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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咏贤:老粮站主任之死

老粮站主任之死

短篇小说)

咏贤

     你来送肖哥最后一程,木桩子似地杵在人群里。人们的情绪似乎对肖哥的在与不在毫无二致,只是肖哥在弥留之际,要求原单位工会给他开个追悼会。你心里明镜似的,那是肖哥让公家给他作个盖棺论定,他这辈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阳坠入大地,你同肖哥的老哥儿担心肖嫂伤心出事,前来陪伴。肖嫂没有哭天嚎地,她心同一湾静水。她对你们哥儿几个说:“他走了,我不伤心,老早老早就告诉他,别抽烟,少喝酒,他全当耳边吹过一阵风。最后怎么样,得肺癌了吧——我不伤心,我快让他气疯了还替他伤心!”肖嫂这边说着那边却淌着眼泪。

      “恁几个也别耳后不知天鼓响(不在乎),赶紧把烟和酒都给我戒了,不然,后悔药可没地买。”你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心里五味杂陈——你不敢说肖哥是因为抽多了烟喝多了酒才走的吧?

      那年肖哥在国营粮站当主任。粮站設在居民区,区里居民大都是本系统的职工。肖哥家离粮站不过六十米远,站在后窗能看见粮站前门。

      那天一早,天边泛出一抹灰白,湿漉漉的风从脸颊掠过。肖哥起早帮肖嫂生炉子。炉子倒烟,烟从炉子洞眼往外撺,屋里浓烟翻滚。在肖哥推开后窗的瞬间,他恍恍惚惚看见一道同天色差不多的东西闪进粮站……肖哥寻思一会儿——“噢,是眼睛被烟呛模糊了。”肖哥心里虽然这样想,可他还是有意无意地向窗外瞥上几眼。大约有一个多时辰,那道影子又从粮站闪出来,肖哥靠近窗前,想看看仔细,影子幽地闪进了一家房后。

      大约一周,肖哥又发现了同样情况。肖哥欲探究竟,他趁影子没出来便蹑手蹑脚绕到粮站后窗。他将耳朵靠近在窗边。窗上面虽然装着木板,里面的声响还是能够听得真切。一阵呼呲带喘的声中还有说话的声音:“你轻点,别弄出动静,”

      “没事,离天亮还有一会儿,除了你谁会起来这么早。”

      “去你的吧,快点装!”

      “你把裤带系紧了吗,不然装进去也会淌出来。”

      “没事,你装吧。”

      “你转过身去,我再从后面给你装一些进去。”

      “快点吧,急死我了!”一阵窸窸窣窣,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

      “好了吗?”

      “好了,再披件外套,根本看不出来。”

      “好,我走了……”

      “小心着点,需要的时候再来啊!”

      “会的,你个色鬼!”

     肖哥转到房头。传说,碰上男女间做那事不吉利。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三口唾沫:“你个流氓花拉子,搞破鞋都搞到我粮站来了!”……粮站大门“吱吱嘎嘎”开了一道缝,一个披头散发,上身臃肿的女人探出身来。

      肖哥只想看看这个女人是谁,不料女人那臃肿的上半身让他发现了端倪。

      说迟那快,肖哥急步上前,拦下女人。女人吓得“妈呀”一声叫,撒腿想跑。肖哥顺势抓了下女人衣裳,“哗……”藏在女人身前背后的大豆撒落一地。

      女人见事情败露,急中生智,只见她低下头,唰地脱下了裤子。女人肌肤雨雪从肖哥眼前闪过,肖哥下意识倒退几步转过身去。

      你出现在眼前,瞪圆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肖哥,今天这事你全当没看见行不行?不然我俩就告你耍流氓,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肖哥把声音压得低沉:“放屁,你告吧,现场在这摆着,你看公安相信谁!”你拉着肖哥的手,哭丧着脸说自己不是人,对不起肖哥……

      肖哥瞥一眼缩成一团,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觉得心里噎的慌,胸口一起一伏。他伸手重重地擂了你一拳:“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怎么能拿公家的东西作交易,你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肖哥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是从朝鲜战场下来的退伍军人。你是高中毕业,肖哥从返城知青中把你挑了过来。粮站里唯有你喝的墨水多,肖哥信任你,把站里写写画画,盘盘点点的事都交给你办。

      你为了安抚肖哥,那天请肖哥去小饭店喝酒,肖哥不希理你,见到你就来气。你就差没给肖哥跪下……肖哥两只眼睛瞪得犹如牛眼珠子,把你骂的狗血淋头。你倒没咋地,他却喝得酩酊大醉。

      你生性多事,喜好交际,那些年你利用手上的便利条件'''从供应给所供单位粮食指标里抠点,挪点细粮(大米,面粉)给你那些所谓的朋友。还隔三差五回青年点那边弄些五谷杂粮回来干起了投机倒把的勾当。

      你与那女人勾搭已久,你寻的是快活,她图的是换点粮食,一家孩儿吃饱肚子。肖哥警告你说:“以前的事就让大风刮去,人呀,要学会走正路,不能搞那些旁门左道。以后再干坏事我绝不饶你。”

      当年阴历七月,蒙蒙细雨连绵数日。忽有一天大雨如注,猝不及防,粮站进水,粮食受损。肖哥在抢运水湿粮的过程中被倒塌的粮垛砸伤了腰,住进医院。

     肖哥让你暂时替他管理粮站工作。在向上级报告水灾损失时,你瞒着肖哥多报了不少。有人检举你。你被调离粮站,去粮库做搬运工。肖哥受你影响,被免去粮站主任。

      肖哥愤愤地对你说:“这芝麻粒大点个官当和不当都无所谓,可是知道的人明白我是受了你的牵连,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拿公家的粮食换快活的流氓花剌子呢!这人呀,我真得丢不起。”

      后来人们发现肖哥那老旱烟抽得比先前頻了,办公桌里还多了样东西,时不时拿出来喫上一口。

      肖哥也与你形同陌路。他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潜心读书学字,练习算盘。闲暇时,他常常帮助粮站辖区的鳏寡孤独和体弱多病的人买粮送粮,还常给老年人理理发,修修自行车啥的。

      那些人把肖哥当成亲人,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来找肖哥,一来二去肖哥助人为乐的举动被传为佳话,多年被评为行业学雷锋标兵,老早就恢复了粮站主任职位。

      你在粮库工作期间表现还是不咋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社会上的哥们朋友们倒卖粮食。也没少受到粮管部门的打击。

      肖哥跟大家一样,意气风发地步入改革开放的新时代。那天肖哥去局里参加党员,干部扩大会议,听局长传达中央工作会议精神,说我们国家生产的粮食数量远远超过人均消费水平,新中国诞生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马上就要取消了,粮食可以自由买卖了,以后粮食供应凭证没用了。

      这消息委实让肖哥吓了一跳,这么说以后就没有投机倒把这一说了呗!国家十几亿人,没有计划分配粮食不得乱套了哇!他打心眼里不相信。他还是按部就班地维护着他的粮站,服务他辖区百姓。

       人们都在转变观念,以经济效益为中心,粮站由过去的服务型转变为经营型,独立自主,自负盈亏。兄弟粮站闻风而动,什么多种经营,什么前店后厂,什么议购议销……可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肖哥不服气,他说,粮站只有为老百姓提供优质服务,把粮食送到千家万户,赢得众多百姓的心,才能多卖粮增加经济效益。运营一段时间后,肖哥的粮站非但没挣到钱,反而亏损了。

      局领导批评他说:“你这是对搞活经济认识不足,思想僵化,观念陈旧,胆量不足,原地踏步,继续亏损,另换高明。”

      几个月后,肖哥没使粮站扭亏为盈。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局领导竟然同意你来当这家粮站主任。并同意你买断粮站的经营权。

      肖哥脑袋摇得像个拨愣鼓,说让谁当主任他都同意,唯有你,他不同意。说你道德品质败坏,没有一心为公的思想,还犯过错误,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其实那时肖哥在局领导心目中已经不是什么香饽饽了,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可他自以为关心集体,为国家利益考虑,非得说上几句。

      领导对他的意见不屑一顾:“什么叫安分,什么叫守己,能把经济效益搞上去就是最好的安分守己。”肖哥赚了个热脸贴上冷屁股。

      肖哥知道,你早几年已与单位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专靠贩卖小杂粮和当地紧俏的粮食品种。听说挣了几个钱。不过肖哥根本不眼馋,更没瞧得起,甚至有些恶心,他说:“靠投机倒把得到的钱不干净,不体面,不叫真本事。有能耐让公家让集体挣到钱,让职工都提高收入那才是真本事,那才光荣,才展扬!”

     你接管粮站后,第一个打算就是留下肖哥,让他为你打点站里日常事务。你看好的也是肖哥没有私心杂念的品行。

      肖哥根本没捋你那份胡子,他气哼哼地说:“什么,让我听你的使唤,让我受你的剥削,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在肖哥的心目中一切私心都是龌龊的。肖哥索性待在家里,不去粮站了。他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头:“成千成万的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社会主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变了,我们艰苦奋斗了几十年才建起来的公家粮站,咋就又变成了私人的呢,这世道又发生了什么?”他迷迷茫茫,百思不得其解。圈在小屋子里,用烟和酒麻痹自己。

      一段时间后,肖哥真得没人给开工资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一个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窘境,心境一下子跌入低谷。她毕竟年近花甲,岂能受得了如过山车似的生活,他突发肺病。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肖哥身体得到康复。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回到粮站工作。那天,你还给肖哥摆了一桌接风宴。并给他安排了粮站副经理的职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其实肖哥心里那个公与私的结根本没打开。可为了今后的生活只能来到你这里。他对你说:“别看粮站归你经营,这里的固定资产还是国家的,粮站还是为老百姓服务的窗口,无论是谁都不许作践国家的东西,损伤老百姓的利益。”

       肖哥把粮站管理的井然有序。你全身心投入扩大经营。起初,做粮食议购议销的人很少,你从北端倒腾粮食,油料赚了些钱。后来跟风的多了。货源紧张,价格上涨。

      有一次你通过上下打点,疏通关系,在一家面粉加工厂搞到一车麦麸子。就在你喜滋滋地准备发货的时候,铁路部门提出办车皮必须给他们好处费,并且明码实价,一个车皮两千块。铁路部门的行为着实让你为难。这些货卖出去不过挣个三千两千的,刨出人吃马喂的所剩无几。

      你回来跟肖哥发发牢骚,解解气。没想到肖哥比你还有气,他埋怨你说:“你他妈的难耐都哪去了,你怎么不去找他们领导告他们!这他妈跟国民党,山胡子有什么区分!”

      从此 ,你再不去倒腾粮食,把视线移到熟食加工这项在当时处于才露禾尖的产业。

      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你模仿的广式香肠,川味香肠,北京蒜肠以及德州烧鸡,沟帮子烧鸡,道口烧鸡陆续投放市场。赢得不少消费者的青睐,销售量与日俱增,经济效益如吹糠见米。你喜滋滋的心情溢于言表。隔三差五请肖哥和你的几个朋友吃喝一场。

      可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你的收获又被人瞄上了。不日,市区内类似你的熟食加工产品陆续出现在市场,把你的生意顶得日益萧条。迫于压力你不得不重新寻求挣钱的门路。

      这晚你喝酒过点量,躺在床上,目光游荡在对面的门上,突然发现门上面有一个怪异的图案。你凝神辨认,越看越像财神爷的像。

       生意人大都重视异象,莫不是财神爷上门来了……

      别说,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天临近吃晌饭时站里来了个穿戴邋里邋遢的人,说是能给你提供价格低廉的畜禽肉。并把你拉进附近一家饭店吃喝一顿。你对这人印象不错,别看他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可说起话来一套一套滴,还忒幽默,举止言谈有让人可以向他敞开心扉的感觉。

      不久,你的烧鸡香肠生意起死回生,再度红火,原因是你把价格压得很低。没几天,那些跟风的生意被你顶的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肖哥蹲在粮站大门口,沉着头。一边拈着老旱烟一边揣摩你。嘴里不时嘟囔出点动静:“这个不着调的东西,价格压得这么低还有利润可赚吗。莫不是他要花血本把他们的生意干趴下再涨价?咳,国家怎么就不出面管一管,这样争来争去的不赶上资本主义了吗。这些他妈的商人,你争我斗没一个好东西!”

       肖哥正生气呐,突然感觉一道影子堵在身后,肖哥抬起头。见你站在那。他意识到,你肯定听到了刚才他嘟嘟囔囔的话语,索性就让你听个明白:“你把烧鸡,香肠价格压得那么低,你还有个钱赚吗?”你的嘴唇翕动几下,欲言又止,你瞪着肖哥一会儿,皱下眉头,意思是干好自己的事得了,其它不用你插手。

      肖哥看得出来,你一定有事情瞒着他。

      那天,肖哥去食品车间有事。在车间看到供应商正在送货。肖哥无意走了过去。突然发现他们送来的白条鸡和猪肉都泛着紫乎乎的颜色,凭经验断定这是一批没放血的死鸡死猪。肖哥豁然明白了你烧鸡香肠敢于低价销售的原因。肖哥气呼呼嘟囔一句:“真是狗改变不了吃屎噢,国家怎么不下发一条规定,品行不好的人就不应该让他们从事食品加工这个行业。”

      肖哥质问你,还讲不讲点良心。你说:“良心有价吗,值多少钱。”肖哥被你噎的直翻白眼。一门儿抽烟,见他把烟蒂巴重重地向下一甩,咬着牙——“我要去局里告你。叫他们来收拾你 。

“去吧,去吧,我恭候局长来收拾收拾我……”你拍着肖哥的肩背得意洋洋的说。

肖哥等了有一个多月,不见局长来收拾你。   

      纸里包不住火,食品卫生监察部门来人把食品加工车间贴上了封条。肖哥心里话:“怎么样,你他妈和尚打伞还无法无天了,我就不信政府还管不了你了!”

    车间被封后,只见你大包小裹往外拎东西。没过两天,贴封条的人又回来把封条撕了。你一高兴,又请肖哥喝酒,你说:“肖哥毕竟是为我好。让他消消气,说服他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免得以后还得生气。”结果,肖哥非但没消气却又喝得找不着北。他说:“真搞不明白这个世道究竟有没有是与非。”

      肖哥这次醉的实在不轻,整整在家里躺了一天一夜。你去看肖哥,给他带去一个好消息。你对肖哥说:“国家有个新政策,允许企业搞内退,还发基本工资。你在我这总生我的气……”

     没等你把话说完,肖哥眼珠子一瞪:“你他妈知道我生气你还干那些黑心事!”你辩解说:“现在没什么黑心不黑心,只要能赚到钱咋说咋有理。”

      肖哥无心再跟你说下去,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行,你马上给我办个内退,我他妈眼不见心不烦。”

      肖哥退下来了。他闲不住,你帮他在粮站附近搭起一个可以理发,修车的小亭子。肖哥给人做事后总是说:“有钱给点,没钱拉倒。”他觉得能给别人做点好事是他最喜悦的事。时间久了,肖哥的小亭子招了很多人,他们陪肖哥抽烟唠嗑——其乐融融。肖哥也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天天还能看见自己待了一辈子的粮站而欣喜。

      可是,好景不长。那天肖哥看见你们把粮站的设备卖给了废品公司,跑去问你是咋回事,你说:“粮站黄了,房子让局里租给一家什么娱乐公司作麻将馆了。”肖哥闻讯,如雷轰顶。他使出浑身力气,再次给了你一拳:“我早就料到,公家的事交给你们这号人办没他妈的好!”

      他一口气跑到局里,拍起桌子,质问局长怎么把好端端的一个粮站干黄了 ,是不是让你们贪了……

      局长没给肖哥好脸看,对肖哥一顿呵斥后说:“老肖,你要注意了,你总拿老眼光看新事物,一直以来,你就对改革有抵触情绪。你是一个存在及其严重问题的人……”

      这天,肖哥回家又喝了好多酒,还哭了,又骂人了:“他奶奶的,这些王八犊子,堂堂一个国营企业硬让他们给作践黄了!”

       ……

       庄严肃穆的追悼大厅哀乐低沉,寥寥三十来人围在肖哥的遗体前,只有沉默,没有眼泪。工会主席悲哀的话语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肖为忠同志的一生,是全心全意为粮站事业做奉献的一生,是公而忘私的一生……”

       这声音穿过每个人的耳孔,化作一股气流——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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