纯净、高远的天空就像一块用水洗过的蓝玻璃,上面缓缓地飘浮着棉花糖似的白云,大片大片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果园。果园里的苹果树、梨树和桃树被累累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微风吹来,果实的芬芳沁人心脾。

王小毛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刘大锤盯着王小毛说:“小毛,给你说件事,我们俩到果园偷桃子的事被人发现了。”

“被谁发现了?”

“还有谁?谢大牛!”

“谢大牛!”王大毛现出一脸惊恐。

“咱们连队上收工回来的人经过果园,谢大牛问了他们,他们说看见我们俩了,尤其是你屁股后面的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被他们都看见了。”

“桃子你也吃了拿了,你也有份!”王小毛竭力争辩。

刘大锤摆了摆手,“你不知道,谢大牛中午就去我们家了,给我爹说了这事。我爹说了一大堆好话,给了人家一条好烟,还把我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王小毛的嘴张了张。

刘大锤搂住了王小毛的脖子说:“咱们是好哥们儿,你把这事担下来吧,连队上的人找你,你就说是你干的。”

“不行!”王小毛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跳了起来。

“这样,只要你把这事担下来,我就想办法给你弄一个军用黄书包,多神气!”刘大锤看着王小毛说。

“这——”王小毛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王小毛不知道,他做出的这个决定,会在不久后影响到连队整个事态的发展,王小毛也没有想到,他做出的这个妥协,会把他无情地推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连队的广播响了,王小毛的爹娘吃过晚饭,就到连队大礼堂开会去了。看到妹妹王美丽正在屋里做作业,王小毛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纸盒子,里面是红得熟透的桃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王小毛家晚饭吃的是包谷面窝窝头就野菜汤,一人半个窝窝头,爹娘把省下的四分之一的窝窝头分给了兄妹俩。由于长期营养不养,王美丽的颧骨显得特别高,一双大眼睛空洞而无神。经不住桃子的诱惑,王小毛和王美丽一手一个桃子,快乐地吃了起来。

晚上十二点钟,王小毛听见爹娘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的声音。王小毛睡不着,身上出奇地痒,尤其是肚皮和胸脯这一块儿,像有无数钢针在扎,刺疼得难受。王小毛用手指不停地抓、挠,一晚上没睡着觉。

第二天起床,王小毛睡眼惺忪地走到外屋准备洗脸。正在熬菜汤做早饭的娘看到他大声惊叫了一声,饭勺“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把王小毛吓了一跳。

王小毛低头一看,一大滩血迹染红了胸前的白背心,特别扎眼,像中了一枪,王小毛不禁呆住了。

“小毛,咋回事呀?是不是病了?”王小毛的娘哇的一声哭出来。她的哭声吸引来了王小毛的爹和妹妹王美丽,他们看到胸前一大滩血迹的王小毛,也都不禁愣住了。

“还愣着干啥?”他娘对他爹说:“你快去帮我向连长请个假,顺便也给小毛的学校请个假,我带小毛到连队的卫生所看看!”

王小毛的娘找了一件厚衣裳给王小毛穿上,牵着他的手,风急火燎地走了。

“你这是皮肤过敏,被桃子上的小绒毛给闹的。”连队卫生所的大胖子李医生用镊子夹着一小撮桃子的绒毛笑呵呵地说。“不碍事,回家洗个澡或用清水洗几遍,再在挠破的地方涂上紫药水就没事了。”王小毛的娘用疑惑的眼神盯着王小毛,盯得王小毛浑身汗毛倒竖。

回到家,在娘的一再逼问下,王小毛只好承认了偷桃子的事儿,但王小毛始终没有提刘大锤的名字。

在屋后一个用木棍和树枝搭建起来的简陋棚子里,王小毛的娘在一个洋皮铁桶里注满了洗澡水,王小毛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身上果然不痒了。他娘帮他在胸脯和肚皮挠破的地方涂好了紫药水,浑身不痒的王小毛像一只活蹦乱跳的猴子,快乐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王小毛来到了藏纸盒子的麦草堆。“坏了”,王小毛惊叫了一声。他家的小毛驴正在津津有味地啃桃子呢,吃到尽兴处,小毛驴龇着白色的嘴唇,露出一长排牙齿,朝着天空“啊昂—啊昂”地欢叫了几声,显得十分惬意。王小毛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朝小毛驴的臀部狠狠地砸去,小毛驴负痛尥起了蹶子。

垂头丧气的王小毛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临近中午,王小毛的爹回来了,看到王小毛没事,就问他娘咋回事儿。王小毛的娘把王小毛偷桃子的事说了。王小毛爹的脸色凛然一变,抄起一根木棍满院子追打着王小毛。

“为什么打小毛?”娘把王小毛拽到身后问。

“你难道不知道吗?昨晚连队开大会,商量成立护秋队的事儿,挑的都是刚刚释放回来的劳改犯,下手特别狠!”

“哦,想起来了,这和咱们小毛有什么关系?”

“你们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要是让连队知道咱小毛偷桃子的事儿,小毛就撞到枪口上了。连队昨晚大会通过的决定,谁家要是偷连队的东西,一旦发现就扣谁家的工分,咱们以后吃啥喝啥呀!”

王小毛的爹双手抓着头发慢慢蹲下身,娘听了吓得浑身一哆嗦,瘫坐在了地上。王小毛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顺着裤腿爬上来,顷刻间袭遍了他的全身。

夜晚的黑暗中,一条獠牙狰狞的蟒蛇正向王小毛悄悄地爬过来,王小毛惊叫了一声,上半截身子像鲤鱼打挺似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用手背一抹,额头上渗出密密的一层冷汗。

王小毛照常上学,时间平静得就像蓝天上轻轻飘动的云朵。依然是窝窝头就野菜汤。吃过晚饭,王小毛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边发愣。太阳已经慢慢地落到山背后去了,只留下一片灿烂的云霞在天边,王小毛觉得那云霞像极了自己白背心上的那一滩鲜红的血迹。这个傍晚,王小毛感觉和以往的傍晚,没什么不一样。

就在这时,院子里的狗叫了几声,王小毛的爹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染了一身金色夕阳的余晖,趾高气扬的谢大牛和连队的文书刘铁柱大踏步地走进了他们家的院子。看到谢大牛身上斜跨的猎枪,王小毛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

谢大牛径直走到院子中间,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院子里傻站着的王小毛。王小毛的娘忙着沏茶,王小毛的爹则陪着笑脸给两人敬烟。谢大牛看了看烟卷,在桌上弹了弹,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火柴“嚓”的一声点着,呲着一小撮黑胡子的嘴里悠悠地吐出浓浓的烟雾。

“建华,我就不废话了,你家孩子王小毛到果园偷桃子的事儿连队已经知道了,我是护秋队看果园的人,你说我怎么交代嘛?”

“吃就吃了,还毁树!结果子的树枝子全部撇断,桃子撒了一地。”谢大牛狠狠地剜了一眼王小毛。

“建华,你知道吧,这是一棵树龄十年以上的桃树,每年都能结四五百斤的桃子,按现在的市场价估算,两三百块钱没了,你说可惜不可惜?”谢大牛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

王小毛的爹愤怒地看着王小毛,顺势提起王小毛的裤腰带,巴掌噼里啪啦地落了下去,王小毛强忍着剧痛没让眼泪掉下来。王小毛的娘带着哭腔拽着王小毛爹的手死命不放。

“不许再闹了。”文书刘铁柱当场宣布了连队的处理决定:王建华今年秋后无权分到连队果园的果子,并扣掉全家一个月的工分,王建华本人还要在连队大会上公开做检讨。

王小毛的爹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嘴巴半张着,王小毛的娘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连队的广播响了,通知全连开大会。收工回来的人们匆匆吃过饭,就到连队大礼堂开会去了。空旷的连队看不见一个人,一只火红的大公鸡率领着一群花母鸡在土里“咯咯”地快乐刨食,一条黄狗静静地卧在连队中央的老榆树下,吐着猩红的长舌头,肚子两侧的皮毛有规律地起伏着,一双微闭着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连队的一切,仿佛悟透了连队上所有的秘密。

王小毛的娘做好饭后叮嘱了王小毛和妹妹王美丽几句,就跟着低头不语的爹开会去了。王小毛没心思吃饭,躺在院子里的麦草堆上,出神地盯着高远的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王小毛睁不开眼,心里像无数钢针在扎。

没想到连队的广播是现场直播,当听到广播里谢大牛似拖拉机轰油门的声音,王小毛愣了愣,随即用手一撑,“噌”地挺直了身子,支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谢大牛有板有眼地高声陈述了王小毛到连队果园偷桃子的事实及调查结果。接着广播里传出了一个威严的男中音,宣读了连队的处理决定,随后这个威严的男中音一声喝道:“王建华对这件事负责,上台做检讨!”

王小毛的耳朵嗡嗡响,广播里爹的声音顷刻间化成了水,变成蒸汽飘散在空中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一波一波的声浪瞬间淹没了他瘦小的身子和脑袋。

这件事所产生的严重后果及连锁反应,是王小毛当初始料不及的。

王小毛的学校也知道了他偷桃子的事。在全校大会上,王小毛上台做了检讨,学校罚他打扫一个月的学校公共厕所,以示惩戒。王小毛垂头丧气地走下台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刘大锤挂在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连队开完大会后的一个多月里,王小毛的爹娘上工总是低着头急匆匆地走,劳动的时候也不和人说话,收工回来的路上总是想方设法躲避开人群,回到家里就再也不出门。家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王小毛的爹闷着头抽烟,一坐就是大半个钟头。

一向活蹦乱跳的王小毛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小伙伴们包括刘大锤也开始疏远王小毛。在上学、放学路上,王小毛一个人的身影显得孤单而落寞。

工分就是连队干活人的命根子,关系着一家人的口粮。扣掉一个月的工分,一家人就得忍饥挨饿。整整一个多月,家里见不着包谷面蒸的黄橙橙的窝窝头,一日三餐野菜汤,原本面黄肌瘦的王小毛兄妹俩脸色发绿,走起路来身子轻飘飘的,眼神空洞而游离不定。

这是1968年的秋天,连队的果园喜获丰收,同时连队也迎来了一批穿着绿军装、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连队干部私下里叫他们知青。果子收下来后,每一户人家包括连队上新来的这群年轻人都按人头分到了水果,家家户户的屋子里弥漫着桃子、苹果、梨等果子的甜香。王小毛家按照连队护秋队的处罚规定没有分到果子。

像往常一样,有一天王小毛独自一人低着头走在放学的路上。他脚上的破旧布鞋摩擦路面发出的踢踢踏踏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小路上。

王小毛抬起头,放眼望去,眼前呈现的是一片辽阔的丰收景象。满眼的庄稼已经成熟,包谷紫红色的缨子干了,粘在外面的皮上,露出里面一排排金黄色的玉米粒,宛如头戴红头巾、怀抱婴儿的妇女;黄豆茎杆上结满了一串串鼓鼓的豆荚。阵阵微风吹来,金黄的玉米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黄豆地里则发出豆荚开裂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上,大人们三五人分成一个组,推着架子车来回奔忙着掰包谷、装包谷,有的则在挥舞着镰刀收割黄豆。下午天气凉爽,大人们都在争分夺秒抢收庄稼,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他们晃动的身影。

王小毛被眼前繁忙的劳动景象吸引住了,他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浸润着田野气息的空气,继续往前走。

这时,旁边的一块玉米地里突然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仿佛平静的水面游过一条鱼,金黄的玉米叶形成了一个涟漪,这“鱼”向王小毛“游”了过来,王小毛吓了一跳。

从玉米地里钻出来的是刘大锤,他来到王小毛的跟前。

“我已经等你好久了”,刘大锤喃喃地说。

“等我干啥?我和你已经不是哥们儿了,还找我干啥?”王小毛喷火的眼睛盯着刘大锤。

“我答应过你的,给你一个军用黄书包。”刘大锤说着,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崭新的军用黄书包,递到王小毛的眼前。

王小毛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两个声音在心里对峙,就像两股旋风扭打在了一起。

王小毛想起了他爹在连队大会上做完检讨回来的那张沮丧的脸,他娘绝望而无助的眼神;想起了一家人一个多月没有吃上的包谷面窝窝头,没有分到的果子;想起了自己在学校大会上做完检讨走下台看到的刘大锤幸灾乐祸的眼神;想起了打扫一个月学校公厕的处罚以及上学、放学路上自己孤单的身影。王小毛浑身血液顿时沸腾起来,最终说“不”的声音战胜了另一个声音。他狠命地抓起递在眼前的军用黄书包,啪的一声甩在了刘大锤的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脸惊愕的刘大锤站在那里。

一个月后,连队的记工员开始给王小毛的爹娘记工分,爹娘的脸色才渐渐地好转起来。

就在王小毛的爹在大会上做完检讨的第二天早上,连队就成立了护秋队。干部在连队办公室碰头商量了半天,决定从上面安置下来的知青中抽调五六个男知青组成护秋队。他们是基于这样的考虑,知青们从大城市来到了祖国西部偏僻的连队插队,人生地不熟,干起护秋工作可以不讲私情,把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情摊在知青身上,是连队干部心照不宣的秘密。护秋队的主要工作职责就是保护好地里即将丰收的秋庄稼,以免本连队和外连队的驴、骡、牛、羊、马等牲畜跑到地里糟蹋秋庄稼。此时,连队的玉米地和黄豆地已经呈现出一片金黄的颜色,再有十多天就可以收获了。风轻轻地吹着,秋庄稼所特有的气息飘溢在连队的角角落落。这些金黄的潮水和浓烈的气息吸引着本连队和外连队一些人饥饿的目光。护秋队的工作职责也包括抓偷掰包谷棒子、割豆荚的“贼”。

护秋队的男知青们,分成两个小组,每天两班倒换,巡视和看管连队所有的秋庄稼地。

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王小毛都可以看见护秋队的知青在秋庄稼地边走动的身影。他们穿着绿军装,肩上斜挎着枪。王小毛看到他们肩上背的枪,就想起了那天走进自家院子的谢大牛。他满脸横肉、打雷一样的大嗓门和同样斜跨在肩上的一杆枪总在眼前晃动,王小毛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有一天中午放学,王小毛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在经过一块玉米地时,突然响起的枪声把他震住了。王小毛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定了定神,分辨出枪声好像是从玉米地中间传出来的,于是撒开腿就朝着玉米地的地中间跑去。

已经干枯的玉米叶子像刀片一样,不时打在王小毛的胳膊和脸上,划出了一道道的血口子。王小毛全然不顾疼痛,顺着玉米杆子中间的行子往里跑。跑到玉米地中间,他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吐出的舌头半天没有缩回去。

玉米地中间的玉米杆子已经倒了一地,形成了一个两米多的圆圈。谢大牛肥胖的身子就躺在倒伏的玉米杆子上,左大腿上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他身下的玉米杆子和叶子上也沾满了红艳艳的血。谢大牛嘴里含混不清地“哎呦、哎呦”大声叫着,肥硕的大圆脸因疼痛而变得极度扭曲,就像一个蒸熟后被挤压的大南瓜。护秋队的两个知青站在跟前,其中一个知青手里还端着枪,但眼神呆滞,完全失去了年轻人所特有的神采。

王小毛还惊奇地看到了营部中学教语文的老师张玉花。她就在距离谢大牛一米开外的地方无助地站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双手捂住脸,嘤嘤地哭泣着。

这时,没拿枪的知青转身跑出了玉米地,回到连队向连长作了汇报。连长一听头就大了,立马叫上刘铁柱等其他干部,一起赶到了玉米地。连长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顿时明白了,就叫其他的干部去玉米地边的林带里找来一些木棍和树枝,现场做成一个简易担架,把负了枪伤的谢大牛抬回了连队。语文老师张玉花也被带走了。看到王小毛,连长大喝一声:“你小子怎么在这儿?刚才的事不许往外胡说,小心在连队大会上批斗你!”

王小毛打了一个冷战,拔起腿就朝着家的方向没命地一路狂奔。

回到家,家里人已经吃过饭了,妹妹王美丽正在做作业。王小毛的爹问王小毛晚回家的原因,王小毛起初不肯说,直到爹把他拦腰摁在板凳上、扬起手就要打他时,王小毛才迫不得已说出了下午放学在玉米地见到的情景。王小毛的爹缓缓放下了手。

王小毛的娘喃喃自语:“连队出大事情了!”

“这个谢大牛在玉米地耍流氓,被护秋队的人用枪打伤,真是活该!这回他算是栽了,替咱家也出了一口恶气!”王小毛的爹咬牙切齿愤恨地说。

第二天中午,有关谢大牛的传闻已经在连队和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就在中午放学的路上,刘大锤被一帮小伙伴围着。

“谢大牛是个大坏蛋、流氓犯,他在玉米地强奸了咱们学校的语文老师张老师,这都是我爹给我说的!”刘大锤趾高气扬地说,小伙伴们发出一片惊呼。王小毛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听刘大锤讲“故事”。

刘大锤接着往下说:“张老师下班后,在经过连队的玉米地时,谢大牛就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一把捂住张老师的嘴,把张老师拖进了玉米地中间,张老师拼命挣扎,谢大牛这个大坏蛋一下子急了,一拳头就把张老师砸晕了!”

“谢大牛真是个大坏蛋!”小伙伴们义愤填膺地大声喊道。

“护秋队的两个人正好巡逻到这片玉米地,听见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以为进了什么牲口糟蹋庄稼,就悄悄地摸了进去。当时太阳就快要落山了,玉米地里光线很暗,只看见一个黑色、模糊的影子在动,护秋队其中的一个人就朝着影子开了一枪,跑到近前一看,不是什么牲口,而是两个人,谢大牛左大腿上挨了一枪!”

“活该!”小伙伴们齐声喊道。

“谢大牛被抬到了连队的办公室,连长派人叫来了卫生员,给谢大牛受伤的左大腿进行了包扎。连队开始调查这件事,张老师哭着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后来谢大牛也承认了这件事。谢大牛左大腿上中了一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长向团场保卫科打电话作了汇报,随后叫人找来了一根绳子,把谢大牛捆在了床上,谢大牛就在连队办公室被关了一夜。”

听完这些,王小毛已经到了自家的院门口了,他扭头看了看刘大锤他们远去的身影,走进了家。吃过午饭后,王小毛去里屋午睡,外屋传来他爹和娘嘀嘀咕咕的说话声。王小毛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框边,探头探脑。

“真是太可惜了,老张家的二丫头张玉花还是个黄花闺女,刚到二十一岁,就被谢大牛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作践了,真是作孽啊!”娘唉声叹气地说。王小毛的胳膊肘不小心碰了一下门框,发出了轻微的声响。爹娘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爹走过来,推了一把王小毛的头,喝道:“你这个小毛孩,瞎听啥,快去睡午觉!”王小毛朝着他爹吐了一下舌头,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床上。

第三天早上一大早,团里就来了一辆绿漆军用吉普车,直接停在了连部办公室前的空地上。王小毛早上没有心思上学,和刘大锤他们一起聚在连部办公室门口看热闹。

吉普车上下来了两个戴大盖帽的人,进到办公室就叫人解开了绳子,用担架把谢大牛抬上了车。绿漆军用吉普车绝尘而去,伴随着腾起的阵阵黄尘,呜啦呜啦的警笛声在连队方圆几十里传得很远。

王小毛听刘大锤说,谢大牛因为犯了流氓罪,被判刑蹲了监狱。王小毛还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护秋队的知青开枪属于误伤,但护秋工作有功,保护了连队大集体的丰收果实,被团里予以通报表彰。两个知青也被调到团场政治部,当上了政工干事。这些是刘大锤从他爹刘铁柱那儿听来的消息。

后来王小毛在营部中学上完初中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师部的高中。高考时王小毛又以高分考取了上海的一所非常有名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他在科研领域潜心研究多年,被评上了中科院的院士。他在上海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四十多年后,王小毛探亲,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连队。

在连队,王小毛遇到了谢大牛,站在面前的谢大牛浑身筛糠一般抖抖索索。他已经七十多岁了,面容枯槁、身体瘦削,背也驼了,两眼深陷,面皮松弛的脸上布满了一块块深褐色的老年斑。王小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就是当年满脸横肉、霸气十足的谢大牛。谢大牛服完刑从监狱出来回到连队后,工作没了,也没有成家,这么多年来一直独自一人生活,靠给别人打零工维持生计。长期遭受的牢狱之苦,再加上一连串的打击,导致谢大牛精神失常,现在步入晚年又得了老年痴呆症,以前认识的人现在一个也不认识了。碰到连队上的人或是陌生人,谢大牛总是挥舞着手臂,咿呀咿呀说着一大堆根本听不懂的话。久而久之,只要在路上碰到谢大牛,连队上的人都会捂着鼻子绕着走开。

王小毛专门去看了一趟连队的果园。当年的果园已经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一大片翠绿的棉田。王小毛又看到了谢大牛的身影。陪着王小毛的妹妹王美丽告诉他,谢大牛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就围着当年果园的旧址遛弯儿、转圈子,对着棉花杆子咿咿呀呀地说话。王小毛心想,谢大牛下半生只能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了。

王小毛又去了营部中学。现在营部中学已经不再是学校了。王小毛和王美丽站在校园长满荒草、空旷的操场上,再也听不到当年朗朗的读书声。王美丽告诉王小毛,营部中学早就撤并了,合到了团里的中学。这几年团里大搞招商引资,已经把原营部中学的地皮和校舍作为合作股份卖给了江苏的一家财力雄厚的大老板,准备建一座造纸厂,专门生产高档纸张。

“那张玉花老师呢?”王小毛轻声地问。

“她呀,早就死了!”王美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王小毛听了心里不由一惊。

“张老师发生了那样的事,连队和其他地方没有一个小伙子愿意娶她。后来张老师也不再去教课了,整天窝在家里。关于张老师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她爹妈实在受不住了,认为二丫头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辱没了他们家的名声,最终一气之下就把张老师赶出了家门。”            

王美丽顿了顿,抹了一把眼睛继续说:“张老师一时也没有想开,来到了团里那三米宽的大渠,纵身一跳,投渠自尽了。三天后,下面的连队才有人把张老师的尸体打捞上来。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泡在水里的时间太长,张老师的尸体已经发胀、腐烂。她爹妈就把她的尸体草草地埋在了连队的乱坟岗里了。每年清明,我给爷爷上坟,张老师的坟也没有见人来扫墓,坟头上的野草都长得有一人多高了!”

王小毛的喉咙里像是有一块东西堵着,嘴唇翕动着,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眼睛盯着校园里那堵墙上红漆已经剥落的毛主席语录出神。

该说一说连队文书刘铁柱和他的儿子刘大锤的事了。王小毛的娘告诉他,刘大锤没考上高中,整天无所事事待在家里。后来他爹刘铁柱四处找人托关系,让刘大锤进了师部一家工厂当工人。刘大锤有了工作,也不好好珍惜,整天吊儿郎当,班也不好好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喝酒,就是打群架,后来就和社会上的一帮小混混搞在了一起,干上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全国对盗窃、抢劫等犯罪行为进行集中严打,刘大锤正好碰到了枪口上。有一天晚上,刘大锤和另外一个人在树林里抢了一个下夜班女工身上的钱,就被判了几年刑期。从监狱出来后,刘大锤就一直在外面漂着,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刘大锤的娘头发都愁白了,整天哭,眼睛也哭瞎了,大前年便去世了。王小毛的娘说到此处,背转身,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你是知道的,刘大锤他爹是连队上的文书。”王小毛的娘接着说。有一年,刘铁柱私自贪污了连队大集体的二百多斤粮食,被连队查出来了,就做了降级处分,把他调到了连队的浇水班。有一天夜里,刘铁柱浇水不小心掉进了地穴,命就没了,尸体也没找到。

王小毛心里清楚地穴是怎么回事儿。那个时候,连队上的耕地都是盐碱地,地表面常常可以看到有许许多多的地缝和地洞,这些地缝和地洞在地底下纵横交错,相互连接,形成了黑暗、深不可测的底下迷宫。连队地处沙漠边缘,长年累月风沙大,这些地缝和地洞就被一些枯枝杂叶和虚土盖住了。不熟悉连队浇水工作的人一旦走进地里,若不小心一脚踩空,就会掉到地穴里,到阎王殿那里报到去了。

王小毛的娘说,浇水班的人下地浇水,一般腰里都要绑一根棍子,他们叫拦腰棒,浇水班的人在地里浇水时不小心掉到地穴里,拦腰棒就会担在地穴边上,人不至于一下子掉下去,其他人就会把他救起来。刘铁柱当连队文书那阵子,整天跟在连队干部后面吃吃喝喝,咋会知道这些。再加上他人品不好,干尽了坏事,连队上的人都恨他。来到浇水班后,浇水班的人也没给他说拦腰棒的事。刘铁柱那天晚上浇水,腰上就没有绑拦腰棒,人就掉到了地穴里。

“人活这辈子,一定要行得直、做得正,干的缺德事多了,不光自己遭报应,也会让家里人一起遭殃,一辈子活得不安生啊!”王小毛的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娘说的话,让王小毛一怔,这些话语就像一缕缕淡淡的岚霭,在他的心底飘荡。王小毛觉得,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一束金色的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到处鸟语花香。

王小毛把人生中曾经经历的那些事和回到家乡后看到和听到的事看得淡如云烟了,他对谢大牛、刘大锤和他爹刘铁柱等人不再像以前那么恨了,心里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站在连队的沙梁子上,王小毛深吸了一口浸润着田野气息的新鲜空气,向远处望去。天依旧是那样的蓝,洁白的云朵在静静地漂浮。高天之下,碧波万顷的棉田就像绿色的潮水涌向无边的天际。

就在要离开家乡时,王小毛专门去了一趟团部,他要去办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王小毛来到团部中学,他准备把自己所得的十万元科研奖金捐给学校,设立奖学基金,用于奖励和扶持团部家乡那些家境贫寒、品学兼优的学生。

奖学基金启动仪式热烈而喜庆。王小毛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那一排排学生天真、灿烂的笑脸,他的心里放射出无比瑰丽的光芒!

 

作者简介:许金燕,笔名:许登彦、许侠客,男,汉族。197652日生于甘肃省高台县,1980年进疆。1999年毕业于河南郑州大学新闻系,先后从事过新闻宣传、史志等项工作。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为石河子作家协会理事、作家协会会员,迄今为止已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随笔、传记文学、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380余万字,先后荣获石河子、兵团及国家级文学奖项多次。

责任编辑:秦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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