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剑南短篇小说二题
走 穴
一日，佛祖召众菩萨、罗汉、金刚于大雷音刹讲经论法，宣扬正果，普度众生。但见那莲花台上光芒四射，祥云缭绕，经久不散。讲完经大家聚在一起闲侃。佛祖问众菩萨，听说如今天下太平、丰衣足食，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有这等事吗？弥勒尊者行近莲台，拜过佛祖，说，佛祖所言极是，以前人人都想上天，过神仙日子。现在倒过来了，神仙们都嫌天上冷清，羡慕起人间的荣华富贵来了。据天宫传来消息，昨晚托塔李天王的一名侍者又偷偷地跑到人间去了。这是今年以来天宫发生的第81起神仙走穴案件。玉帝为此多次召开御前会议，责令有关方面加以整饬，却收效甚微。照这样发展下去，天宫早晚要让人类给灭。我佛慈悲，看有什么法子拯救一下天宫，防止这种走穴现象蔓延。不然的话，说不定今后我佛教圣地也有人学样儿下去。
佛祖说，这事我也听说过，但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不过解决这种问题还是谨慎点为好。当年天宫在处理七仙女下凡的事情上，由于方法简单粗暴招来不少非议。我们要从中吸取教训，免得人家说三道四。走穴这件事我看还是先组织个班子到人间去搞一次调研，拿出个具体的整改方案来再说，不要操之过急。最近，我忙于修改三剩大法，不知谁愿意替本座下去走一遭。说完环顾四周，许久没人应声。最后，还是观音菩萨出列回应，说，弟子不才，愿往东土调查此事。众菩萨回头一看，只见观音菩萨，气定神闭、雍容大方、光彩照人、企羡不已。佛祖心中大喜道，菩萨若能亲自去，甚是好事。菩萨说，弟子此去东土，不知佛祖有何吩咐。佛祖说，菩萨此去任务艰巨，希望能把走穴的真实原因找到，可千万别学那些六根未净的人的样，赖在人间不愿回来哟。说完，佛祖微微地笑了一声。众菩萨也跟着笑了。观音菩萨说，佛祖放心，弟子向来心如止水，宠辱不惊，绝不会为金钱美色所动。此行一定将走穴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回来。没等观音菩萨说完，佛祖便道，你回去准备一下，后天是黄道吉日，仍然安排惠岸行者与你随行，可否？菩萨说，遵命。
不日，观音菩萨与惠岸行者变作两农民来到了长安街上。初来乍到，师徒两人站在街中央东张西望，辨不清方向。只见到处是人，一个个行色匆匆，不知他们在干什么。说是逢墟没有看见他们手上提什么东西，说是赶庙会又没看到狮子龙灯。马路上许多铁匣子一样的东西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惠岸指着那些铁匣子跟菩萨说，这家伙好厉害扑倒走就走得这么快，要是站起来走那还了得。
他们在原地打着转，不知往哪儿走。想问别人，又说不出具体的要去的地方。到底还是观音菩萨聪明，她拉住一位小朋友的手说，小朋友，卖东西的地方在哪里？小朋友用手指了指前面那群人，说，你跟着他们进去就是的。
观音菩萨和惠岸行者来到一个地下大商场。一进门，惠岸便瞪大了眼睛，哇噻，哪里这么多东西呀！观音菩萨和惠岸行者除了里面的柴米油盐茶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其余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根本见都没见过。观音菩萨走到货架前随手拿起一个纸盒子看，上面贴满了猪八戒的各种头像，标签上写着“佩奇饼干”。惠岸凑过来好奇地问菩萨，师父这是啥！观音菩萨说，这个你也不知道？佩戴也，饼干烧饼也，顾名思义是挂在脖子上的烧饼。惠岸说，哦，到底还是师父厉害有水平。观音菩萨摇了摇头说，现在的人真不懂事，不就是一块烧饼嘛，何必花这么多的心思，包得花花绿绿。
正当观音菩萨举起手来将货物放还原处。惠岸行者拉了拉菩萨的衣角，低声对菩萨说，师父，前面有小偷。菩萨的手停在了半空，扭过头来顺着惠岸指示的方向看去，见一瘦小男子两只眼睛在货架上扫来扫去，染眼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趁人不注意迅速将一包盐丢进了身边的一个筐子里。惠岸正要上前逮住他，被观音菩萨拦住了，说，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别惊动他，等他再伸手时揪住他不迟。师徒两人便跟在瘦小男子后面，瘦小男子往前走一步，他们也往前走一步，瘦小男子停住脚步，他们也停住脚步，瘦小男子回过头来，他们俩马上佯作看天花板。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抓住了惠岸的衣领，那人冲惠岸呵斥道，你干什么？鬼鬼祟祟。惠岸说，抓贼。那人说，贼在哪？惠岸指了指前面的瘦小男子说，他是贼。那人说，神经病，你知道他是谁吗？人家是这家商场老板。说完转身离开了。观音菩萨和惠岸愣在那里半晌不知怎么回事。瘦小男子冲他俩笑了笑，径直朝门口走去。在门口瘦小男子把那包盐递给了一位美女，美女接过盐在一台不知什么宝物前一扫，宝物发出一声“嘀”。瘦小男子便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付给美女。然后，拿起盐扬长而去。这一切让观音菩萨和惠岸看得目瞪口呆。
从超市里出来，已经是酉时了。观音菩萨估摸着外面天色已晚，鸡也开始归巢了。可出来一看观音菩萨大吃一惊，外面不但没黑，晴空万里，而且头上多出了许多个小太阳。菩萨问惠岸今天是哪位太阳神当班，怎么一下子，天上跑出那么多太阳？惠岸说，今天是炎帝神农氏当班。菩萨说，炎帝向来做事认真，莫非岁数大了打瞌睡去了。念他当年教人类燧石取火有功，徒儿，你做点好事赶紧把那些小太阳摘下来。要是让玉帝看到了这可是杀头的罪呀。惠岸说，师父放心，我立即把它们摘下来。说完，便往路边的电杆上爬。巡逻民警赶紧跑过来制止，说，你要干什么？惠岸说，我摘太阳。警察抬头四处望了望，说，哪里有太阳？惠岸说，上面不是吗？警察说，那是路灯。惠岸说，你骗谁呀，是灯怎么没看见灯里的油呢？警察说，电灯不用油。惠岸说，不用油哪来的火？警察说，用电。惠岸心里感到好笑，管雷公电母的神就站在眼前，没她的指令哪来的电。惠岸继续往上爬。警察没办法，只好请求消防大队支援。一会儿，消防车“呜哇，呜哇”来了。两位消防队员登上长长的吊车手臂，强行把惠岸从电杆上拉下来。惠岸仍不服气，与人家争执，说他们欺负乡下人。菩萨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都在指责他们，怕误了大事，拉起惠岸便走。到了蛮远还听见有人在后面笑。
菩萨与惠岸在长安街上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很快过了亥时，长安城才渐渐地安静下来，马路两旁的太阳也次第落下。菩萨站在广场上抬头仰望，只见银灰色的天空中繁星闪烁、行云流水、明月如钩。没想到，这些平时踏在脚底下不起眼的景物今夜却格外让人亲近。远处高楼传来一声清脆的钟声，仿佛把人带进了一个童话世界。这些年来各路神仙都忙于著书立说，很少到人间来走走，以至于尧舜以来再没有神话故事流传下来了。人和仙虽说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气，人在气中，仙在气外，但长期以来人做人的，仙做仙的，老死不相往来。谁知道，近年来人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难怪那些个侍者纷纷走穴。若天上的神仙们仍然固步自封安于现状，不久的将来谁领导谁就真个很难说了。菩萨看了看劳累了一天，靠在旁边一张石桌上打盹的惠岸说，徒儿，徒儿。惠岸猛然间醒了过来说，师父，有何吩咐？菩萨说，咱们在附近找一间客栈休息一下，明天，再到其他地方看看。惠岸说，师父，那儿有家宇宙宾馆，想必是住宿的地方，咱们何不进去看看？
观音菩萨和惠岸行者刚刚跨进宇宙宾馆的门，便有两位身着唐装的美女前来相迎。请问先生，要标间，还是套间。菩萨说，我俩身上没有银两，能不能让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或者走廊里借宿一宿。美女说，对不起，本店有规矩，没钱的人与狗免进。惠岸听说顿要上前理论，被菩萨挡住了。从宇宙宾馆出来后，又接连问了几家，情况都差不多。这时外面开始起风了，不一会儿，下起了雪。惠岸缩着脖子两只手套在袖子中，跟在菩萨屁股后面，抱怨说，这些人也是，客厅里的沙发空也空在那里，让我们睡一宿有咋个失？菩萨说，再找一找看。终于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看见有很多人躺在长椅上。惠岸说，师父，我们也在这躺一下算了。菩萨说，好的。没想到师徒俩才坐下，就有人过来说要查票。没票请出去。菩萨说，我们是乡下来的身上的钱都花完了，外面冰天雪地的行行方便让我们在这蹲一蹲，明天一早我们就走。验票员说，不行，这儿是火车站，不是宾馆，去，去。两人又被赶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很快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絮。剩下的几只路灯在雪的映照下，变成了淡黄色。惠岸上齿嗑着下齿实在忍受不了了，跟菩萨说，师父，何不叫当地土地神出来，问他有什么办法解决一下。菩萨说，是呀，你不说我倒忘了。于是跺了跺脚。长安城土地爷立即匍匐在地，说，参见菩萨，不知菩萨半夜三更把我叫醒有何吩咐。菩萨说，我奉佛祖之命前来东土长安调研天宫走穴问题。从酉时到现在找了几个时辰没找到住宿的地方，麻烦你给我们安排个栖身之处。听菩萨一说，土地爷顿时抽泣不止。说，菩萨，说出来丢人呀。你老远来一次不容易，我身为土地神，本应尽地主之宜。但是我手上冇得一寸土地，一个铜板，如何安排得了。菩萨说，你带我们到你庙里借宿一宿就可以了。土地爷说，菩萨你有所不知，如今所有的土地都在开发商手里，土地神有名无实。开发商拿到土地后，建宾馆、楼房、别墅。整个长安城再找不到一块空闲地了，连我那座破庙前天也被拆除了。现在我被迫寄住在一棵树下。我多次跟有关领导反映，请求给我留个栖身之处。他们一句话，发展经济重要还是保护你这座破庙重要？问得我不知如何回答。菩萨说，岂有此等怪事？庙是你的，他们本来有求于你，你是主，他们是客，怎么倒过来了你求他们呢？平时我看他们对你还可以呀，你这庙里的香火旺着呢。土地爷说，这些都是假象，其实在这庙里不是我说了算，是香客们说了算。菩萨说，既然是香客们说了算，那么香客们又何必假惺惺给你烧香呢。土地爷说，菩萨你别小看这些香客。他们一个个都是有来头的。他们给我烧香是做给别人看的，遮凡人眼，给我面子。我要是给脸不要脸，说不定哪天上天一纸批文下来我头上这顶帽子就过河了。还望菩萨原谅，当我今天说的话没说，千万别讲出去。要是让那些香客们知道了我在你面前告他们的状，明天就不会有人给我烧香了。菩萨慈悲，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赡养呀。菩萨说，你放心，我能理解。眼下你看能不能给我们找个地方歇脚，只要能避风就行。土地神说，菩萨如果不嫌弃的话，沿这条街前行500米，有一座桥，桥下有一个洞，就在那儿将就一宿行吗？菩萨说：多谢土地神。
这一夜，菩萨才真正体会到了世界上什么叫漫长。按理过惯了天上一日，地上千年日子的菩萨对付人间一晚光景，不就是眨眼的功夫吗？可是菩萨突然觉得时间静止了，以至于第二天见到阳光后，怀疑自己是否重生。
第二天早晨，雪停了，天边泛起了一道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几只麻雀在雪地上跳来跳去，像是饿了，到处觅食，不停地问同伴你找到了吃的吗？你找到了吃的吗？
任务在身，菩萨无心观赏江边的风景，作为西天极乐世界的主要负责人，当然最关心的是人间寺庙的现状。考察寺庙也是这次调研的一项重要活动。一大早，菩萨与惠岸便往长安宝山寺赶。可能是天气寒冷的原因，今天路上的行人较少，师徒俩深一脚浅一脚，踩得地上的雪片吱吱响。走了一阵，惠岸见观音菩萨气喘吁吁，说，师父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菩萨说，不要。突然，脚一滑菩萨扑倒在地。惠岸赶紧跑过去将菩萨扶起。菩萨从地上站起来笑着说，好久没活动了，身子骨沉重了。要是三千年前，我在雪片上行走，雪片一个棱角都不会损坏。惠岸说，师父的功夫了得天上人间尽人皆知。菩萨笑着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哪知神仙也有老。惠岸说，神仙有老，而神仙无终。我不也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吗。师徒俩说着说着，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倒在马路旁边。菩萨与惠岸未加思索一路滑了过去。近前一看，是一位老太太。菩萨和惠岸一人操着老太太一只胳膊，关切地问，老太太摔坏了哪里没有？老太太没有回答，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悬着，哎哟，哎哟叫得恶。惠岸说，老太太要不我给你擦一下。老太太点了一下头。惠岸脱了棉件衣摊在雪地上让老太太坐下。惠岸卷起袖管手还没有挨到她的腿，她便喊了起来，疼死我也。吓得惠岸赶快缩转手。菩萨说，老太太你忍耐点，让他帮你擦一下就没事了。老太太将两只手伸进膝弯里，操着那条腿，说，天老爷呀，哪个炮子打的没长眼睛把老娘撞到这不管就跑了呀？
这时一位年轻男子刚好打旁边经过。听到老太太的叫喊走了过来，弯下腰凑到老太太的脸上瞧了瞧，说，这不是张婶吗？你怎么了？老太太突然把脚伸直了放在地上，说，没事扭了一下脚。年轻男子说，扭得重不重。老太太抬了抬脚，可怎么也抬不起来。年轻男子说，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要不要我帮你把你家里人叫来？老太太说，等下看有活冒。年轻人看了看菩萨和惠岸说，张婶，是谁把你撞成这样的？惠岸告诉年轻人说，老太太自己摔的。老太太抬头望了望惠岸说，年轻人，好汉做事好汉当，怎么说出这等冇良心的话呢。我又没说要你赔，你干嘛要撒谎呢？老太太？你，你。惠岸觉得莫名其妙说话语无伦次。年轻人说，张婶，你何必要袒护他们，这些人看上去老实巴交，一副乡巴佬样子，心肠歹毒着呢。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不晓得早跑哪儿去了？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该赔就得赔，对这种冇良心的人决不能心慈手软。说完便扯住菩萨的衣领。菩萨恳求道，年轻人老太太不是我们撞的，再说我身上也没钱。我还有事，行行好，你放我们走，日后给你。年轻人说，哪有出门不带钱的，你想跑不是？今天没钱谁也别想走。为配合年轻人，老太太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围观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惠岸见年轻人为难师父，冲过去挡在前面，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年轻人说，到底谁不讲道理？惠岸重复说，老太太分明是自己摔的。年轻人说，谁证明她是自己摔的？再说，老太太摔倒后街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别人不扶，你们扶，不是你们撞倒的，你们扶个啥？惠岸被问得糊里糊涂，搞不清刚才扶老太太扶对了还是扶错了。正当年轻人和惠岸纠缠不休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警察来了！老太太马上从地上弹跳起来，踮起脚四处望了望，然后与年轻人一起推开人群向一条巷子里跑了。围观者轰然大笑。
菩萨和惠岸一路感叹来到了宝山寺，远远望见白皑皑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周围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在白雪的衬托下，石壁上那行“5A级国家名胜风景区”黑色字体尤为醒目。原以为今天天气冷又下着雪，寺庙里一定冷冷清清。可眼前的景况与想象的大不相同，寺庙前人山人海，喜气洋洋。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饰，像去赶庙会似的。特别是那些个女香客，衣着单薄，特别吸引眼球。惠岸偷偷地观察她们的大腿仔细辨认了好久，得出的结论是她们没穿裤子。可又奇怪大腿间裸露的地方看不见其他颜色？本应该凹凸不平黑色的地方也和大腿一样光滑滑白嫩嫩的。观音菩萨发现惠岸的眼睛不守规矩，狠狠地揪了一下惠岸的耳朵。惠岸疼得眼泪汪汪，直嚷师父饶命。
师徒俩夹裹在人潮里，慢慢地向前移动。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卖字画、卖古董、卖玩具、卖裤衩的应有尽有，比商场还热闹。大门右侧有一排低矮的房子，看上去都是用竹木搭建的，临街面整堵墙敞开，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墙体上插了一面黄色的三角旗。里面摆满了鸡、鸭、鱼的尸体，有用铁钩穿着鼻孔挂在竹杆上的，有用绳索扎着脚倒悬在天花板下的。惠岸一看毛骨悚然，他去过十八层地狱里的刑房，但也没有这么恐怖，包括屋子里的人也和地狱里的那些小鬼一模一样穿着白褂子戴着白帽子手里捏着把白刀子。那些鸡鸭鹅身上的毛扒得干干净净，经过油炸，动物的胴体都变成了淡黄色，油腻味弥漫了整个宝山寺。在宝山寺前，唯一让菩萨感到欣慰，觉得还有点像是寺庙的样子的是人群中仍有不少出家人穿来穿去。这些和尚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大堆佛珠。好像在与游客们讨论什么。菩萨觉得不对劲，佛门弟子脖子上通常是挂一串佛珠，却从没见过脖子上挂一大堆的。这是哪派门下的弟子？正疑惑间，一位五大三粗，大腹便便的和尚走了过来，挡住了菩萨的去路。问菩萨，买佛珠吗？这佛珠是经宝山寺主持海空大师开过光的，戴在身上能祛邪避灾。菩萨说，你这佛珠是卖的吗？和尚说，不是卖的，是看的？菩萨说，多少钱一串？和尚说，十块。菩萨说，一块钱能不能卖？和尚说，一粒。菩萨觉得与这种人无法沟通便不想再搭理，从他侧面绕了过去。可是跟在后面的惠岸突然指着那和尚高声喊道，咦，你不是我父亲托塔李天王的侍者小三子吗？那和尚瞧了瞧惠岸惊奇地说，哎呀，这不是二公子吗？你怎么也到人间来了？惠岸说，只你晓得享受，别人就不准来？小三子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是菩萨面前的大红人，前途无量。不比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混日子过，有碗饭吃就行了。惠岸说，听你的口气，在人间还混得不错吧。小三子说，二公子，如今的人间不是过去的人间了，只要有钱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惠岸说，你吹牛。我要上天，你能做到吗？小三子笑了笑说，你要去哪里？惠岸说，去月亮上。小三子说，你还在翻老皇历，人家美国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有人去过，不信你问吴刚50年前的一天早晨是不是有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家伙到过他家里做客。惠岸说，听说过。可我有顺风耳，千里眼，你有吗？小三子说，二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可能在天上呆久了，长期缺氧，脑袋退化了。千里万里算什么，现在人们造了一面镜子从镜子里一眼能望穿137亿光年，你知道不。惠岸说，137亿光年有多远？小三子说，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那地方阳光也照射不到。菩萨走出了十几步，看见惠岸没跟上来，回过头对惠岸说，徒儿你和谁在说话呀？惠岸说，一位故友。菩萨返回来瞟了一眼小三子。小三子明白眼前这位农民打扮的人是观音菩萨，便微微地给菩萨鞠了躬。说，拜见菩萨。惠岸听小三子说出菩萨的真实身份，慌忙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见没有反应，才松了口气，轻轻地对小三子说，小三子请注意，这是在人间，天机不可泄露。看见惠岸那神秘的样子，小三子笑得前仰后合，说，二公子你多虑了。腰一弯脖子上的佛珠从他光溜溜的头颅上滑过撒落一地。小三子好久才止住笑。接着故意大声对着菩萨说，菩萨远道而来有失敬意。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有听见，一个回头的人也没有。
菩萨尴尬地笑了笑，命惠岸赶紧帮人家把佛珠捡起来。小三子用脚将佛珠扫到一边说，不用捡了，这东西不值钱，多的是。
正在这时候，宝山寺正门开了。先是一色水的美女身着旗袍一步三扭从里面出来了，一字排列在寺院前台阶上。台阶上摆满了，春、夏、秋、冬每个季节盛开的鲜花。有樱花、莲花、菊花、梅花，这些花束在一只只飘着红色绸带的花篮里，争奇斗艳。与周围的环境很不协调。紧跟着一位虎背熊腰，圆头大脸的和尚缓步走来，与和尚一同出场的还有一位官员，走到大门口时和尚做了一个手势让官员先行。官员当仁不让走在前面。
惠岸问小三子，这是干什么？小三子说，今天是宝山集团公司上市一周年纪念日。前面那位官员是长安市钱副市长，后面那位和尚是宝山集团公司董事长，宝山寺方丈海空法师。惠岸说，什么是上市公司？小三子抓了抓脑袋，说，就是大家一起来赚钱吧。惠岸说，你一个和尚上什么市？小三子说，这个你就不懂了，上了市钱就会滚滚而来。要房子有房子，要美女有美女，要月亮有人帮你摘。惠岸说，钱有这么大魅力？小三子说，不然我们这些人敢愿冒犯天条，来到人间干嘛？你知道吗，台上那位海空法师据说原先是太乙真人的一位侍者。他不甘寂寞，偷偷地来到人间，在不到五年时间里，他摇身一变成为富甲一方的名人。现在他身价过亿，妻妾成群，天天有人邀请他去讲经。不瞒你说，我就是听了他的演讲后，得到了启发才决定下来的。你知道不，今天这个活动主要就是听他讲经。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冲他精彩的生意经而来的。惠岸说，他有老婆？小三子说，这有什么稀奇？现在的和尚有老婆是一种时尚。惠岸说，哪还叫什么和尚呢？小三子说，如今的和尚叫职业和尚，做和尚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喝口酒，吃块肉，娶个老婆很正常。不少和尚还家外有家呢。惠岸说，他的生意经是三剩大法里面哪一章的？我怎么没看过？小三子说，听说海空法师讲的生意经这是西方一家公司的老总叫比尔.盖茨的人写的，眼下这部经在人间流传甚广。惠岸说，他的生意经与三剩大法比咋样？小三子说，无法比。旁边的菩萨感觉到惠岸越说越来劲，连忙说，徒儿，走，走。别耽误人家做生意我们下山吧。走了很远，惠岸还回过头来与小三子挥手。
离开宝山寺，观音菩萨带领惠岸行者即刻回西天复命。
调研
一日，佛祖召众菩萨、罗汉、金刚于大雷音刹讲经论法，宣扬正果，普度众生。但见那莲花台上光芒四射，祥云缭绕，经久不散。讲完经大家聚在一起闲侃。佛祖问众菩萨，听说如今天下太平、丰衣足食，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有这等事吗？弥勒尊者行近莲台，拜过佛祖，说，佛祖所言极是，以前人人都想上天，过神仙日子。现在倒过来了，神仙们都嫌天上冷清，羡慕起人间的荣华富贵来了。据天宫传来消息，昨晚托塔李天王的一名侍者又偷偷地跑到人间去了。这是今年以来天宫发生的第81起神仙走穴案件。玉帝为此多次召开御前会议，责令有关方面加以整饬，却收效甚微。照这样发展下去，天宫早晚要让人类给灭。我佛慈悲，看有什么法子拯救一下天宫，刹一刹这股歪风。不然的话，今后说不定我佛教圣地也有人学样儿。
佛祖说，这事我也听说过，但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不过解决这种问题还是谨慎点为好。当年天宫在处理七仙女下凡的事情上，由于方法粗暴简单招来不少非议。我们要从中吸取教训，免得下面的人说三道四。走穴这件事我看还是先派人到人间去搞一次专题调研，弄清原因，然后拿出个具体的整改方案来再说，千万不能操之过急。最近，我忙于修改三剩大法，不知谁愿意替本座下去走一遭。说完环顾四周，许久没人应声。最后，还是观音菩萨出列回应，说，弟子不才，愿往东土调查此事。众菩萨回头一看，只见观音菩萨，气定神闭、雍容大方、光彩照人、企羡不已。佛祖心中大喜道，菩萨若能亲自去，甚是好事。菩萨说，弟子此去东土，不知佛祖有何吩咐。佛祖说，菩萨此去任务艰巨，希望能把走穴的真实原因找到，可千万别学那些六根未净的人的样，赖在人间不愿回来哟。说完，佛祖微微地笑了一声。众菩萨也跟着笑了。观音菩萨说，佛祖放心，弟子向来心如止水，宠辱不惊，绝不会为金钱美色所动。此行一定将走穴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回来。没等观音菩萨说完，佛祖便道，你回去准备一下，后天是黄道吉日，仍然安排惠岸行者与你随行，可否？菩萨说，遵命。
那天，观音菩萨与惠岸行者变作两农民来到了长安街。脚一落地便有一种拥堵的感觉。一千多年前菩萨曾为物色去西天取经人选来过一次长安，那时的长安山清水秀，绿树成荫。有诗为证：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眼下却高楼林立，人声鼎沸。菩萨和惠岸站在街道上东张西望，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见路上的行人一个个行色匆匆，不知他们在干什么。说是逢墟不见他们提个篮挑个担，说是赶庙会又没看到狮子龙灯。不少人放着大路不走偏要挤在一个个铁匣子里，这些铁匣子既没有手，又没有脚，却跑得比千里马还快。偶尔“叭，叭”地叫一句，那声音就像天上的滚雷一样震得耳朵嗡嗡响。惠岸指着那些铁匣子跟菩萨说，这家伙扑倒地上走得这么快，要是站起来走那还了得。
其实，来之前菩萨心里对这次调研活动已有安排。先走哪里后走哪里想好了，这下全乱套了，从前的景物都不知哪儿去了。连找口水喝的地方也没了。正不知所措时，对面走来一位小朋友。菩萨拉住小朋友的手说，小朋友，卖东西的地方在哪里？小朋友用手指了指前面那群人，说，你跟着他们进去就是的。
菩萨和惠岸来到一个地下大商场。一进门，惠岸便瞪大了眼睛，哇噻，哪里这么多东西呀！观音菩萨和惠岸行者除了里面的柴米油盐茶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其余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根本见都没见过。观音菩萨走到货架前随手拿起一个纸盒子看，上面贴满了猪八戒的各种彩色图案，盒子上方写着“佩奇饼干”。惠岸凑过来好奇地问菩萨，师父这是啥？观音菩萨说，这个你也不知道？佩戴也，饼干烧饼也，顾名思义是挂在脖子上的烧饼。惠岸说，哦，到底还是师父厉害有水平。观音菩萨没理睬他的马屁，把盒子翻来覆去地看，说，现在的人真不懂事，不就是一块烧饼嘛，值几个钱。过去卖烧饼那个不是放在箩筐里挑着卖，也没见得吃死人。何必花这么多的心思，包得花花绿绿，纯粹浪费。说完观音菩萨举起手将货物放还原处。正当这时，惠岸行者拉了拉菩萨的衣角，低声对菩萨说，师父，前面有小偷。菩萨的手停在了半空，扭过头来顺着惠岸指示的方向看去，见一瘦小男子两只眼睛在货架上扫来扫去，一看便知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趁人不注意迅速将一包东西丢进了身边的一个筐子里。惠岸正要上前逮住他，被观音菩萨拦住了，说，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别惊动他，等他再伸手时揪住他不迟。师徒两人便跟在瘦小男子后面，瘦小男子往前走一步，他们也往前走一步，瘦小男子停住脚步，他们也停住脚步，瘦小男子回过头来，他们俩马上佯作看天花板。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抓住了惠岸的衣领，那人冲惠岸呵斥道，你干什么？鬼鬼祟祟。惠岸回过头来说，抓贼。那人说，贼在哪？惠岸指了指前面的瘦小男子说，他是贼。那人说，神经病，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这家商场的老板。说完转身离开了。观音菩萨和惠岸愣在那里半晌不知怎么回事。瘦小男子冲他俩笑了笑，径直朝门口走去。在门口瘦小男子把那包东西递给了一位美女，美女接过东西在一台不知什么宝物前一扫，宝物发出一声“嘀”。瘦小男子便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付给美女。然后，拿起那包东西扬长而去。这一切让观音菩萨和惠岸看得目瞪口呆。
从超市里出来，已经是酉时了。观音菩萨估摸着外面天色已晚，鸡也开始归巢了。可出来一看观音菩萨大吃一惊，外面不但没黑，而且头顶上多出了许多个小太阳。菩萨问惠岸，今天是哪位神仙当班？怎么一下子天上跑出这么多太阳来了？惠岸说，今天是炎帝神农氏当班。菩萨说，炎帝向来做事认真，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莫非岁数大了打瞌睡去了。念他当年教人类燧石取火有功，徒儿，你做点好事赶紧把那些小太阳摘下来。要是让玉帝看到了这可是杀头的罪呀。惠岸说，师父放心，我立即把它们摘下来。说完，便往路边的电杆上爬。巡逻民警赶紧跑过来制止，说，你干什么？惠岸说，我摘太阳。警察抬头四处望了望，说，哪里有太阳？惠岸说，上面不是吗？警察说，那是路灯。惠岸说，你骗谁呀，是灯，怎么没看见灯里的油呢？警察说，电灯不用油。惠岸说，不用油哪来的火？警察说，用电。惠岸心里感到好笑，管雷公电母的观音菩萨就站在眼前，没她的指令哪来的电。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惠岸没理他们继续往上爬。巡逻民警没办法，只好请求消防大队支援。一会儿，消防车“呜哇，呜哇”来了，停在电杆边。消防车将长长的手臂徐徐伸到了惠岸的面前。两位消防队员登了上去，强行把惠岸从电杆上拉下来。惠岸仍不服气，与人家争执，说他们欺负乡下人。菩萨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像看猴子耍把戏似的指指点点。菩萨担心出事，拉起惠岸便走，蛮远还听见后面有人在笑。走到僻静地方，惠岸挣脱了菩萨的手，嘟哝道，这些人不识好歹，当年要不是后羿射日，地球恐怕早毁了。
菩萨与惠岸在长安街上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所到之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直到亥时，长安城才渐渐地安静下来，马路两旁的太阳也次第落下。菩萨站在广场上抬头仰望，只见银灰色的天空中繁星闪烁、行云流水、明月如钩。没想到，这些平时踏在脚底下不起眼的景物今夜却格外让人亲近。远处高楼传来一声清脆的钟声，仿佛把人带进了一个童话世界。这些年来各路神仙都忙于著书立说，很少到人间来走走，以至于尧舜以来再没有神话故事流传下来了。人和仙虽说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气，人在气中，仙在气外，但长期以来人做人的，仙做仙的，老死不相往来。谁知道，近年来人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难怪那些个侍者纷纷走穴。若天上的神仙们仍然固步自封安于现状，不久的将来是神仙领导人，还是人领导神仙很难说了。菩萨看了看劳累了一天，靠在旁边一张石桌上打盹的惠岸说，徒儿，徒儿。惠岸猛然间醒了过来说，师父，有何吩咐？菩萨说，咱们在附近找一间客栈休息一下，明天，再到其他地方看看。惠岸指着前面一座高楼说，师父，那儿有家宇宙宾馆，想必是住宿的地方，咱们何不进去看看？
观音菩萨和惠岸行者刚刚跨进宇宙宾馆的门，便有两位身着唐装的美女前来相迎。请问先生，要标间，还是套间。菩萨说，我俩身上没有银两，能不能让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或者走廊里借宿一宿。美女说，对不起，本店有规矩，穷光蛋与狗免进。惠岸听说顿要上前理论，被菩萨拦住了。从宇宙宾馆出来后，又接连问了几家，情况都差不多。这时外面开始起风了，不一会儿，下起了雪。惠岸缩着脖子两只手套在袖子中，跟在菩萨屁股后面，抱怨说，这些人也是，客厅里的沙发空也空着，让我们睡一宿有咋个失？菩萨说，再找一找看。终于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看见有很多人躺在长椅上。惠岸说，师父，我们也在这躺一下算了。菩萨说，好的。可是，师徒俩才坐下，就有人过来说要查票。没票请出去。菩萨说，我们是乡下来的身上的钱都花完了，外面冰天雪地的行行方便让我们在这蹲一蹲，明天一早我们就走。验票员说，不行，这儿是火车站，不是宾馆，去，去。两人又被赶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很快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絮。剩下的几只路灯在雪的映照下，变成了淡黄色。惠岸上齿嗑着下齿实在忍受不了了，跟菩萨说，师父，何不叫当地土地神出来，问问他有什么办法解决一下。菩萨说，是呀，你不说我倒忘了。于是跺了跺脚。长安城土地爷立即匍匐在地，说，参见菩萨，不知菩萨半夜三更把我叫醒有何吩咐。菩萨说，我奉佛祖之命前来东土长安调研天宫走穴问题。从酉时到现在找了几个时辰没找到住宿的地方，麻烦你给我们安排个栖身之处。听菩萨一说，土地爷顿时抽泣不止。说，菩萨，说出来丢人呀。你老远来一次不容易，我身为土地神，尽地主之宜是应该的。但是我手上冇得一寸土地，一个铜板，这如何是好。菩萨说，你带我们到你庙里借宿一宿就可以了。土地爷说，菩萨你有所不知，如今长安城所有的土地都在开发商手里，我名义上是土地神，实际是个寡架子。真正的土地神是那些开发商。菩萨说，开发商要这么多土地干什么？土地神说，建楼房、别墅呀，现在谁控制了土地谁就是老大。目前整个长安城再找不到一块空闲地了，连我那座破庙前天也被拆除了。我如今被迫寄住在一棵树下。我多次跟有关领导反映过，请求给我留个栖身之处。他们一句话，发展经济重要还是保护你这座破庙重要？问得我不知如何回答。菩萨说，岂有此等怪事？土地是上天赋予你的，怎么由他们说给谁就给谁呢。平时我看他们对你还不错呀，你庙里的香火旺着呢。土地爷说，这些都是假象，其实在庙里不是我说了算，是香客们说了算。菩萨说，既然是香客们说了算，那么香客们又何必假惺惺给你烧香呢。土地爷说，菩萨你别小看这些香客。他们一个个都是有来头的。我谁都得罪不起。他们给我烧香是做给别人看的，遮凡人眼，给我面子。我要是给脸不要脸，不满足他们的要求。说不定哪天上天一纸批文下来我头上这顶帽子就过河了。还望菩萨慈悲，当我今天说的话没说，千万别讲出去。要是让那些香客们知道了我在你面前说他们的坏话，明天我的饭碗就会被人砸了。我饿死没关系，可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赡养呀。说完，自己掴了自己两掌嘴巴，菩萨说，这个你放心，眼下要紧的是给我们找个地方歇脚，只要能避风就行。土地神说，菩萨如果不嫌弃的话，沿这条街前行500米，有一座桥，桥下有一个洞，就在那儿将就一宿行吗？菩萨说：多谢土地神。
这一夜，菩萨才真正体会到了世界上什么叫漫长。按理过惯了天上一日，地上千年日子的菩萨对付人间一晚光景，不就是眨眼的功夫吗？可菩萨突然觉得时间静止了，怀疑天是不是还会亮？
第二天早晨，雪停了。菩萨在惠岸的搀扶下，从桥洞里钻了出来，手掌并拢呵了呵气，然后双臂往后甩了甩，筋骨咔嚓咔嚓响。菩萨站在河岸边，极目远眺，天边泛起了一道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几只麻雀在雪地上跳来跳去，像是饿了，到处觅食，不停地问同伴你找到了吃的吗？你找到了吃的吗？
菩萨无心观赏江边的风景，作为西天极乐世界的主要负责人，她最关心的是人间寺庙的现状。考察寺庙也是这次调研的一项重要活动。一大早，菩萨与惠岸便往长安宝山寺赶。可能是天气寒冷的原因，今天路上的行人较少，师徒俩深一脚浅一脚，踩得地上的雪片吱吱响。走了一阵，惠岸见观音菩萨气喘吁吁，说，师父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菩萨说，不要。话没说完，脚一滑菩萨差点倒下。惠岸赶紧跑过去将菩萨扶住。菩萨站定后笑着说，好久没活动，身子骨也沉了。要是三千年前，我在雪片上行走，雪片一个棱角都不会损坏。惠岸说，师父的功夫了得天上人间尽人皆知。菩萨笑着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哪知神仙也有老。惠岸说，神仙有老，而神仙无终。我不也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后，慢慢才长到今天这么大的吗？要是没老的话，我就永远只是从我娘肚子里出来那么大。师徒俩说着说着，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倒在马路旁边。菩萨与惠岸未加思索一路滑了过去。近前一看，是一位老太太。菩萨和惠岸一人操着老太太一只胳膊将她扶起来，关切地问，老太太摔坏了哪里没有？老太太没有回答，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悬着，哎哟，哎哟叫得恶。惠岸说，老太太要不我给你擦一下可以吗？老太太点了一下头。惠岸脱了棉衣摊在雪地上让老太太当垫子坐下。刚卷起袖管手还没有挨到老太太的腿，老太太便喊了起来，疼死我也。吓得惠岸赶快缩转手。菩萨说，老太太你忍耐点，让他帮你擦一下就没事了。老太太将两只手伸进膝弯里，操着那条腿，说，天老爷呀，哪个炮子打的没长眼睛，把老娘撞到这不管就跑了呀？
这时一位年轻男子刚好打旁边经过。听到老太太的叫喊走了过来，弯下腰凑到老太太的脸上瞧了瞧，说，这不是张婶吗？你怎么了？老太太慢慢地把脚伸直了放在地上，说，没事扭了一下脚。年轻男子说，扭得重不重？老太太抬了抬脚，可怎么也抬不起来。年轻男子说，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要不要我帮你把你家里人叫来？老太太说，等下看有活冒。年轻人看了看菩萨和惠岸说，张婶，是谁把你撞成这样子？惠岸告诉年轻人说，老太太自己摔的。老太太抬头望了望惠岸说，年轻人，好汉做事好汉当，怎么说出这等冇良心的话呢。我又没说要你赔，你干嘛要撒谎呢？老太太？你，你。惠岸觉得莫名其妙，说话语无伦次。年轻人说，张婶，是他把你撞倒的？张婶，你别被他一副乡巴佬样子迷惑了，有些人外表老实，心滑着呢。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不晓得早跑哪儿去了？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该赔就得赔，对这种冇良心的人决不能心慈手软。说完便扯住菩萨的衣领。菩萨恳求道，年轻人老太太不是我们撞的，再说我身上也没钱。我还有事，行行好，你放我们走，日后还你。年轻人说，哪有出门不带钱的，你想跑不是？今天没钱谁也别想走。看见年轻人扯着菩萨不放，老太太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得更高。围观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惠岸见年轻人为难师父，冲过去挡在前面，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年轻人说，到底谁不讲道理？惠岸重复说，老太太分明是自己摔的。年轻人说，谁证明她是自己摔的？再说，老太太摔倒后街上这么多人经过为什么别人不扶，你们扶，不是你们撞倒的，你们扶个啥？惠岸被问得糊里糊涂，搞不清刚才扶老太太扶对了还是扶错了。正当年轻人纠缠不休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警察来了！老太太马上从地上弹跳起来，踮起脚四处望了望，然后与年轻人一起推开人群向一条巷子里跑了。围观者轰然大笑。
菩萨和惠岸一路感叹来到了宝山寺。远远望见白皑皑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周围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在白雪的衬托下，石壁上那行“5A级国家名胜风景区”黑色字体尤为醒目。原以为今天天气冷又下着雪，寺庙里一定冷冷清清。可眼前的景况与想象的大不相同，寺庙前人山人海，喜气洋洋。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饰，像去赶庙会似的。特别是那些个女香客，前凸后翘，衣着单薄，特别吸引眼球。惠岸偷偷地观察她们的大腿，仔细辨认了好久，硬是觉得没穿裤子。可奇怪的是，大腿间本应该是沟壑纵横杂草丛生的地方也和大腿一样光滑滑白嫩嫩的。观音菩萨发现惠岸的眼睛不守规矩，狠狠地揪了一下惠岸的耳朵。惠岸疼得眼泪汪汪，直嚷师父饶命。
师徒俩夹裹在人潮里，慢慢地向前移动。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卖字画、卖古董、卖玩具、卖裤衩的应有尽有，比昨天那商场还热闹。大门右侧有一排低矮的房子，看上去都是用竹木搭建的，临街面整堵墙敞开，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墙体上插了一面黄色的三角旗。里面摆满了鸡、鸭、鱼的尸体，有用铁钩穿着鼻孔挂在竹杆上的，有用绳索扎着脚倒悬在天花板下的。惠岸不瞧则已，一瞧毛骨悚然。他去过十八层地狱里的刑房，也去过阎王殿，都没有这么恐怖。屋子里的人也和地狱里的那些小鬼一模一样，穿着白褂子戴着白帽子手里捏着把白刀子。那些鸡鸭鹅身上的毛扒得干干净净，经过油炸，动物的胴体都变成了淡黄色，油腻味弥漫了整个宝山寺。在宝山寺前，唯一让菩萨感到欣慰，觉得还有点像是寺庙的样子的是人群中仍有不少出家人穿来穿去。这些和尚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大堆佛珠。好像在与游客们讨论着什么。菩萨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佛门弟子脖子上通常是挂一串佛珠，从没见过脖子上挂一大堆佛珠的。这是哪派门下的弟子？正疑惑间，一位五大三粗，大腹便便的和尚走了过来，挡住了菩萨的去路。问菩萨，买佛珠吗？这佛珠是经宝山寺主持海空大师开过光的，戴在身上能祛邪避灾。菩萨说，老师傅。和尚说，你冇老。菩萨说，你这佛珠是卖的吗？和尚说，是看的？菩萨说，多少钱一串？和尚说，十块。菩萨说，一块钱能不能卖？和尚说，一粒。菩萨纳闷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冲撞了他，惹得他发这么大的火。便不想再搭理，从他侧面绕了过去。菩萨刚走开，一位游客问那和尚，帅哥，佛珠怎么卖？和尚和和气气地回答，十元钱一串。菩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和尚改称帅哥了？
菩萨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几步，发现惠岸还站在原地不动，两只眼睛盯着那和尚不放。咦，你不是我父亲托塔李天王的侍者小三子吗？惠岸说。那和尚瞧了瞧惠岸惊奇地说，哎呀，这不是二公子吗？你怎么也到人间来了？惠岸说，只你晓得享受，别人就不准来？小三子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是菩萨面前的大红人，前途无量。不比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每天混日子过，有碗饭吃就行了。惠岸说，听你的口气，一定混得不错呀。小三子说，马马虎虎，如今的人间不比过去的人间，只要有钱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惠岸说，你吹牛。我要上天，你能做到吗？小三子笑了笑说，你要去哪里？惠岸说，去月亮上。小三子说，你还在翻老皇历，人家美国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有人去过。不信你问吴刚50年前的一天早晨是不是有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家伙到过他家里做客。惠岸说，听说过。可我有顺风耳，千里眼，你有吗？小三子说，二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可能在天上呆久了，长期缺氧，脑袋退化了。千里万里算什么，现在人们造了一面镜子从镜子里一眼能望穿137亿光年，你知道不。惠岸说，137亿光年有多远？小三子说，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那地方阳光也照射不到。菩萨看见他们谈得火热，回过头来问惠岸，他是谁？惠岸说，我父亲的一位侍者。菩萨瞟了一眼小三子。小三子明白眼前这位农民打扮的人是观音菩萨，便微微地给菩萨鞠了躬。说，拜见菩萨。惠岸听小三子说出菩萨的真实身份，慌忙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见没有反应，才松了口气。然后咬着那小三子的耳朵说，小三子请注意，这是在人间，天机不可泄露。看见惠岸那神秘的样子，小三子笑得前仰后合，腰一弯脖子上的佛珠从他光溜溜的头颅上滑过去撒落一地。好久才止住笑声，说，二公子多虑了。
菩萨望着小三子尴尬地笑了笑，命惠岸赶紧帮人家把佛珠捡起来。小三子用脚将佛珠扫到一边说，不用捡了，这东西不值钱，仓库里多的是。
正在这时候，宝山寺正门开了。先是一色水的美女身着旗袍一步三扭地从里面出来，一字排列在寺院前台阶上。台阶前摆满了春、夏、秋、冬每个季节的鲜花。有樱花、莲花、菊花、梅花。这些花束在一只只飘着红色绸带的花篮里，与周围的环境很不协调。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位虎背熊腰，圆头方脸的和尚，与和尚一同出场的还有一位官员模样的人，走到大门口时和尚做了一个手势让官员先行。官员当仁不让面带微笑，频频向游客们招手。
惠岸问小三子，这是干什么？小三子说，今天是宝山集团公司上市一周年纪念日。前面那位官员是长安市钱副市长，后面那位和尚是宝山集团公司董事长，宝山寺方丈海空法师。惠岸说，什么是上市公司？小三子抓了抓脑袋，说，就是大家一起来赚钱吧。惠岸说，你一个和尚上什么市？小三子说，这个你就不懂了，上了市钱就会滚滚而来。要房子有房子，要美女有美女，要月亮有人帮你摘。惠岸说，钱有这么大魅力？小三子说，不然我们这些人敢甘愿冒犯天条，来到人间干嘛？你知道吗，台上那位海空法师据说原先是太乙真人的一位侍者。他不甘寂寞，偷偷地来到人间，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摇身一变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名人。现在他身价过亿，妻妾成群，天天有人邀请他去演讲。不瞒你说，我就是听了他的演讲后，得到了启发才决定下来的。你知道不，今天的活动有一项重要议程就是听他演讲。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冲他这场精彩的演讲而来的。惠岸说，他有老婆？小三子说，这有什么稀奇？现在的和尚有老婆是一种时尚。惠岸说，哪还叫什么和尚呢？小三子说，如今的和尚叫职业和尚，做和尚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喝口酒，吃块肉，娶个老婆很正常。不少和尚还家外有家呢。惠岸说，他讲的是哪部经？小三子说，他讲的是生意经。惠岸说，他讲的生意经是三剩大法里头哪一章的？我怎么没看过？小三子说，海空法师讲的生意经听说是西方一家公司的老总叫比尔.盖茨的人写的，眼下他的这部生意经在人间火爆了。惠岸说，他的生意经与三剩大法相比咋样？小三子说，无法比。惠岸说，怎么个无法比？
一直站在旁边的菩萨感觉到苗头不对，连忙对惠岸说，走，走。别耽误人家做生意我们下山吧。惠岸与菩萨一起走了很远，仍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与小三子挥手。
离开宝山寺，观音菩萨带领惠岸行者即刻回西天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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