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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王选信: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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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选信

“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戴着草帽的王沫,望着村委会大铁门上杀气腾腾的对联,心里打了个寒颤。国家提倡晚婚晚育,自己二十五岁结婚,三年后媳妇才怀上,盼着要个男娃,却生了个女孩。在农村,地里家里干活需要劳力,家里没有男娃,不但被家族看不起,还会受隔壁邻居欺负。家里没有男娃绝对不行,不信媳妇英子生不出个男娃。一年半后,英子却又生了个女娃,我命咋这么背,要我绝后?
“普及一胎,控制二,消灭三胎。”农村计划生育比城市放得松,特殊情况可以生二胎,但三胎绝对不允许。镇计生办干部多次来家里做工作,要媳妇做结扎手术,多亏当村长的堂弟,给乡干部说了一大筐好话,说人身体不好,有心脏病,正在吃药调理,等调理好了再做手术,乡干部碍于面子,也便于以后好开展工作,就叫村长做担保暂时放过了英子。能蒙混一关算一关,不生出男娃不收兵,何况自己三十二岁正当年。年前英子再次怀孕,被村干部和镇计生办干部发现可了不得,只能把英子送到二十里外的杨庄姑妈家躲一躲,等孩子生下来生米做成熟饭,计生办也就奈何不得,最多罚一点钱。罚钱算什么?钱是人身上的垢迦,花完了再挣。屈指算来,媳妇这次怀孕个月了,等到月份天凉了,瓜熟蒂落,我就有了续香火的人了。
王沫想到这里,哼着秦腔,迈着阔步,扛着锄头到村南的承包地里锄苞谷去了。
苞谷两拃多高,间距中长满了野草和夏收散落的麦粒长出的麦苗。抓紧时间把这两亩地的苞谷深锄一遍,再过两天用铁锨把水渠铲出来,机井离地畔不远,灌溉方便,秋天浇几水,苞谷丰收了,媳妇再生个儿子,就是喜上加喜。王沫心里喜悦,手上的锄头抡得更欢了。
汗水顺着王沫黝黑的脸往下流。王沫直起腰来,取下绑在锄把上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拄着锄把,望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今早起床早,母亲扫完院子,要跟着一块来锄地,自己没有答应。父亲去世早,母亲抚养自己长大不容易,过了这个年,母亲就整整六十了,头发白了,腰也弯了,叫人看着恓惶。妻子去了姑妈家后,地里的活自己全包,家里的活,包括照顾大芬二芬,全靠母亲一个人,够辛苦的。好在大芬四岁,很懂事,二芬两岁半,走路基本稳当,大芬能帮奶奶照顾二芬,让奶奶能腾出手来尽量多做一些家务。
从早上六点半进到地里,已干了三个多小时,该回家了,估计母亲早饭做好了,吃罢早饭,中午到镇上转转,看有没有其它事情可做。改革开放以来,经济搞活了,只要不傻不瓜,不违法乱纪,手勤腿勤,就有饭吃,只是计划生育抓得太紧,生个娃都受控制,多生个娃,好像犯了天大的罪。不少地方,对于超生户采取激烈的办法,计生干部扭锁砸门,闯进家里,灌粮揭瓦,闹得鸡飞狗跳。
想着想着,王沫头上又冒出了冷汗。媳妇到姑妈家去了,没人知道,菩萨保佑,一定能躲过风头,生个牛牛娃。
王沫整了整草帽,把汗水湿透的汗衫从下摆揭起来,搧了搧风,然后扛着锄头向村庄的方向走去。
王沫走到家门口,大门开着,院子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地说话声。往里一看,院子站着几个人围着母亲问话。东边的大个子是计生办张主任,凶神恶煞地问母亲:“我再问一遍,你儿媳妇干什么去了?”“娃有心脏病,上个月犯了几次,她妈来说,她有个小舅在河南郑州什么医院专门看心脏病,就叫娃去找她舅,前几天娃从郑州打来电话还说,她舅让她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用中药调理调理。几时回来,我也不知道。回来了,我就让她去做结扎手术。”张主任听了,看了看身边的小个子,小个子半信半疑,半晌没吭声。站在西边的村长上前说:“我婶说的是实话,英子走的时候,专门到我家请了假。”张主任见村长说话,脸上的表情缓和了:“那好,我就再相信你一回,不过,只要她回家,让王沫带着媳妇,赶快来镇卫生院做结扎手术。”村长连连点头:“张主任你就放心,只要英子回家,她不做结扎手术,我都不答应,我村不能拖咱镇上计划生育的后腿。”说完,抬手看看手表,故作惊讶地说:“都过了吃早饭时间,走,今天我请客。”张主任也不客气:“那就麻烦你了。”
王沫躲闪不及,迎面碰上刚走出门的计生办干部。小个子打着招呼:“这不是王沫么?刚到家里找你,你妈说你到地里锄地去了。”王沫笑着点头:“趁早上天凉,锄了几行苞谷。”张主任瞪着眼问:“王沫,今天我们来你家,不说你也清楚。你媳妇生了两胎,早都该做绝育手术,你却一拖再拖,想逃避计划生育?”“张主任,你知道,我是个老实人,怎敢和国家政策作对?我媳妇确实有心脏病,上个月犯了几次,她妈让她到郑州找她舅看病去了,等她回来,我亲自送她到镇卫生院做手术。”小个子一听,王沫的话和他母亲的话对上了号,也就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虎着脸对王沫说:“反正你老婆一回来,就赶快领到镇卫生院去,不要叫我们三番五次地登门拜访。”小个子把“拜访”俩字咬得很重。
村长给王沫使了个眼色,便领着四个乡干部匆匆地向村西头走去。
其实王沫把媳妇送到姑妈家前,就和母亲沟通好了,不管谁问媳妇哪里去了,都如此这般地应付,为了生个男娃,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村长心里也明镜似的,乡里乡党的,为了生娃的事,何必得罪人,何况还是自家的堂嫂?
村长请镇干部吃完饭,又给每人扔了一盒烟。张主任一看时间不早了,怕中午天热,就坐着镇上的北京吉普,一颠一颠地回了镇政府。
凑巧也该出事。二十天后的一个星期日,到过王沫家的那个小个子骑自行车去杨庄找战友聊天,路过一户开着门的人家,无意中瞥见院中站着一个大肚子女人,感觉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车子已骑过几十米,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莫非是她?”又一想:“不会吧,这里离王家庄二十里路,王沫媳妇能跑到这来?王沫和他妈都说媳妇到郑州看病去了,莫非我眼花了?不会吧,我在部队待了八年,排长都说我眼毒,认人很准,有过目不忘的功能。还是下车看看,万一是她,不就又捞到了一条漏网的鱼,张主任至少还不奖励我五十块钱?”想到这,刹闸停车。
他把自行车靠在路旁的一棵榆树上,返回到那户人家门前偷眼向里观瞧,院中确实站着一个个子不高,模样俊俏的大肚子女人。小个子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番,心中大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好你个王沫,说谎作怪,逃避计划生育,今天总算逮住你媳妇了。”
小个子心里高兴,骑车到战友家坐了一会儿,便撒谎说家里有点急事,匆匆地赶到张主任家,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在杨庄发现王沫媳妇的经过。张主任握着小个子的手,瞪着眼问:“没认错人?”“错不了,王沫媳妇烧成灰我都认识。”“如果这次抓住了,你就立了大功,回来一定奖励。”小个子脸上挂满了笑容。
“能引的引出来,能流的流出来,坚决不能生出来,拉回来直接送卫生院。”张主任明确指示,命令小个子明天早上九点前(不能太早,趁吃早饭前后赶到杨庄),带领三个小伙子,坐吉普车去杨庄抓人。
小个子像得了将令一样,头一仰,昂昂地说:“主任,您就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小个子走出门时候,身后传来张主任的叫骂声:“好你个王沫,连我都敢哄,瞎了你的狗眼,看老子咋样收拾你媳妇?”

英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吃罢早饭,帮姑妈洗完碗,刚躺到上房的沙发上休息,忽然大门外传来刺耳的汽车刹车声,赶紧起身,大门就“咚”的一声被人踢开,闯进来四个如狼似虎的壮汉。英子知道消息泄露,镇计生办发现了自己,赶忙穿上鞋就往后院跑。姑妈听见响动,从厦房冲出来,看见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几步冲到上房门口,大声地呵斥:“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连招呼都不打,随便闯进我家?”小个子看见有人拦挡,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前去:“你是英子的什么人?”“我是她姑妈,怎么了?”“英子逃避计划生育,我们找了几个月,他妈和王沫都说英子到郑州看病去了,原来躲到你这里准备生第三胎。”小个子说完,满脸像发现猎物般地兴奋。见过大世面的姑妈,怒视着小个子说:“国有国法,家有家法,咱先不说英子是不是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我问你,谁叫你擅自闯进我家?这里是杨庄,不是你们张镇,跑到这里撒野来了,滚出去!”小个子没想到,英子的姑妈竟然这样厉害,吭哧了半响,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几个镇干部赶快围上来解释:“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和村干部联系,还望大婶原谅。”
老人根本不听,连推带搡地把小个子和几个镇干部往外撵。
姑妈知道事情败露了,想拖住这几个镇干部,希望英子趁机从后门跑出去,暂时在隔壁或谁家躲躲,等把人打发走了再说。
英子被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傻了,跑到后院,又不知所措。从后门跑出去吧,两眼墨黑,谁都不认识,要跑到什么地方去?顺着大路跑吧,怀孕八个月了,能跑过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伙?跑不了多远,还是会被抓住,说不定还把娃跑掉了,干脆不跑了,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家里的吵闹声惊动了刚吃完饭的左邻右舍,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从外面涌进来几十个人。当弄清事情的原委后,自然向着乡党说话。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站出来指着小个子的鼻子质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不打招呼就闯进来抓人?”小个子仗着自己是镇干部,趾高气扬地说:“我们是张镇计生办的,英子已经生了二胎,现在又怀了第三胎,这是公然和国家法律作对,我们要把他带回去按政策处理。”中年妇女一听,声音提高了一倍:“你还是个干部,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即使叫英子回去,也得先和村干部联系,走正常程序,为什么不打招呼,就私闯民宅?”小个子刚才被英子姑妈这些话就问得张口结舌,现在只好拉大旗作虎皮:“你们这样阻挡,就是破坏计划生育,就是犯法。”中年妇女听了,不但不害怕,反而气汹汹地抡起胳膊,一巴掌打在小个子脸上:“呸,谁破坏计划生育来?狗日的睁开眼看看,这是杨庄,不是你们张镇,还想用大帽子压人。”周围乡党跟着起哄:“打得好!狗日的欺负人欺负惯了,今天要叫他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小个子捂着脸,嘴里哇哇乱叫,在原地转圈。
几个镇干部一看事色不对,知道众怒难犯,只好上来解围:“乡党们冷静,乡党们冷静,我们和村干部联系,有话好好说。”说完,拉着小个子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英子姑妈看着这些人出了大门,连忙给大家作揖:“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英子已被人拉走了。”说完,拉着中年妇女的手感激地说:“莲莲,谢谢你给婶撑腰!”
其实,中年妇女是英子姑妈的侄媳妇,她接连生了两个女娃后,准备再生一个的时候,被计生办干部强拉到乡卫生院做了绝育手术,两年来窝了一肚子的火,今天总算找到机会发泄。
英子见镇干部走了,才哆里哆嗦地从后院走出来,一头扎到姑妈怀里放声大哭。

小个子出了大门并没有走远,既然发现了猎物,就不能让猎物从自己手里跑掉。来的时候,自己信誓旦旦地给张主任拍了胸脯,打了保票,如果这样回去,无法向张主任交代。便安排一个人在门口监视,自己带着两个小伙子,开车去找杨庄大队部。
恰好大队书记给几个党员干部正在布置计划生育工作,看见有生人进来,问明情况,知道这是大是大非问题,也不敢袒护,便领了几个干部来到英子姑妈家做英子姑妈的思想工作。姑妈知道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事情到了这一步,只好流着眼泪把英子交给了镇干部。
英子被几个镇干部推推搡搡地向村西头停着的吉普车走去,哭着喊着不愿意上车,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几个小伙子像对待犯人一样,架胳膊的架胳膊,抬腿的抬腿,把她塞进了吉普车。就在车门关闭的一刹那,车里传出英子撕心裂肺地喊声:“姑妈——快告知王沫。”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姑妈心里一颤,对,赶快告知侄子。姑妈让儿子牛娃,骑着前几天才买来的凤凰自行车,飞一样地向王家庄骑去。
王沫刚从镇上回家,正蹲在地上洗脸,牛娃便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车子还没有撑稳,急急火火地说:“表哥,大事不好!”王沫一愣,站起身来,看到表弟,心想肯定与英子有关,脸一下子变了,毛巾往脊背上一搭急忙问道:“兄弟,莫非英子出事了?”“长话短说,一个多小时前,英子被镇干部用车拉到你镇的卫生院去了。”
五雷轰顶。王沫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牛娃赶忙扶起王沫:“表哥,赶快去镇卫生院看看,我嫂子怀孕七个多月了,如果引产,就是要我嫂子的命。”人命关天,王沫回过神来。英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马上就生产了,咋能计划掉?谁不让我有儿子,我也不让谁好过。王沫满脸怒气,跑到厨房,从案板上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骑上车子直奔镇卫生院。牛娃不放心,怕王沫闯祸,骑车追去。
镇卫生院一片杂乱,大门口、院子里、走廊里挤满了看病的人群,妇产科门前倒是清静。张主任和几个镇干部押着英子,得意洋洋地来到妇产科门口,严肃地对妇产科胡主任说:“胡大夫,这是王家庄的英子,已经生了两个,又怀上了第三胎,刚才被抓住,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绝不能让她生出来,否则,咱们的责任就大了。”胡大夫看了看英子的肚子,皱了皱眉头:“看这肚子,大概七八个月了,引产怕有困难。”“那是你的事,反正不能生出来。”张主任态度坚决。小个子也以胜利者的口吻帮腔:“好不容易把人抓回来,其它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张主任拉着小个子的手,离开了妇产科。一边走,一边问小个子:“咋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小个子委屈地对张主任说:“遇到了点麻烦,差一点事情办砸了,多亏我随机应变……”张主任打断小个子的话:“回去慢慢说。”
躺在手术台上的英子,脸色蜡黄,泪水浸湿了漂亮的脸蛋,嘴唇哆嗦着,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胡主任一边安排护士做准备工作,一边戴口罩戴手套。
一个漂亮的护士问胡主任:“肚子这么大了,做引产恐怕有危险。”胡主任面露难色:“大月份引产,确实有危险,不过,计生办张主任说了,能引的引出来,能流的流出来,就是不能生出来,这是政治任务。”说完,命令护士小王:“准备利凡诺尔,准备生理盐水,准备注射器。”
就在这时,王沫和牛娃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妇产科门口。
王沫满脸怒气,准备推门进去,被一个刚出来的护士挡住了:“这是妇产科,一个大男人,你要干什么?”王沫愣怔了一下,收住脚步,红着脸问护士:“里面是不是给个大肚子女人引产?”“是啊,怎么了?”“那是我女人。”“是你女人能怎么样?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这是国家政策,是政治,你想和政治对抗?”护士不客气地怼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王沫不管不顾地喊着:“英子,我在门外,英——子!”
手术室里,胡主任和几个助手,在给英子打催产针。
喊累了的王沫蹲在地上,心似油烹,怒气冲天。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声啼哭,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王沫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一下子蹦了起来。
手术室里接着传出了声音:“针没起作用,是个男孩,怎么办?”
王沫听到“男孩”二字,立即从怀里掏出菜刀,凶神恶煞般地大喊:“谁敢动我娃一根毫毛,我就剁了谁?”说完,拼命地砸门……

听见外面砸门和嘶喊的声音,胡主任望着这个生命力极强的婴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门开了,拿着菜刀的王沫几步扑到手术台前,看着奄奄一息的英子和身边啼哭的婴儿,再次大吼:“谁敢动我娃一根毫毛,我就剁了谁。”胡主任和几个护士,抱头逃窜。
牛娃一把夺过王沫手里的菜刀,扔到地上:“大夫护士都吓跑了,别把嫂子和娃吓着。”王沫清醒过来,转身冲出门外,一把抓住未跑远的胡主任,大声地说:“赶快救我媳妇救我儿子,如果母子俩有个长短,我就剥了你的皮。”胡主任哆哆嗦嗦地喊来几个护士,进了手术室。
王沫抱着儿子,两眼湿润,高兴地用满是胡茬的嘴亲小家伙的脸蛋。说来也怪,小家伙顿时停止了啼哭。
娃生出来了,谁也不敢把一个生命“计划掉”,只好给英子做了结扎手术,罚了王沫4000元钱作罢。
一家人像得了金娃娃一样高兴,王沫给孩子取名金娃。
金娃的降生,给家里带来了欢乐,不但奶奶视为掌上明珠,王沫和英子更是疼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家里有啥好吃的,先紧着金娃吃王沫每次从镇上回来,不忘给金娃买些时髦的玩具。
金娃是家里的命根子。
金娃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王沫和英子不由得纳闷:一般孩子一岁多一点就会说话,迟一点的,起码两岁都会说话,这娃咋了?一次,英子抱着儿子玩耍,忽然感觉孩子反应迟钝,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即使有了反应,也是呆呆滞滞,眼睛没灵性,便起了疑心。
晚上,英子给王沫说了对儿子的疑虑,王沫不以为然:“男娃么,说话都迟,西头邱三大的孙子,三岁了才学会说话。”英子听了,觉得有道理,还责怪自己多心。
金娃长到两岁半时,英子常拉着金娃小手坐在门墩上,一句一句地教金娃说话,金娃却心不在焉的跟着胡呜啦。一次,王沫抱着金娃到隔壁三叔家串门,三叔把双手交叉握在一起,用几个指头在金娃眼前做着各种动作,一般娃都会被这些动作逗得咯咯笑,金娃好像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望着三爷胸前的黑纽扣发呆。
三叔在金娃脸上看了半天,嗫嚅着说:“王沫,看咱金娃咋怪怪的,明天带娃到医院看看,看有啥病没有?”
王沫把金娃抱在怀里看了半天,也总感觉哪里不对路,回去就和英子说了。
第二天,王沫和英子带着金娃,来到西安儿童医院检查。
主任医师四十多岁,问了金娃的情况后,开了几个检查单。下午结果出来,身体没多大问题。医生很敬业,反复问英子;“今天你们带小孩来,想查什么?”王沫心直口快:“两岁半了,不会说话,感觉娃咋瓷愣愣的。”英子还举了几个例子。
英子的话,引起了医生的重视。医生叫金娃坐好,对着金娃做了几个小动作,金娃没有反应,医生又拉着金娃的手做小游戏,金娃看着医生,脸上似笑非笑。
医生把金娃观察了片刻,忽然问英子:“娃生的时候正常么?”提起生金娃,英子头嗡嗡作响,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王沫简单地讲了媳妇生金娃的经过,医生听完愣了半响,表情严肃地说:“恐怕打催产针损伤了孩子的脑神经。”一听这话,俩人的脸都变了:“医生,这可怎么办?”医生安慰道:“这是我的推测,未必准确,我们这里查不出来,建议你们带着孩子,到北京或者上海去确诊。”“如果确诊了,能治好么?”王沫焦急地问大夫。“吃药调整,或许能慢慢地康复。”
王沫和英子带着金娃,像丢了魂似的回到家。
王沫没敢把金娃的病告诉母亲,怕老人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晚上他和英子说:“娃如果真脑子有问题,一辈子就毁了,也把咱一家毁了,无论无何还是去北京大医院查查。如果真的是打催产针落下的病根,医生说了吃药或许能康复,只要有一点希望,咱们都不放弃。为了儿子,哪怕是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哪怕是借债,也要把儿子的病治好。”英子流着泪点头。
第二天,王沫对母亲说:“妈,现在正是季春时节,地里没有多少活,我想和英子带着金娃到北京玩玩。”母亲有些诧异,随即又想,儿子整天拴在地里,一直没时间外出,英子也辛苦地带三个孩子,两口子也该出去散散心,就说:“去吧,大芬二芬都听话,我一个人能照顾过来,你们不用操家里的心,就在北京放心地玩吧。”
安顿好家里后,王沫让英子从箱底取出五张存折,那是全家几年攒下的全部积蓄,总共七千三百八十元,家里还有八百多元的现金,给母亲留下一千元,其余全部带上,北京花费高。

王沫费了很大劲,才找到北京儿童医院,又在离医院两站路的地方,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王沫去医院挂号,医院人满为患,挂了号需要排队等候,排了两天队,终于排到跟前。
给金娃看病的是个中年女医生,女医生问了孩子的详细情况,开了九个检查单,根据她的经验和所有检查结果,确诊孩子是因出生时脑部神经受损,产生智力障碍,主要表现为语言中枢神经,反应迟钝,语言表达能力差。只有通过专门的康复训练,才能慢慢地康复。
只要娃能康复,花多少钱都行。女医生说:“医院附近就有一家专门针对这样儿童的康复中心,建议先住两个月看看。”说完,又有些犹豫:“不过,可能花钱多点,不知你们能否承受?”“大概能花多少钱?”“两个月至少需要六千块。”“行!只要娃能康复。”王沫说话干脆。
王沫请女医生帮忙联系康复中心。
王沫给康复中心交了六千块钱的费用,一个星期后,金娃住进了康复中心。
金娃吃住在康复中心,接受老师一对一的康复训练,每天除过按时吃药外,就是教金娃说话、唱歌或和小朋友做游戏。金娃还不错,几天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一个星期天假,星期日可以接孩子回家。
孩子虽然安排好了,王沫和英子心里不踏实,孩子能否康复,能否恢复到正常孩子的智力?她们每天都在心里祷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金娃病情有了好转,以前不会说话,现在会叫“爸爸”“妈妈”了,只是咬字不真。有时还会说几个简单的词语,例如:“吃饭饭”、“尿尿”、“玩耍等。王沫和英子见孩子有了变化,心里升起了希望。
北京啥都贵,王沫和英子住在旅馆里,每天板着指头算账。街面上的饭菜太贵,长期买着吃,根本承担不起,准备买个电饭锅在房间做饭,就和旅店老板商量,老板担心用电饭锅做饭不安全和浪费电,开始不同意,王沫反复给老板说好话,英子也流着泪央求,老板心软了最终同意,不过电费要翻翻算。
俩人买了电饭锅,买来油盐酱醋,开始做饭。周围市场的菜价比西安贵得多,买不起,在本地一个大娘的指点下,俩人步行四站路,找到一个比较偏远的菜市场,这里的菜价相对便宜。
金娃在康复中心住了两个月后,情况有了较大的变化。不但学会了说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还能配合小朋友做游戏。
王沫找康复中心老师了解情况,老师说:“孩子的脑神经出了问题,是胎里带来的毛病,要恢复到正常孩子的智力,按照我们多年的经验很不容易。要么,再住两月看看?”王沫红着脸说:“不瞒您说,我们带来的钱已经花完了。”老师看看王沫,知道是从农村来的,理解地说:“不如你们先回去,等凑足了钱,再来住一段时间。能恢复多少算多少,这关系到孩子的一生。”
老师说的对,这可是关系到孩子一生的大事。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资金筹集的差不多了,再领娃来北京。
王沫和英子带着金娃踏上了回家的路。
王沫求亲戚求朋友,三个月以后,借了一万块钱,又踏上去北京的列车。
金娃在康复中心又住了三个月。
这次恢复的不错:一些普通的日常用语金娃基本能表达清楚,就是脑子反应慢,看人眼神呆滞,记忆力差,例如一个字,别人家的孩子教一两遍或者三四遍就记住了,金娃要教上几十遍甚至百遍,才勉强记住,且过不了几个小时又忘了。不管怎么说,孩子比以前强多了。老师说,恢复有个过程。只要不放弃,慢慢就会好的。
……
学校又开学了,金娃也到了上学年龄。此时,大芬已上四年级,二芬上三年级,大芬二芬学习都不错。
英子领着金娃去学校报名,学校要面试学生。老师问金娃:“几岁了?”金娃按着母亲教他的回答:“六岁了。”老师又问:“一加一等于几?”金娃回答:“等于二。”老师又问:“三加五等于几?”母亲没教过,金娃傻愣了片刻,回答说:“等于四。”老师一愣,接着问金娃:“你家几口人?”金娃搬着指头说:“有奶奶,有妈妈、有爸爸,有大芬二芬……”“你家总共几口人?”金娃翻着白眼回答不上来,一旁的英子急得脸红脖子粗,又是努嘴,又是用手比划。不知急中生智,还是瞎猫碰了死老鼠,金娃憋出两个字:“六个。”英子松了一口气,老师的脸也松弛
金娃总算进了校门。

2017年,金娃三十二岁,长得膀大腰粗,颇像当年的王沫,不过,金娃没有结婚,还是光棍一条。什么原因,就不用说了。
大芬从小学习就好,高中毕业后,考上西北大学经管学院,毕业后又考上公务员,被分配县妇联工作,几年后,找了个文理学院毕业,在县宣传部门工作的河南籍对象。俩人结婚后,小日子过得不错。
二芬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中专,毕业后找了个西北工业大学毕业的对象,最后跟着对象回到了湖北十堰。据说,俩人都在十堰某设计单位上班。
王沫已经六十四五了,昔日英俊的小伙子,如今头发花白,背驼了,眼花了,脸上爬满了皱纹,走起路来暮气腾腾。英子身体不好,心脏病,肺气肿,糖尿病,一天到晚,靠药养着。
王沫和英子晚年最大心病就是金娃的婚事。金娃从小脑子受损,尽管进了两次康复中心,但和其他小孩相比,还是显得极不正常。小学上了九年,最后还没毕业,干脆不让金娃上学了。
金娃长到二十岁,什么事也不会做,整天游游荡荡,只知道到时候吃饭,到时候睡觉。开始王沫看着心烦,还骂金娃几句,时间长了,性子磨下了,也就不吭声了。怪谁呢?怪计划生育政策?怪自己老旧观念作怪,一直想生个男娃?怪只怪自己命不好,生了个瓜瓜娃。
春天来了。一日,天气晴朗,气温舒适,王沫一个人蹲在院子的北墙根下晒太阳。
忽然大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王沫抬起头往大门口望去,看见一个大个子小伙子,手里提了一大堆礼物,匆匆地进了家门。
王沫揉揉眼睛,才认出是大芬的女婿邱进。“邱进,你咋来了?”“爸,近来身体还好?”“没啥大麻哒。”“咋没见我妈?我妈身体怎么样?”“还是老样子,一天靠药养着。她刚拉着你弟到外面转去了。”“我娃今天咋闲了?”“我来是向您二老报喜的。”报什么喜? “昨天晚上大芬生了二胎,你猜,是个牛牛娃还是女娃?”“这我咋能猜出来。不过,老大是个儿子,怎么还生二胎?”王沫心里疑虑。
“这几年,国家人口老龄化程度加快老年人口数量不断增加,中年人的生活负担也日益加重,青年人所占比重较低导致社会劳动力不足。而中国历史上把人口增长看作风调雨顺和太平生活,加上人多力量大、子孙满堂的观念,中国人特别注重多生孩子也特别害怕人口下降。所以国家改变了计划生育政策,鼓励妇女多生优生。大芬是妇联主任,要带头生育尽管老大和老二差了六岁。”邱进说完,脸上挂满笑容。
邱进说完,把礼物放到上房的桌子上,顺便提了一只方凳,回来坐在王沫跟前接着说:这是二胎,说不定还要生三胎呢。
“还是回屋吧,坐在桌旁喝茶,一会儿你妈回来给咱做饭。”王沫耷拉着眼皮说。“爸,这你就别操心了,这次大芬生了个千金,人常说,一儿一女活神仙,大家高兴,等会儿我用车拉着你们到镇上去吃。”邱进笑的合不拢嘴。
王沫心里翻江倒海:世事咋又变了?回想自己几十年的经历,一切都像变魔术,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咱老百姓也像一片树叶,今天被风刮到东边,明天又被风刮到西边!自己想生个男娃,受尽了千般磨难,还被打催产针,差一点被计划掉,却是个瓜瓜……
王沫望着女婿,长叹一声,双眼流出了浑浊的眼泪。

作者简介:王选信长安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出版散文集《枯枝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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