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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流年

文/郭林春

第三十一章

春娥将男人猛拍了一掌：骚货，还不快补充食料，是匹烈马也会背不住的。

清桂懒洋洋地爬起床，看到桌上的美食，像从牢中放出的犯人，恨不能一口吞下去。

春娥说：骚货，脸都不要了！

你才不要脸呢！清桂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着。

春娥说：慢点享受，家里的东西走不了，别伤了胃。

清桂说：外面的东西再好也不想享受。

春娥说：广东那花花世界，你去骚了几个？

我一个都没骚，真的？！

我不信，牛进了草地，哪有不吃嫩草的？

不信？我一个都看不上！

你又想白灵了？

你是教唆犯，怎么总引我往那条路上走呢？假如有朝一日出了轨，那也是你教唆的，一切后果你负！清桂含沙射影。

春娥抓住男人的耳朵：你别想骚，也别想为自己打掩护。你这个骚货，什么时候能改了狗不吃屎的本性？

清桂将女人扳倒在床，与女人说起了路边店的奇遇。

骚货！真的是骚货！那么多年轻的妹子围着你，我不相信你是和尚，是不吃腥的猫？

骚货，放你进男人堆里，也许你受不住，忍不住。我不仅忍住了，还真有点厌恶。我不相信自己，怎么成了清教徒，不近女色，还对那些女色很反感。我是马克思吗？

听说马克思和燕妮身边还有个第三者呢？你是马克思，那你身边还有一个？春娥捶打着男人。

我不做马克思了，我只做清桂，苦竹坳那个无食欲无贪欲的清桂。行了吧！

谁叫你变成无食欲无贪欲的寄生虫，男人没有野心，没有贪欲，没有食欲，那还是男人吗？

那你让做什么样的男人？

你去做一个有野心、有食欲、有贪欲的男人吧！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你没野心，能摘下星星、月亮？

我就是有野心，也摘不下星星月亮，我不是科学家。清桂说。

男人没有野心，就没有理想，没有幻想，就没有斗志。没有贪欲，没有食欲，就会吃老本。

你什么时候晓得这么多道理，耍起嘴皮子来了！

你们不是高唱：男人们，雄起，雄起，要为女人们而斗争吗？斗争，不就是野心吗？！

你怎么答非所问，我是问你从那里学来的这些歪理？

哦，夜校学的，广播里、电视里学的呀！你没学？

我学了呀，我嘴巴怎么那么笨，也不像你那么会谈生意。清桂说。

你不会谈生意？哦，我忘记问你，那一袋子钱是偷的，还是捡的？春娥小声地问。

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捡的！

那是抢的？你可不能害我，害了书生呀！

什么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你男人像个贼，像个强盗吗？

不像！

不像，你怎么想象我会去偷去抢呢？

你一个穷光蛋出去，背回一袋子的钱，难道是神话，是魔术？

广东就是生钱的社会，全国人民都到那里去掏金，你懂不懂？

天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地上真有捡钱的地方？我不信！春娥怀疑道。

不是捡钱，也不是抢钱，而是钱能生钱，你懂吗？清桂装起老道来。

什么叫钱能生钱，钱能下崽，像孵鸭一样？

不是！我这次拉鸭蛋去广州，卖出的价格就比县城高一倍，这挣钱不？

清桂停了停，用炫耀的口气说：我用挣的钱又买了电子表、袜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又拿到县城以高出一至二倍的价格卖出，这是生钱不？

佩服，看不出你这光脑壳还转得挺快，还有点智慧。你请了什么高手点拨？

又吃醋了，怀疑了？放心，我是凭本事，放在那个环境，不会挣钱的都是傻瓜！

不是吃醋，我也想学一点点，抓住机遇捞它几把！

学一点，可以呀！这个时代，谁不想打拼一番，挣它个缸满勺溢？这个社会就得有钱，有钱的是富翁，没钱的是穷光蛋。

想想看，我们这第二桶金怎么去采？春娥问。

第二桶金？你这话是捡来的，还是跟人学的，怎么晓得这么多新名词？

电视里天天讲，我就不能跟着学？再不学，你就嫌我是老土了！春娥说。

你还不土？清桂调侃。

我是土呀，比你没有差！

不见得，你刚才不是夸我脑瓜子好使！

春娥用手点着男人的光脑壳：就这家伙生得太光了，一脑瓜子坏水，胡思乱想！

光脑壳不胡思乱想，能挣钱，能成富翁？清桂用手摸摸自已的光脑壳说：我这光脑壳是不体面，顾了头就顾不了尾，热了脱下帽子，就原形毕露了。

春娥笑着说：你也晓得丑？

清桂说：谁不晓得丑，最丑的是你给我买的什么臭西装、礼帽，难看死了，瘪三不像瘪三，就像乡里进城的小丑。

那你打赤膊进城，与你这光头般配，人家少林和尚不是光脑壳！

清桂摸摸光脑壳：人家那是智慧，你看头上那几个点。我这光脑壳就讨嫌。

哦──忘了，我在镇上又为你买了两瓶药，说白发可以变黑发，还可以生发。春娥从柜里翻出药，交给清桂。

真有那么神奇，不是骗人的？

瞎子可以复明，哑巴可以说话，这头发还不能再生？你试试。

清桂打开药，一股强烈的药味刺鼻，春娥掩着鼻子。清桂说：这是什么药呀，杀蟑螂，灭蚊子还差不多。

良药苦口，你不是三岁小孩，又不要你喝，是搽的，懂不懂？

清桂将药交给老婆：你给动动手！

春娥给他的光脑壳拍了一下：蠢猪，先去洗洗，不洗，这药搽了没用！

你刚才不是用帕子擦洗了吗？

别懒了，光脑壳尽长油，一遍二遍洗得净？

清桂拖着老婆就走：走，你帮帮手！

帮手，你以为是杀猪，刮毛？

清桂抱住老婆，就往澡堂里移。

春娥捶打着、嚷着：行了，我自己走，男人就这么霸道。

你不是想学学城里女人吗？给你个孝忠的机会你不用？

我孝忠你，巴结你？做梦去吧！春娥边说边往外走。

清桂去拖：老婆，你就不晓得讨老公喜欢？

去你的，你就不晓得讨老婆喜欢？男人是怪物，夸你两三句，就摸不到后脑壳了？

清桂拖住女人，春娥的手一松，清桂顿在地上。农村人没有澡堂，冷天、热天都站在厕所洗澡。农村的厕所也是脏的，常常臭气熏天，绿头苍蝇乱叮乱飞。

清桂一倒地，手上就碰到脏东西，这等于倒了面子，他恨不得揪住女人，扇她几耳光。

春娥却理也不理，扬长而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清桂心想，给你面子你不要，却跟老子耍脾气，什么东西！真是一个老土，没一点情调。

清桂越想越气不过，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口味变了，还是女人没情调？俗话说，久别胜新婚，古语还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怎么没有一点感觉？鬼都见钱眼开，有钱能使鬼推磨，路边店的小姐为了几个钱，献出百般妩媚，演出各种风骚。我赚了这么多的钱，她就不知道兴奋，就没一点感觉？

清桂想与老婆调调情，浪漫浪漫，玩一点城市情调。有钱了，也应该多一份情调，多一份浪漫，总不能天天板着面孔过日子吧！人，笑着是一生，哭着也是一生；快乐是一生，刻板也是一生。既然过日子不是为了吃饱穿暖，不是为了解决吃的饥饿，就不能解决一下性的饥饿？国门打开，沉渣泛起，早已绝迹的东西又死灰复燃，而且演出得更为丑陋。是不是压抑得太久，憋得太久，国人需要发泄？是不是郁闷得太多，农民也需要情调？清桂想不清，他不知是怪自己自作多情，欲望太强，还是怪老婆太土，格调太低？

清桂想将一桶水从头上泼下，哗啦啦一冲就了事，农村人都这样洗澡。自从听到白灵和初月洗澡的那种享受，特别是这趟进了城，他就感觉到农村人太不会享受，特别是苦竹坳的乡下人太不会享受。同是一件事，玩出来的感觉为什么不一样呢？

清桂感觉自己变了，不知道这种变是好事，还是坏事。一个农村男人挑剔什么，有什么资本值得挑剔。清桂想否定自己，农村人与城里人的区别太大了，这种区别是气质上和素质上的区别。清桂也想肯定自己，农村人有钱了，就应该像城里人一样生活，城里有的农村应该有，城里人可以享受的生活，农村人更应该享受，更有条件、更有时间享受。

清桂不知自己怎么这么多怪想法，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找感觉、玩享受？

清桂企图把洗澡的过程当作享受的过程，他加进了自己的想象，揉进了自己的感觉。他将热水一点点往身上浇。这是他第一次用香皂，是从广州带回来的，他除了给白灵，自己也留了两块。这香味熏满了一屋，他细细地搓着、揉着。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好东西，可以让人想象，让人享受？

清桂在想象，如果女人为他搓澡，为他抚摸，那种感觉多好，他还没享受过。城里女人不是这么做的吗，乡下女人为什么不愿做？

清桂突然又灭了兴致，找不到感觉，便将一桶水从头淋到脚，哗啦啦一阵响，又三下两下擦干身上的水珠。

他将老婆给的药水涂在头上，使劲地搓，然后又在头上浇上一圈，搓得满屋一股药味，刺鼻，辛辣，再也找不到一点香味。

清桂倒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就像一头猪，不哼不吭。屋里生了一股很浓的药味，炒菜的油烟味都没能盖住。

春娥不知道他会耍脾气，一个劲地叫：死猪，饭菜摆了一桌，你不流口水？睡，睡，就知道睡！

清桂咽了一口菜香，肚子和肠子也闹开了，但他就不搭腔，任女人怎么喊，怎么叫，他装作没听到。

春娥又去忙着喂猪、喂鸭去了，女人总有女人忙不完的事。她不在乎男人耍脾气，只在乎她的猪和鸭。只要猪一闹，半夜也起床捣饲料。猪能吃能睡，就能长膘。

春娥见男人还在睡，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死猪，你是想长瞟，还是想装死？

清桂翻过身，滚到床里边，将半边床留给春娥。春娥却没理他那么多，仍去忙她的事。

清桂越想越气，她一天只晓得猪和鸭，哪晓得什么感情？一股菜香随风飘来，清桂猛吸了一口。他想去吃饭，又怕倒自己面子。女人请他不去，自己跑去，那不是老鼠上称勾。他忍受着饥饿，忍受着折磨。想睡，装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怎么睡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春娥在屋里折腾得东响、西响，他心里更烦，想骂老婆几句，又觉得还是不搭理好。女人不理她，就会自讨没趣，男人对她冷，她就会热。

星星眨着眼睛睡了，春娥也忙完了。她上床就打起了嗷嗷的鼾声，哪对男人有一点热的感觉？

清桂给她蹬了一脚，女人转过脸，又响起了鼾声。

没有性兴趣的生活，还叫幸福生活吗？没有性感觉的日子，还能过得充实美满吗？清桂突然感到生活的不满足，感到对女人的不满足。

清桂又给女人抖了一脚，女人的鼾声停了片刻，又像扯风箱一样，呼呼地响，女人打鼾是最讨嫌的。她怎么又多了一个坏毛病，怎么对男人越来越不感兴趣？

清桂又不得不可怜老婆，她累，为猪累、为鸭累、为钱累，值得吗？人应该为情爱累，为自己累。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一生用得多少钱。为钱累，伤了自己，累了筋骨，少了享受，真比猪还蠢。猪吃饱了，喝足了，还晓得打鼾。人这一辈子忙不完，累不完，值得吗？

清桂不仅对老婆不满足，对自己也感到不满足。像刘司机那样活得多好，钱挣了，也享受了，哪像自己活得这么累。在外不敢做，在家没有做。猪婆不骚，公猪哪敢上背。

清桂听着老婆的鼾声，就像听到猪婆子的呼噜，觉得是那么讨厌，那么刺耳。鼾声应该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打鼾多没女人味，女人应该含情脉脉、情意绵绵，说话小声小气，眼睛顾盼生情，对男人热，有情调，有风趣，会享受生活。哪像自己的女人，纯粹的一股男人味，说话粗声大气，干事风风火火，她只关心钱，只晓得喂她的猪，喂她的鸭，就不晓得喂她的男人，不晓得学会生活、享受生活，这样的日子过得还有乐趣吗？

清桂腾地爬起床，从锅里端起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他填饱了肚子，却没吃出饥饿后的那种享受。

清桂从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咕嘟咕嘟吐出来，又到厕所里痛痛快快地释放了一番。回到屋里，老婆的鼾声更响了，他拍了女人一巴掌，女人转身又睡了。

清桂长起来的一点欲望被鼾声盖住。吃饱了，好像就生欲望，那种性饥饿似乎压抑不住。他突然想起路边店的女人，想起白灵，就是不想春娥。

是不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清桂说不清，这世道变得真快，真有些琢磨不透，脑瓜子跟都跟不上。

清桂一想白灵，那家伙就不由自主地雄起来，而且威风得顶起盖被，用手捏几下，那家伙更逞强。人就这么怪，与白灵面对面的时候，清桂自卑得没有半点雄风，连看都不敢久看，更不敢胡思乱想，可一闲下来就想，而且憋得难受。

清桂在幻想中折磨自己。一个农民想吃天鹅肉，真是天大的幻想。自从有了钱垫底，清桂的幻想就越来越强烈。幻想的世界是最美好的，那种想得到又得不到的感觉，只能在幻想中去捕捉，去填充。幻想的世界没有遗恨，没有敌人，只有亲情、友情和朋友。幻想的世界充满着爱，哪有人世间这么多的明争暗斗？

清桂在幻想世界中进入了天堂，进入了人间仙境，就像猪八戒见到了美女，有种出气呼哧呼哧的感觉。清桂的鼾炉子一起，就盖住了老婆的鼾声，一个高八度，一个低八度，一个长而高亢，一个低而绵润，像是一曲绝妙的多声部无伴奏合唱。

他们累了，带着鼾声进入了梦幻的世界。女人累的是身，鼾声是一种对生活的放松，是一种解脱；男人累的是心，鼾声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对梦想世界的渴望。

清桂像煮粥一样嘟咙了半天，在梦中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奇事。他摇身一变，变成了红得发紫的暴发户，身边围着几个争风吃醋的女人。他挂着大红花，成了新郎倌，新娘竟是日思夜想的白灵。梦就像幻灯片一样，一转片，清桂忽又成了恶贯满盈的暴君，他将春娥折腾得疯疯癫癫，春娥张开口，带着鼾声向他扑来……

清桂吓得惊慌失措，醒来看到女人的大腿正压住自己的私处。她仍在打着鼾，鼾声像煮粥一样嘟咙。清桂扒开她的腿，也懒得喊，任她在梦中折腾。

清桂怎么也睡不着，转过身，睡不着；翻过身，也睡不着。他用手指堵住耳朵，还是堵不住女人的鼾声。睡不着就胡思乱想，他讨厌女人，觉得女人没档次，像一头吃饱了的老母猪，鼾声不断。

清桂给女人抖了一脚，女人翻个身又睡。清桂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他幻想大干一场，幻想成为致富的劳模……

作者简介：郭林春，湖南常宁人，毕业于湖南师大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大学兼职教授。曾任衡阳市委编办主任、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现任衡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人事局党组书记、局长、兼任陆军衡阳后勤保障旅副政委、上校军衔。先后出版长篇小说《青春风暴》《欲望流年》《碎梦慢养》等，其作品曾经多次获奖。

责任编辑：三丫

终审编辑：寂石

排版编辑：余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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