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是我们的根，乡村是我们的梦，乡情是我们的魂。《乡土文学》是你我的人生驿站，是我们心灵栖息的温馨家园。

致作者一封公开信

文章插图　中国著名画家张大千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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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王阿婆

文/葛贵纪

从小学一直到初中二年级，我都生活在姥娘家。也许我天生好玩，上初中一年级了，还整天和村里的小伙伴从村东玩到村西，从村南玩到村北，整个村子一天玩好几遍。有一次，我发现有个小房子我从未去过，那是村西头一大片空地上的房子，看上去挺神秘，土墙，茅屋，脏兮兮的门窗，一派多年没人居住的衰败模样。

我禁不住好奇，心想这么旧的破房，一定有好玩的东西，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但同伴却一把拦住我，说那里面住着一个姓王的疯婆子，别去，还说那屋里常闹鬼，可吓人啦。

我不信，这个村子没有我没见过的人，哪有什么疯婆子。闹鬼，更是无稽之谈，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迷信。于是有一天，我独自一人敲响了那间土房子的门。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很瘦很瘦的老婆婆，苍苍的白发，瘦削的脸庞，灰白的肤色，深凹的眼睛，迷茫的眼神，这就是那个疯婆子吗？

老婆婆对我的到来很是吃惊，但一会儿就笑了，热情地说：“屋里坐吧孩子。”一走进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这哪像个家呀，到处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老婆婆伸出像鹰爪似的手，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说：“孩子，你的心真好，还愿意和阿婆说话，多少年没人和我说话了。”

阿婆絮絮叨叨说起了她的经历。原来她的丈夫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一次战争中死去，她遵守族人的规矩，不再嫁人，孤独地生活在这座老屋里。后来不晓得为什么，村里人都说她身上有邪气，老屋闹鬼，邻居们不愿跟她住在一起，纷纷搬走。再后来，她老了，许多年来全靠村里的救济粮过日子，虽生活有保障，但那种孤独、那种寂寞却是无法摆脱的。那时，村里除了在她门口放些粮食之外，谁也不敢和她说话。说到这里，老婆婆抽泣着说：“老了，没用了，不像年轻时可以做点针线活换点口粮。到了这把年纪，活也不能干了，人家又不愿意理我，也不愿让我帮忙，你说我这老婆子，唉，咋就这么命苦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说着，我们便一起哭了。

从那天开始，我对王阿婆充满了同情，一有空便去陪她。我劝阿婆想开点，多出去走走，不要整天闷在屋里，否则身体会搞坏的。在我的劝导下，阿婆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笑容，每天早上，也愿意出屋走走，尽管只是在小屋门外踱几步。我还帮阿婆清扫卫生，老屋里外，渐渐有了生机、笑容和快乐。

而王阿婆对我也像亲孙子一样疼爱。有一天，姥爷姥娘有事外出，我独自一人在家。中午时分，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原来是王阿婆。她颤颤巍巍地端着一个新锅，锅里是香喷喷的油煎饼。阿婆小声说：“孩子，这是你给我买的新锅，我没舍得用，今个儿看见你姥爷姥娘出去了，想你一个男孩在家做饭有困难，我给你做好了，快来吃吧！快点，别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那样对你不好。”接过小锅，看到阿婆满是皱纹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我跟阿婆见面时很隐蔽，可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说跟鬼婆在一起的人，身上一定沾有阴气，不吉利。于是不仅大人们离我远远的，而且我的那些好朋友也渐渐疏远了我。我很难过，但并不后悔，因为我的牺牲是值得的。只是王阿婆一提到这事儿，便觉得对不住我。

就这样和王阿婆相处了一年之后，父母把我接到一所县重点中学念书。临走时我与王阿婆告别，她用颤抖的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手帕，伤心地说：“孩子，阿婆没有什么积蓄，这是你平时给我的钱，我把它攒下来了。以后你到别的学校上学，花钱多，用得着。”说着阿婆双手捧着这手帕递给我。我一边安慰阿婆，说放假一定回来看她，一边已是热泪盈眶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之后我终于等到了机会。骑车赶回姥娘家后，才得知王阿婆已经撒手西去……

姥娘说：“她来咱家好几次，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眼前又模糊起来。哎，眼泪总是这么不争气。

在王阿婆坟前，我摆上一大束黄的粉的小野花，然后默默坐下来，回想与王阿婆相处的日子，无限伤感涌上心头。

王阿婆这一生，真是太苦了。男人死去，她恪守封建礼教，不再嫁人，孤苦地生活着。即便如此，她仍逃不脱封建迷信这张魔网，被当作了鬼婆。这不是又一个祥林嫂一样的人间悲剧吗？中国老一辈妇女的命运太惨了！更可悲的是，那些正受着现代文明教育的青少年朋友，如我那时的小伙伴，竟也相信那些鬼怪的故事，这更令人痛心！

站在王阿婆坟前，我一遍一遍地念叨：王阿婆，这难道就是你应得的命运吗？

但无论如何，王阿婆你放心，这段难忘的感情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老屋和这段感情一起，也将永远成为我心中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