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之恋
罗和平
我家有个宽大的车库，水磨石地面，大理石墙面，电动遥控卷闸门，里面既有我和夫人所使用的单车、摩托和小车，还有父亲执拗要陈列的土车。车的变化，彰显着生活的变化，是改革开放的一个缩影。
土车，是父亲的宝贝！它见证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参与岩口水库、东坑水库、龙兴洲改河等改天换地的农业会战。土车不是代步的交通工具，而是省力的劳动工具。当年，土车帮父亲挣了不少工分，工分就是粮！所以，父亲把土车当宝贝，严禁我们兄妹推着玩。我高中毕业那年，学校开门办学，开荒造田，我偷来父亲的土车图表现，但一不小心，使土车从山腰滚到了山沟。我和同村的几位同学扛着破损的土车胆怯地回到家。父亲大发雷霆，还十分伤感的说：“本想把它传给你，你却把它损坏了，看你今后怎么累力？怎么挣工分？怎么生活？！”
高中毕业后的第二年（1977年），恢复了高考，我以侥幸的心情去应试，结果以高分被录取。1979年我毕业分配到七地中学任教。七地至家，乘“班车”须绕经县城。那时客车班次很少，县城往返七地的客车每天仅一趟，县城往返我老家严塘的客车每天也只有两趟，并且无论从何处乘车，都不能赶上另一处的车而要留宿举目无亲的县城。为此，我索性走路，星期六上午上完两节课（那时无“双休”，仅星期日才放假）便开始动身，途经七地瑶前、月岭、芙冲、区田，横渡“对江”河，再翻山越岭到尧水，然后过“背子坳”到严塘，到家已是掌灯时分。运气好时，途中或许能遇上运煤或运沙石的拖拉机，不管爬车有多么危险，也不管爬车有多么脏，更不管司机是怎样的辱骂，死皮赖脸地上。有一次，运煤司机见我爬车便急停下来，对我横眉怒吼。为了搭乘一程，我不得不将半包“火炬”牌香烟送他，司机接过香烟并叼上一支，我赶紧划燃火材给他点上，“上吧”话随烟雾从司机的口中吐出，我赶紧一屁股坐在车厢的煤堆上……回到家，我在门前的小溪中用去了半块肥皂才洗清全身。第二天（星期天），妈妈煮早饭让我返校，中餐是妈妈塞进挎包的红薯……
父母很心疼我这个吃“国家粮”的长子，决计为我买辆“线车”（即单车）。“线车”，在改革开放之前，至少是公社党委书记级别的干部才能享用的；改革开放之初，也是稀罕之物。为买单车，父母托在“公社”工作的表哥想办法，找关系。表哥找到供销社的领导，几经讨价还价，那位领导才同意“以物换物”:父母含泪将准备建房用的50根杉树换了供销社领导那辆已用了半年的“永久牌”。有了单车，我感觉十分方便！骑着“永久牌”单车，有飞一样的感觉!一上路，我便把车铃叫个不停，引来许多羡慕的眼光。那时，我惜车如宝：每骑一次便擦洗一回；平坦之路，我骑车；泥泞之路，车骑我（扛着走）；坎坷之路我与车手拉手地并行（推着走）……
八十年代中期，自行车不再是紧俏物资，敞开大门供应。我曾拥有多种品牌和式样的单车：永久牌、五羊牌、飞鸽牌、凤凰牌；男式的、女式的、变速的……物以稀为贵，物多则不惜，我对自行车开始“喜新厌旧”，不再擦洗，更不让它“骑”我，骑不了多久就让它进回收站，唯独那辆用50根杉树换来的“永久牌”连同父亲的土车宝贝还陈列在我家的车库里。
九十年代，骑单车不再风光，也没有一点“飞”的感觉，只有苦和累！有时想回到三十余里之外的家里看看孩子和他妈，往往是高高兴兴而来，呼呼大睡而过，腰酸腿痛而返……妻子心疼地说：干脆买辆摩托吧！买摩托？我曾梦寐以求！刚参加工作时，全县只有公安才有几辆草绿色的摩托，似乎都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转业产品”。八十年代中期我第一次在长沙和株洲的大商场中看见几辆红色的“铃木”牌，可车的价格是“天文数字”。我绕着“铃木”看了又看，馋得差点流口水，营业员见状走上前来：“同志，你买吗？”我“嗯”了一声，她用怀疑的目光上下审视着穿着解放鞋的我，“要买先交钱”！说完把辫子往后一甩，便不再理睬，她那长长的辫子还撩到我的脸上，我呆若木鸡……那时我想，这一生恐怕无缘享用此物！九十年代，我县的摩托车商店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许多人已拥有了自己的摩托。现在妻子一提议，我便孩子似的高兴得在床上翻了数个筋斗，几岁的儿子也跟着翻，那一夜的梦里我几次笑出了声。第二天，我取了所有的存款，还向同事借了数千元，用一万五千元买了一台“光阳”牌摩托车。骑着摩托车驰骋在宽阔的大道上，我便纳闷：古人怎会造出“风驰电掣”之词……以前骑单车，每逢上坡，我总是希望后面来辆手扶拖拉机，然后我一手扶单车，一手抓住车箱，让拖拉机牵引我上坡而任凭司机的怒骂，唾骂的口水和着浓浓的黑烟和灰土随风飘到我的脸上。如今，我骑着摩托，看那行驰的拖拉机简直就是乌龟在爬行！货车和客车也常常被我追上且远远地抛在身后。有了摩托，我和妻子不再是“两地分居”，三十余里路程，顶多半小时即到。放学后，想回家便上路，回家后也不再是倒床呼呼而睡，也不再腰酸腿痛……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不但偿还了债务，还先后购置了女式摩托、电动摩托，还在县城建了小洋楼，举目无亲的县城变为亲朋遍布的家，存款也逐年递增……
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对摩托车又有一种骑腻的感觉，并且常常因骑摩托而伤风感冒。有一次因忘记带雨衣，老天爷故意整我，回家途中突下大雨，周围又没有避雨之处，我只好冒雨而行。我因此而感冒了好几天。事后，妻子再次提议：买辆小车吧！买小车？要是早几年，那比登天还难！我做梦都不敢想！而如今，小车已经开始进入百姓家。妻子一提，我便趁热打铁，立即实施，不然妻子又会说：“你们男人啊，就是爱摆阔！”弄不好她会紧缩“银根”使购车泡汤。于是，在妻子提议的当天下午，我就预付了购车款。一周后，我就开回了“奇瑞”牌QQ小车。有了“奇瑞”，我不怕日晒雨淋，不怕伤风感冒。开“奇瑞”比骑摩托舒服多了！驰骋在宽阔的大道上，我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握着方向盘，孩子和他妈则和着车上的音响旋律尽情歌唱，美极了！每逢超越拖拉机和货车时，我会情不自禁地侧看它们一眼，流露出一种感激、责备、傲视的复杂心情，脑海中顿显当年我爬拖拉机或货车时被司机怒斥而忍气吞声的情景，顿显当年在拖拉机或货车上颠簸的情景。若是我一个人开着“奇瑞”上下班，只要同事或熟人愿乘，只要车子能容下，人招手我便停，免费送达。
现在，宽阔的交通街、东阳街、朝阳街、炎帝路、陵园路、紫微路、绕城路，条条大道车水马龙！我的“奇瑞”在车流中日渐渺小和寒酸。我不敢开大车上的音响，甚至不敢鸣喇，生怕引起路人的注意。别的司机看我的小车一眼，便觉人家是看拖拉机，心里翻涌着一股怪怪的味……于是，我思量着将“奇瑞”换成“奥迪”，但购买计划未获夫人通过。夫人说：“等儿子博后毕业了，你再买！买‘奔驰’也行”。我屈指一算，照夫人的说法，还要一年。一年后，说不定我还不稀罕那“奥迪”或“奔驰”呢！说不定又想赶潮流买飞机呢！所以，我下决心下个月就买“奥迪”或“奔驰”！我必须在别人买飞机之前尝尝自家拥有“奥迪”或“奔驰”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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