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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陈小平:回水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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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水 滩

文/陈小平

陆矶离开茶陵的准确日子是民国二年农历七月十八日,下过红枣的第二天。是年,茶陵大水,大饥乏食。蓝天宇亲自下洞庭湖组织货源,顺便送妹夫去长沙长郡中学去读书。船至长沙,靠岸后来到长郡中学,蓝天宇将小舅子马明谦的一封推荐信,交给了校董兼国文老师刘名溢先生。刘老先生喜出望外,当即帮陆矶报了名。办完手续后,蓝天宇才去洞庭湖区购粮。

蓝天香既没有跟船队走,也没有立即回茶陵。而是在一家小旅馆包了间房,打算小住一阵,等哥哥贩粮的船队回转长沙,再一路回茶陵。一个人住在店子里寂寞难忍,每天下午放学后,她便去看小丈夫。

陆矶变化很大,他一下子被沸腾的校园生活吸引住了,很快地投身到种种新潮和激流之中,而对这位大媳妇不厌其烦的到来表示了出奇的冷淡。

蓝天香的鼻子酸溜溜的,心一阵阵隐隐发痛。那天,她揣了双千层底布鞋去看他,他正在球场上和同学们激烈地赛球。她把他叫到一边,把那双自己花了十几个不眠之夜做成的布鞋塞到他的怀里,兴奋不已地说:“来,快试试看……”

陆矶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把那双鞋子又塞她的手上,甩下一句话:“今后,少来点,同学们会笑话……”

“哎——”蓝天香喊了一句,还想说点什么。

陆矶噔噔噔地跑回了球场,一个同学跑过来问他:“这个女的天天来找你,是你什么人?”陆矶低声地回答说:“是我姐……”

蓝天香当即一阵晕眩,险些栽倒在地上。俗语说:“一年土,两年洋,三年四年不认爹和娘。”他才来几天就这个样子,三年书读完后,他还会认我这个乡下媳妇吗?转念又想,罢了,罢了,只要他学有所进,出息啦,做得绿鹰寨的顶梁柱,我一个小女子吃点亏,忍受点屈辱,算得了什么……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蓝天宇盼回来,一个霹雳炸在头上……蓝天宇的粮船,在回程中,被一支来路不明的部队扣了,他几经转找到了都督府,请出了茶陵老乡谭延闿出面斡旋也无济于事。“这可如何是好……”蓝天香搓了搓双手,脸色灰蒙蒙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蓝天宇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息,说:“唉——我整日里东拼西杀,原以为能闯出一条路来,倒想不到把店里的老本赔光了……我对不起死去的老爸,对不起信任我的爷爷,对不起列祖列宗……”“这不能怪你,时局太乱啦……”蓝天香安慰哥哥说,“你不要过分自责,还是想想眼下怎么办吧?”“还能怎么办……'仁义’米行我是无以为继啦……回茶陵没有什么意义,我想,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谭都督又回到了湖南,担任了湖南省的省长和督军。他劝我留在他身边……”

“事已至此,这样也好,你在谭都督身边,会有很大的发展的。再说,有你在这里照顾小寨主,我也就放心啦!……我……我想明天回去……”

“你在这里待几天吧,看有没有顺路的熟人……”

“不啦,我再也不能等啦,出来一个多月啦,寨里还不知怎样呢?再说,爷爷和母亲那边也应该有个交待……”

“我看你还是等等吧,现在到处乱哄哄,据说湘东山区茶陵边境又新起了一股土匪,为首的叫洪大麻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你一个女孩子家,我不放心。”

“没事……我会当心的……”

蓝天宇见妹妹执意要走,也就不再多劝,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爷爷和母亲,另一封给林姑娘。临别之时,左叮嘱右叮嘱,要妹子一路当心,千万别麻痹大意。蓝天香紧紧地抓住小寨主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世道会如此险恶,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把小丈夫送到这么个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陆矶也很感伤,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这些日子,他的变化很大,就像一个冰封了窖藏了千百万年的远古人,突然,又回到了人世间……这里的一切是那么新鲜,富有激。他从来没想过人还可以有这种活法,他拚命地吮吸着那些新知识,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咕噜把那些新观念新思想全部接受过来,就像一个许久没吃过东西的人突然面对满桌的菜肴,茫茫然不知如何选择,索性不作选择,抓到什么样就吃什么。对于蓝天香,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依恋,甚至对她的天天到来,有点厌烦,尤其是当同学们知道他们的关系后,他更受不了。每次,蓝天香来看他,同学们都要取笑他,调侃他。“她是谁?”“我姐姐……”“什么姐姐妹妹的,全是假的,我打听过啦,是媳妇……”一阵哄堂大笑后,陆矶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出个缝隙来好让自己钻进去。他好希望好希望她不要再来,可她偏偏天天来,准时来,一次也不落下。他开始躲她,一放学就往偏僻地方钻,可她什么地方都找得着,操场上,食堂边,图书馆里……总听见那些“好心”的同学在大声喊叫:“陆矶,有个女的在找你……”另一些人则在一边阴阳怪气地大声喊着:“是——你——姐——”因此,当他听说蓝天香要回茶陵时,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自己终于可以展开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啦!然而,真到了离别的那一刻,陆矶又觉得有些茫然,自己还是一只羽毛未丰的幼雏,以往在她的翼膀下惯了,一旦失去了这翼膀的呵护,还真有点无所适从……

“……好,我走啦,你在这凡事要听哥哥的话……要和同学们处好关系,要量大……不要什么事都斤斤计较……也别过分地争强好胜,有些事能忍就忍,退一步海阔天空……”蓝天香最后交待了几句,向停在路口的大车走去。陆矶使劲地咬住嘴唇,点了点头。蓝天宇跟着妹妹走了几步,说:“……替我照顾好爷爷和娘……”蓝天香回过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的亲哥哥用劲地点了点头说:“嗯……”车启动了,蓝天宇又跑了过来,说:“告诉林姑娘,等时局稳定后,我就回来娶她……”

“驾——”长鞭一甩,车便矣乃矣乃地上了路。蓝天香拚命地挥着小手绢,直到一阵狂风袭来,漫天的黄沙遮住了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她才放下车幔……

山高月黑,水急路险。蓝天香归心似箭,晓餐露宿,不觉来到云阳镇一山之隔的把集关。这里到处是崇山峻岭,路越走越高,最后悬在半山腰,上面是云雾缭绕的山峦,下面是滔滔不绝的洣江河,真像李太白所说的那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历朝就是土匪强盗们剪径打劫的理想之地。谨慎的车夫劝蓝天香等天亮了,有个伴儿再一起过关。蓝天香回家心切,这些日子,她承受的太多了,急于找一个人倾诉,否则她会憋疯的。车夫反复坚持说,这样摸黑闯关肯定凶多吉少,最好在附近的农家借个床铺歇上一宿,明天天亮了再走。蓝天香说:“我看还是走吧……不错,这一带以前是出过匪患,可最近几年平平安安没一点事。”车夫说:“你忘了临行前,你哥怎么叮嘱的,茶陵最近又冒出了一股新匪……”“你是指'洪大麻子’?这你更多虑了,'洪大麻子’在武功山,离这里百多里路。他就'打天光时’,今晚就跑到这打劫我们……如果说,他们已经来了的话,我们就是明天走也一样不安全,要是遇上了商队反而树大招风,更会引起土匪的注意……”

车夫见说不过女寨主,只好赶着车怏怏地往前走。可走不到一两里地,马突然停了下来,长长地喷出一口气,腿肚间不往地哆嗦。不一会,前面亮起了一串火把,几匹快马飞奔而来,把大车团团围住。蓝天香一阵惊厥,轻轻地说了声:“完了……”昏了过去……

蓝天香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这梦绵长绵长,无穷无尽地延续着,延续着,直到一头撞到一尊为自己而立的贞洁牌坊上……“当啷”一声密室的门终于开了,一束耀眼的光射得她头晕目眩。蓝天香再一次被带到大厅,匪首“洪大麻子”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杀你吗?”女人木然地望着他摇了摇头。“洪大麻子”又说:“知道我为什么又不得不杀你吗?”女人依然摇了摇头。“洪大麻子”说:“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云阳山有名的财主绿鹰寨的女寨主,我杀了你就自己断了自己的财路。我把你关在密室好酒好菜的款待,是指望你们寨里出重金来赎你,这样我就可以大大地捞上一笔……可你们寨子里现在举事的根本不认你这个寨主,他说他们寨子里没你这个人,既然你已经不是女寨主了,我'洪大麻子’凭什么还留着你……这就是我今天要杀你的原因,我之所以告诉你是让你死得明白……”女人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要致她于死地的不是眼前这位杀人越货的土匪,而是寨子里那位平日里卑躬屈膝满嘴忠义仁信的史管家,浑身便不住地颤抖。这倒不是因为她怕死,自从被掳上山的那一刻,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的震惊是后悔平日里用人不当养虎为患,致使绿鹰寨的万贯家产落入了贼手。“不过……你也可以选择不死,那就是做我的压寨夫人,哪怕一天也行……真的,我'洪大麻子’说话算数,只要你今天和我拜堂成亲,明天一早你想上哪都行,我决不难为你……当然,这只是我的奢想,一厢情愿,你决不会选择这条路的,我知道你只会选择'断魂崖’,好了,我不想多说了,再多说也无益……你走吧,好好地走吧,以后每年的今日我会到'断魂崖’给你点束清香,烧几捆纸钱……”“洪大麻子”挥了挥手,再也说不下去了。女人看看眼前这个为情所困,被情所伤的匪首,想想自己山寨里那个对她点头哈腰的史管家,一时竟分辨不出谁更坏,谁更好。她甚至突发奇想,自己要是在这莽莽密林当一天呼风唤雨的压寨夫人,那滋味肯定不错。只是她的母亲,她的爷爷,她出身的环境,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这样做……她想起了那位车夫,她后悔没有听他的劝告。不知,土匪们加害了他没有,看情形可能没有。匪徒们要敲绿鹰寨的竹杠,总得有个人送信,这样车夫就可以保全一条性命,否则,自己临死前还要背一笔良心债……可是,话又说回来,就是听了车夫的话等到第二天遇上伴儿再上路,就不会碰上土匪吗?看来这一切都是命,命中该有这一劫,躲是躲不掉的。一想到这里,蓝天香反而变得出奇地平静,人来到这世上不是都有这一刻吗?只不过是迟早而已,既然摊上了,又何必怨天尤人……

起风了,山里的风很大,穿林过涧,发出呜呜的怪叫,像一群狼在荒郊野岭为自己饿死的同伴举行葬礼,先是仰天长啸,继而围着死者不停地转,最后蜂涌而上将尸骨撕得七零八落,吞噬殆尽,再长啸一声,扬长而去。女人心如止水,她默默地跟在那个送她上路的独臂小匪后面,一步一步地向“断魂崖”上走去。她显得很坦然,什么也没有想。她慢慢地在“断魂崖”那棵倒挂的古松下站定,理了理那飘飘的长发,闭了双眼,专等那摄人心魄的枪响。起雾了,一团浓浓的云雾把她紧紧地裹住了。枪响了,一声悦耳的枪声,像一群在蓝天划过的鸽子发出一串长长的哨音,在空谷中回荡。雾散时,女人并没有倒下,那独臂小匪正车转身向崖下走去。“站住!”女人喊了一声,“好兄弟,告诉我,为什么救我……”小匪立定,转过身来。女人惊呆了,这哪里是青面獠牙杀人噬血的土匪,分明是一位面容清秀身体孱弱的书生。这小匪十五六岁年纪,苍白的脸,削瘦的肩,盈盈一握女人一样的水蛇腰,一条胳膊从肘处齐齐整整地截了,走到人群里有谁想过这是一个有着几年匪龄杀人越货的匪徒呢?可在这渺渺茫茫的“断魂崖”,甩一只空洞的袖管,拎一杆冒烟的火枪,怎么不令人胆颤心惊……女人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的镇静与麻木令“断魂崖”的顽石发悚。“如果你真的不想活的话,就从脚下的'断魂崖’跳下去吧,没有人会阻拦你……”小匪指了指万丈深渊,甩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女人愣在山峰的雾岚之中,任鬼哭狼嚎似的风扯来扯去……

作者简介:陈小平,19595月生,湖南省茶陵县人。《乡土文学》主编,乡土文学社创始人社长。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小学教师,县文化馆文学专干,《铁牛潭》主编,《湖南作家网》小说编辑,《财富湖南》《企业文化》执行主编。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参加过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湖南省文联影视剧本创作研讨班培训学习,在编写故事、刻画人物、描写风土人情方面有独特之功。

责任编辑:谢彦如

终审编辑:寂  石

排版编辑:野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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