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传（上部）
（长篇连载）
宋成树 郭义方
第 六 回
除夕夜夫人教女
诛狼王木兰施法
光阴如箭，转眼间到了年关。除夕夜，纷纷扬扬的大雪，如满天飞琼，风荡梨花。须臾间，千村万舍如银镀，丛林河网似玉裹。俗话云：瑞雪兆丰年。魏庄人企盼着来年的好收成，心里甜，脸上喜，家家围着火炉吃年饭。虽没有官家大户的佳肴美酒，倒也其乐融融，享尽天伦。有一《蝶恋花》为证：
雪压冬云茅舍小，窗外梅俏。屋内酩香绕。涤虑洗心名利少，闲话桑榆葭草。
黄米红粱堪乐道，炉火熊熊，妻女同欢笑。辞岁平安春光好，无荣无辱无烦恼。
此时，魏震山一家人正围坐桌旁，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果珍菜蔬，陈年老酒，餐桌两侧各置一火炉，火势正旺，暖气盈盈。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今年年境不好，可魏家百余亩田地，亦有五六个收成，除按惯例接济些穷人，施舍些庙观之外，举家衣食杂用绰绰有余。再者，魏夫人又生贵子，取名木棣，为魏家延续了烟火，小木兰又认白雪娇做了义母，武艺逐日见长。魏震山自然兴高彩烈，话语多多。只见他饮下一盅老酒，吃力地抬抬眼皮，拈髯乐道：“想俺木兰，小小年纪，通晓五经四书，娴熟枪马刀箭。十里八乡，无人可比。将来必成大器，老夫怎能不高兴之至！”言过，又欲饮，却被木兰一把夺过，言道：“爹爹不可多用了，当心伤了身体。女儿代饮了！”木兰将酒饮下，自然引得家人喝彩。魏夫人却面带不悦之色，言道：“唉，我看女儿是被你娇惯坏了。你看她年已有十，甭说扎花描云，连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尚且不会，眼看就到待嫁年龄，谁肯娶她？还夸她哩！”
木兰一听，忙起身离座，来到母亲背后，捶着母亲的肩背，撒起娇来：“娘，不许你说孩儿的坏话。人家不喜欢插花描云嘛！”
魏夫人经不住女儿的娇缠，愔愔笑道：“好好好，为娘不再管你，让你爹娇惯你好了。一个女孩儿家，不攻女红，专干些耍枪弄棒的勾当，整日里疯疯颠颠，哪有半点女孩儿的样子，气死娘了！”
木兰正要继续向母亲撒娇，魏震山一把将其揽于怀里，笑道：“夫人言之差矣！古人云，‘因材施教，因势利导’乃西席教法之要义。想咱女儿自幼聪颖过人，有过目不忘之才，怜贫惜弱之德，非常人可比，若让其小小年纪就胸怀燕雀之志，岂不误了前程。夫人可往前看，昔日女娲补天，常仪识天下，仪狄酿酒，嫘祖桑蚕，妇妤伐夷，樊妃多谋，缇萦救父，徐淑吟诗，鲍今晖善赋，女婧善辩，等等等等，有几个是身锁深闺，终日女红之人？况俗语云，‘山之愈高，谷之愈深。咱女儿虽不恋女红，却能苦读经书，苦练武艺，此已非你我能比。你说是也不是？”
魏夫人似心有不服，亦不再言。哼了一声。木兰见母亲不悦，盈盈笑道：“娘，过了年孩儿跟您学织纺就是。”魏夫人转笑道：“这才是娘的乖女儿。”
不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更漏已是午夜。夫人道：“老爷，听那更声，已至新年，还不让他们快去点响爆竹，庆贺一番。”
不等魏震山开口，木兰早已拉魏二、秋红拿了爆竹火具来到院里。一忽儿，烟花耀眼，鞭炮炸响，整个院子亮若白昼。木兰树满树绿叶，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遍地白雪亦被散碎的纸屑点缀得五颜六色，形如一地珍珠玛瑙，煞是好看。此时，魏震山及夫人只喜得满脸春风，笑个不停。木兰和魏二等人一边燃放爆竹，一边欢呼雀跃，真个是：同堂老幼乐天伦，普天瑞雪喜迎春。
正在这时，忽听得院门“咚咚”作响，魏震山以为是贺岁之人来了，忙唤木兰前去开门。木兰将门开了，原来是老歪爷，只见他满身落雪，须挂冰花。魏震山愕然。除夕贺岁原本是晚辈的事儿，他怎么来了？急慌忙走下台阶，迎上前去。
老歪爷并无寒喧，神情紧张的道：“震山，不好了，‘狼王’下山了。今年来的早啊，各家各户尚无防备，咱得快拿个主意。”
魏震山一听，吃惊不小。这“狼王”乃狼群的头领。身长五尺开外，胸阔如桶，毛色如狸，四爪如钩，头大如斗，竖耳如刀，直尾如掸，嘴尖如獴，肥腮如豚，二目如盏，口大如盆，齿如筱户，吼声如牛，可闻数里之远。且这厮生性残忍，狡猾异常，行动敏捷。再说这狼群原本住在距此百里之外的芒砀群山。由于历代官府皆视此地为匪窝，常以剿匪为名，烧山劈石，截路阻径。长此以往，便成了满目疮痍，荒凉死寂之地。满山遍野尽是齐腰茅草，葛蔓荆蓬，狼獾之穴比邻，兔蛇之窝相依。好端端一方灵秀之地，竟成了狼豺獴鬣、鹧雀隼鵰、蝎蛇蜥豚世袭之地了。久而久之，一些凶残的野兽单靠弱肉强食已无法饱腹，时常跑到附近村庄祸害百姓的猪羊。尤其是严冬季节，小动物蜇伏藏匿，狼豺之类更无填腹之物，成群结队骚扰百姓。百姓自然就有了防备，除加固栅栏之外，还组织精壮男丁，举火为号，鸣金威吓，手持棍棒，围而猎之。不知何时，这些狼群便举族西进，袭扰到魏庄一带，尤其正、二月为甚。
可今年不知为何，竟在除夕之夜来了。老歪爷只身一人住在村东的高台子上，刚吃过年夜饭，正想给屋后圈里的羊添些草料，突然发现东边不远处有两点绿光闪烁，仔细看了，那两点绿光纹丝不动，并无萤火游离飘浮之态，心内大骇，莫不是狼王来了？老歪爷多年和狼王打交道，知其厉害。每年群狼袭扰，总是狼王先打前站，观察好情况，再唤群狼前来。此时，老歪爷心想，“这狼群莫不是想趁除夕之夜，村人熬夜困乏，前来偷袭？”想至此，忙在羊圈里点燃了一堆火，便急匆匆直奔魏府。
此时，魏震山惊魂已定，道：“魏二，你快去通知各家各户，加固羊栏、猪舍。各家男丁速来议事。”魏二应声而去。不多时，村上几十位青壮男丁牵着马，掂着家伙陆续赶来，个个面带愤色，纷纷道，“今年狼群咋来恁早？”“咱这次非要逮住狼王不可，不能让它再溜了。”“那家伙比人还精哩！”……你一句，我一言，嘈声一片。
这时，老歪爷道：“别嚷嚷了，听我说。”大家静了下来。老歪爷方将剿狼的计划讲了，谁负责鸣锣佯攻，迂回包剿；谁负责把紧关口，冲击狼群，以及如何将狼群驱赶到南坡洼地，一切一切安排个停当。当然，他把追杀狼王的重任留给了自己。大伙儿听了，各自策马去了岗位。
魏震山执意要去，老歪爷一把拉住，道：“贤侄，你就不要去了，一来你近日身体不好，雪大风急，怕你吃不消。再说，我在外面，村里也得留个主事之人，你就留下来照看村子吧！”魏震山正要争辩，老歪爷佯怒道：“这剿狼之事历来由我做主，后生不得违抗！”魏震山只得作罢。
老歪爷正要出门，木兰一把拽住胳膊，央求道：“爷爷，爷爷，让我跟您去吧。”
老歪爷：“你不怕狼王？它力大如牛。一张嘴就能吃了你。”
木兰：“俺不怕！”
老歪爷：“震山，就让她跟我去吧，也好长长见识。放心，有俺在，狼王休想近她半步！”
事已至此，魏震山亦不再多言。
木兰见爹爹答应了，忙去后院牵了小红马，紧随老歪爷出了院门。
再说那狼王早已来到坡上，俯瞰魏庄，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觉得是行动的时候了，只见它嘴巴触地，呜——一声长嚎。片刻，只见几十只幽兰的“灯盏”从东边跳跃着向高坡扑来。风声阵阵，一忽儿越过高坡，径直向庄里扑去。
老歪爷和木兰站在高坡上，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一边紧盯着不远处的狼王，一边观察着狼群的动静，眼见狼群已近了官道，就要越过路沟扑向村里，老歪爷急忙吹响了牛角号。嘟——，嘟嘟，号音一长两短。号音未落，只见官道西、北两侧忽然间火把亮起，杀声震天，向狼群奔来。只留出一条通往南洼的道儿。
老歪爷见各路人马已经行动，正要回身策马战狼王，忽听远处传来狼王两声长长的吼叫，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狼群并没有向南逃窜，而是越过高坡，原路返回，早已没了踪影。
不多时，西、北两路人马也赶至坡上，正要追去，却被老歪爷喝住了。大家不禁满腹惊疑，一齐望着老歪爷，等他发话。
正在这时，忽听得村内猪叫犬吠牛嚎鸡鸣，乱作了一团。
老歪爷惊道：“不好！上当了！”遂吹响牛角号，嘟——，嘟——，嘟，嘟，嘟，号令两长三短。身边人马向坡下扑去。在南洼设伏的人马也燃亮了火把，喊叫着扑向村里。村里人听到了号声，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各持顺手的家伙，纷纷跑了出来，一边围住羊栏猪圈，喊叫着以壮声威。
这狼王狡猾多端，方才那两声嚎叫，是在命令狼群向自己靠拢，又留下十几只年长力强，身段敏捷，撕咬技艺高超的雄狼借机隐藏，待围剿的人群过后，再悄悄地偷袭庄里。这一招连老歪爷这位剿狼高手也未识破，逼得他不得不吹响牛角号，重新布置阵容，围歼进村狼群。
不多时，几十名青壮男丁已将村庄四面围住，按老歪爷的号令行事。不放一只狼出村，等待天亮再将其聚歼。
老歪爷站在高坡上，见村内火把通明，杀声震天。已知阵式摆好，这才又想起那狼王，忙四处寻找，却不见半点踪影!正纳闷间，忽听高坡北边响起三声长长的狼嚎，老歪爷不知其意，但断定是狼王在发号施令。
果然，待老歪爷再看村里时，火把不再井然有序，东闯西撞，一片纷乱。自知不妙，忙将牛角号吹了三短一长，嘟，嘟，嘟，嘟——。村里人马才一古脑儿朝村东包抄过来。不一会，包围圈缩小在村东的场院里。一时间杀声四起，棍棒飞舞，火光处十几只恶狼在奔突。
这时，老歪爷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木兰不见了，不禁一阵惊慌，忙策马四处寻找。火把光亮下，发现有一串马蹄印儿一直朝村子的方向去了，方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笑道：“真是个孩子。”
再说狼王见偷袭失利，急命群狼向村东奔袭，同时号令村内的狼群亦向村东突围，欲用两面夹击的办法，在村东杀出一条血路。可没想到被老歪爷识破，双方撕杀在一起。这样下去那还得了，不全军覆没，亦得死伤过半！狼王扯起嗓子，长长的嚎叫了两声：“呜——呜——”
狼群接到了命令，不再恋战，突然变为单兵作战，四面出击。蹿蹦跳跃，寻隙突围。这下坏了，原本村民就有长幼强弱之分，手中家伙又尽是些棍棒竹标之类，且又高居马上，眼看得一只只恶狼突围而出，齐往东边高坡逃奔。正在这时，高坡上接连传来四声长长的狼嚎：“呜——呜——呜——呜——”狼群突然转身向南蹿逃。正在追赶狼群的人马见了，不禁一阵狂喜，忙让开大道，让狼群蹿过，心想：“狼王真是昏头了，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原来，老歪爷排兵布阵，只留南边一道关口无人把守，想让狼群在三面围攻之下向南洼逃窜。南洼设下许多陷井，深有丈余，上面用茅草覆盖，井下竹签林立。一旦狼群进了南洼，必死无疑。
正在大家暗暗庆幸之时，忽听得高坡上又传来两声长长的嚎叫：“呜——呜——”正在向南逃奔的狼群，怔了片刻，立时又调头向高坡蹿去。人们的心一下子凉了，忙又举起火把，呐喊着随后追去。
突然，高坡上又传来四声长长的嚎叫，那狼群又调头朝南狂奔。两种嚎叫声交替更换了两三次，狼群懵了，一会东，一会南，早被折腾地精疲力尽了。一边伸着舌头喘粗气，一边不知所措的原地打转转。
追杀狼群的各路人马也懵了，心想：“这狼王玩得是啥把戏？亦不闻老歪爷的指挥号了!”大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误了大事，专等老歪爷发号施令。
正在双方扰豫之时，只听高坡上又传来四声长长的嚎叫。那狼群忽地跃起，一齐朝南洼窜去。紧接着，一阵短促的牛角号声骤起，村人们自知其意，急忙调转马头，紧追不舍。
瞬间，狼群窜至南洼，只听得“扑扑腾腾”一片闷响，吱吱呀呀一阵怪叫，群狼十有八九落入陷阱。
此时天已大亮，大家方才想起老歪爷和那狼王，顾不得打扫战场，匆匆策马直奔高坡。大家刚刚至高坡下，就见老歪爷和木兰谈笑风生走来。木兰的小红马驮着一只大狼，大家一看，正是那狼王。大家一拥而上，齐声问道：“咋逮住的？”亦有人问道：“刚才那狼群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南，咋回事？”
老歪爷得意地捋着胡子道：“走，咱一边打扫战场，一边给你们说。”一杆子人马相随，直奔南洼而去。老歪爷一路上讲得有声有色，口沫四溅，大家伙听得津津有味，咋舌连连。
原来，小木兰跟老歪爷来到村东高坡上，忽听一声长长的狼嚎，狼群越岗下坡直扑庄里。老歪爷吹响了牛角号，伏兵突现，狼群无措。正在这时，又听二声长长的狼嚎，群狼遂即返回。小木兰已知是狼王在发号施令，仔细辨识，恍然大悟：一声长嚎是要狼群西冲，两声长嚎是要狼群东奔，三声四声长嚎呢？突然记起义母讲的“兵不厌诈”的故事。心想：“俺若能懂得狼语就好了，可以假乱真，迷惑群狼。可谁又懂得狼语呢？”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若能学那狼王的叫声，不就探得究竟了吗。木兰险些高兴地跳起来。此时，她又想到了小时候玩的响竹。响竹俗称“地牤牛”，是用竹筒做的，将其捺在地上，猛拉轴上的绳线，竹筒急速转动，可发出类似狼叫的声音。木兰想至此，顾不得给老歪爷打招呼，催马回到家中，取了响竹来到高坡上。正见群狼突破重围，朝高坡逃奔。小木兰忙将响竹放在地上，连拉了四下，巧了，也许是狼群慌不择路，无心思辨别真伪，调头向南蹿去。
狼王正待狼群到来一齐逃窜，不曾想又闻得同类的嚎叫，群狼径直向南蹿去，顾不得多想，连嚎两声。小木兰自不相让，又拉响了“响竹”。来回两三次，弄得群狼无所适从乱了阵脚。正犹豫间，又闻得四声长嚎，信以为真，直奔南洼去了……
木兰拉动“响竹”，以假乱真，将狼群骗进南洼。狼王急了，直向南洼扑去，意欲和群狼汇合，突出重围。那知迎面遇到木兰飞马而来，一剑正中咽喉，当场丧命。
一路之上，老歪爷说的眉飞色舞，众人听得豪气填胸。不一时到了南洼。此时，天已大亮，魏震山早已到了，喜得一手接过木兰手中的马缰，一手将木兰拉至面前，问道：“怕不怕？”“不怕！”木兰不怯不惧，面带喜色。惹得大伙喜笑不止。老歪爷指挥大伙逐坑抬走狼尸，数列战果。
突然，就听得洼西有人呼喊：“快来呀，快来呀！去年咬死俺家猪的那匹狼掉到坑里了！”
大家闻声赶去，见是秀女，老歪爷忙问道：“你认得吗？”
“认得，认得！你看，那只眼睛，还是俺爹射瞎的呢！”片刻，秀女爹闻声跑来，笑道：“嘿嘿，正是这狼叨了俺一头小猪，惹得闺女哭了几天。”突然，身边有人惊叫一声：“哎哎哎，你看，它旁边还有一只小狼崽哩。喏喏，夹在两根竹签中间，张着嘴，像是找奶吃哩。”
大家纷纷探头观看。果真不假，那死狼身边卧着一只狼崽。显然是那母狼掉进陷阱的一瞬间流产了。光溜溜的身子，肥头肥脑，甚是喜人，样儿和家狗无甚异样。这时，有人招呼秀女爹道：“干脆一块弄死算了，省得长大祸害人。”一言即出，众人附和。
这时，只听一声呼喊：“别杀它，别杀它！”话未落地，木兰“噌”地跳到秀女爹面前，张臂拦了去路。含泪道：“怪可怜的，大叔，大伯，秀女，您就饶了它吧，再说了，它也未祸害谁呀!”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有人说：“木兰，可怜它干啥，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伤人。长大了，还不和它爹娘一样。再说，谁养它呀？”
木兰道：“人之初，性本善。长大了也有善恶之分？咱对它好生照料，养大了也未必伤及无辜。没人养，我养！”
“你养？不中，今天非杀了它不可，我恨死它了。”秀女站了出来，冲木兰道。
也怪木兰，自小就不爱和女孩儿玩，多少次秀女找她，她总是一付冷冰冰的面孔，伤透了秀女的心。自此后，俩人心里有了“疙瘩”。今天木兰执意要养“仇人”的娃儿，秀女当然不依，二人争吵起来。
魏震山说话了：“木兰，一个狼崽子，养它做甚。明天爹爹到东市上给你买个狗娃养。”
“不嘛，我就养它！”木兰挺着胸脯，语气强硬。
老歪爷一旁道：“好了好了，别争了，秀他爹，我看这样吧，小孩没常性，就让木兰抱去养几天，等她腻烦了，再由秀女处置，中不中？”
老歪爷在村里德高望重，一言既出，谁还不给面子。秀女爹满口应允，秀女有气，转身哭着跑去了。
魏震山亦知女儿是一片善心，只是碍着面子，不好帮女儿说话，现在老歪爷说话了，指着女儿向秀女爹道：“嘿嘿，孩儿小，不懂事，惹你家秀儿生气了，晚几天，等她玩够了，我亲自给秀女送去。”
就这样，小木兰将狼崽抱回了家。每日用羊奶饲喂，精心照料，半年后，竟长得如牛犊子一般，终日和木兰戏耍，全无了狼性。又经木兰苦心调教，通了不少人性。
正是：
天道人心不可欺，智谋胆识两相宜。
村民除夕惊魂夜，少女轻扬大蠧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普救寺赏花论道
小木兰语惊四座
隋文帝开皇十六年，朝廷撤郡划州，梁郡改宋州，置谷熟县，营廓镇改属谷熟县管辖。是年五月，普救寺在魏震山一班乡贤殷富的资助下，重修告峻。天门殿，大雄殿，藏经楼，座北朝南依次排开，两厢廊房俱已建齐，诸佛列位，又从马牧集法华寺请来了空长老前来住持。不多时日，僧侣多达百人。魏震山又将营廓台下的 “紫竹庵”重新修复了，让白雪娇做了庵主，白雪娇自然喜不胜喜。
这年，普救寺藏经楼前的半月塘，一池荷花竞相怒放，了空长老甚是欢喜，想起施主魏震山，让小沙弥前往魏庄相请。
魏震山此时刚刚耍了一阵刀枪，神清气爽，来到书房，让魏二送上一盏香茗，一边慢饮，一边翻开古谱《忘忧集》，正要推演。魏二打外面跑了进来，言普救寺了空长老邀请前往观荷。魏震山多日不去普救寺了，也想顺便看看亲家白雪娇。遂回房更衣去了。
魏震山先到紫竹庵，见白雪娇和木兰二人正在切磋武艺，忙将了空长老相邀，前往半月塘赏荷一事说了，木兰只喜得拍手叫好，拉白雪娇与爹爹一同前往。
不一时，三人来到普救寺门外，了空长老已在此迎候。四人相见，相互施礼，小沙弥头前带路。少时，来到藏经楼前的半月塘。
“半月塘”因状若新月而得名，原为修建藏经楼时挖土所至，后经人因势改造而成。石条镶边，卵石铺路，四岸植柳，外种槐、桐、杨、竹，并在池中建一凉亭，取“西方莲池”之意，塘内遍植香荷。建好后，了空长老十分得意，亲书“半月塘”悬于凉亭之上。两侧亭柱书有楹联，上联“月缺月圆自有天定”，下联“性恶性善唯独佛知”。众多香客慕名前来，亭前思过，口诵经言，意欲在那佛国天界莲池之中寻得一席之地。
说话间，四人已上了凉亭。四周环顾，惊喜万分。有诗为证：
细柳无力枝先摇，白杨无音风唱鸣。
古槐无意蜂蝶闹，新桐无色紫云依。
修竹无心拂墙动，石榴无果红霞飞。
再看池中：
更喜水中萍弄影，白云之上鱼虾戏。
出水芙蓉竞绽放，红白绿紫尽诗意。
其中有三朵荷花尤为出众，冠若蒲团大小，茎似面杖粗细，亭亭玉立，一派高傲之态富贵之气。魏震山看了，抚掌赞道：“老夫空活半百，尚不曾见过如此奇妙的荷花。真乃人沾仙气目自明，花沐佛光亦生奇。奇哉，妙哉！”
小木兰闻爹爹言，问道：“爹爹，奇在何处？妙在何方？”
魏震山脱口而出：“奇在百年罕见，妙在美不胜收！”
小木兰笑了笑，又问义母：“您说呢？”
白雪娇答道：“奇在出污泥而不染，妙在花开佛国莲池！”
小木兰又笑了笑，双手合十，再问了空：“长老高见？”
了空乃得道高僧，博学多才，面对晚生相问，坦然答道：“奇在三花三色，妙在同时开放。”
小木兰闻之，满脸喜气，言道：“爹爹，义母，长老所言甚是。令晚辈佩服，但小女以为此花另有三奇。”
“噢！”了空怦然心动，口念法语：“阿弥陀佛，请问小施主何为三奇？”
魏震山接道：“小女学识浅陋，岂敢在长老面前逞能？还望长老不必介意。”
了空道：“三人行必有吾师，岂分男女老幼。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乃知之也。不妨让小施主说来听听。”
小木兰遂道：“荷花送香六月天，属天地之造化，此花却开在五月，乃一奇也！塘为半月，花若星辰，谓之‘众星捧月’乃二奇也！三花三色，谓之‘经、律、论’，佛典三藏，乃三奇也！”言罢，目视长老，似问言之如何？
了空长老为之动容，细细地端详了木兰，合掌道：“阿弥陀佛，小施主真仙童也！如此妙喻，老衲实在思之不出，耳目为之一新，阿弥陀佛！”
白雪娇乐得一把将木兰揽在怀里。魏震山道：“长老过奖了。小女斗胆在长老面前鼓舌，见笑见笑。”魏震山嘴里如此说，心内暗喜道：“早知女儿悟性甚高，不想今日能有如此妙论，实让为父脸上有光。”想至此，又道：“长老，老身自觉这异花开放，乃吉祥之兆，宝刹之福。长老何不设一道场，遍请四方贤达名士，广邀八方善男信女，赏花论道，弘扬佛法，善结良缘，教化人生，造就一方净土！”
了空：“阿弥陀佛，老纳亦有此意。怎奈贫僧疏经浅道，非但无益于众生悟性明心，反累奔波之劳，岂非罪过！”
白雪娇：“阿弥陀佛，高僧过谦了。宋亳二州佛门之内，孰不知长老修道精深，佛学渊博，‘经、律、论’三藏通研。但贫僧亦知，道出各门，迎玄达妙，各有所长。若在此百家争鸣，互补长短，亦不失一大幸事！”
了空：“善哉善哉！”
魏震山：“如此说来，长老同意了？”
了空：“老纳近闻，马牧集灵古寺来一挂单老尼法号无尘，此人初入大梁开元寺，深修于九华山普恩寺，道行极深，法学超人。加之其慈悲度世，功德无量，实乃佛门一代宗师。若邀她前来讲释经义，说法论道，启人慧根，定让众生受益匪浅！”
魏震山：“既然如此，后天五月十八正是良辰吉日，长老不如修书一封，派弟子前往灵古寺邀请，不知意下如何？”
长老：“所言极是，请魏施主令其门下广告四方，招佛门弟子贤达雅士，届时前来切磋交流，共勉共励！”
魏震山：“长老放心，在下自会安排。”
二人言罢，互相施礼，就此告别。
是日，了空长老修书一封，遣一门徒前往灵古寺。魏震山急就佛贴数张，上书“营廓台下普救寺，半月塘一池香荷，沐佛国之雨，栉天界之风，于五月绽放，大若蒲团，茎如面杖，色状奇异，清香无比，堪称一绝。诚请各方佛教弟子贤达雅士，善男信女，于本月十八日莅临赏花论道。届时将有佛门一代宗师无尘师太说佛讲法，指点迷津。望与我佛有缘者勿逾佳期。”遂命魏二等人分赴宋亳两地张贴。
单说五月十八这天，普救寺香客云集。藏经楼前，置案设坐是为讲坛。半月塘凉亭之上，设桌凳专供观花赏景，名流坐叙品茗，谈诗论赋。香客及善男信女多聚佛堂，盘膝打坐，静候无尘师太开坛说法。
辰时，钟鼓齐鸣，编罄响奏，了空长老、白雪娇庵主率众僧簇拥着无尘师太参佛开座。众人纷纷涌至阶下，争睹佛门一代宗师的尊容。但见师太虽年逾六旬，尚容颜红润，二目有神，青布僧衣宽松洒脱，领口、袖面、鞋底，白若敷粉，一尘不染。拂尘飘飘，步履轻盈，俨然一派仙风道骨。开座仪式之后，又是一阵金鼓齐鸣，管弦高奏，僧众同吟，而后肃静。了空请无尘师太谈经说教，代佛宣化。
无尘师太合掌开讲：“佛法平等，天有高下，灵山不远，即是心头。《金刚经》云：无人相，是空色之法；无我相，是空欲之法；无众生相，是空世之法；无寿者相，是空生死之法。太上清净经曰：内见其心，心无其心；外见其形，形无其行；达观于物，物无其物。此乃太上教人空心、空身、空世之法也。子绝曰：毋意，毋心，毋我，则与太虚同体，一切俱空，即南无不二法门。夫子温、良、恭、俭、让，与四时合共序，乃真阿弥陀佛也。”接着，无尘师太环视广众，又释解道：“世上的一切都是空虚的，地空，水空，火空，风空，四大皆空。无人相，方能无色。无我相，方能无欲。无众生相，方能无世。无寿者相，方能解脱痛苦。寂灭归于天界，此乃佛之最高境界。”
无尘讲至此，听众中有人发问：“何以至此？”
无尘答道：“人生于世，苦将俱来，苦难众生流落生死，即使闻得佛法，也罕得一生成就。尤其末度众生，业重福薄，愚顽自傲，狱海挣扎，遥无出期。佛陀慈悲，开设净土念佛特别法门，接引末世群萌，一生成就。经云：末法亿亿人修行，罕一得道，惟依念佛得度生死！”
无尘讲至此，广众中又有人发问：“何以念佛方可得道？”
无尘言道：“念佛法门贵在‘二力’。罪业凡夫，欲脱生死，完全靠自力，如泥泽拔腿。而念佛法门，自己有愿有行，佛力威神加持，安全无险，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永脱六道苦海，此其一也。念佛法门贵在‘简易’。下手容易，修持简单，方便易行，收益最广，不分罪业轻重，根性利钝，上智下愚，文化浅深，不拘形式，不择时所，行住坐卧，苦乐忙闲，只一句‘阿弥陀佛’，如法持念，决定万修万人去，此乃其二也。念佛法门，贵在‘快捷’。一般从初往菩萨修成佛果，尚需三大阿僧祇劫。凡夫俗子，只能望天兴叹了！佛恩难报，开设净土，一生成佛。即使闻法较晚，甚至临终才奋而持念之人，乃至死后中阴界才得迂开示超荐，照可得生净土。此确系用时少收效快成就大之无上法门。此乃三也！故此，念佛法门乃十方诸佛同赞，千经万论共指，历代祖师均阐之大法。广众有幸得遇，实千载难逢，切不可当面错过。一旦失去人身，又不知流落到何景它乡，遭受无量天边之苦报！”
无尘说过，又视广众，广众赞道：“师太果真高人，不愧一代宗师！”赞毕，皆合掌念道：“阿弥陀佛！”
此时，坐在师太一旁的白雪娇一脸的木然，倒是站在身后的小木兰一脸的嘻笑，正欲发话，又听无尘说道：“未生我兮谁为主？即生我兮主我谁？大道不明空费力，水中明月自修持。各位施主，请对答如何？”
下面一阵静寂，无尘扭过脸去，向白雪娇道：“白庵主能对答否？”
不知白雪娇正在想些什么，忽闻师太发问，一时竟不知所问何事。再说了，白雪娇乃半路出家，实为躲避官府追杀，终日想着报仇雪恨，哪有心细研佛法。故此，对佛门之事知之了了。即便听得所问何事，恐也未必能答得上来，一时无措，窘得满面红云。不想小木兰看出了义母的心思，灵机一动，上前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此题无须义母对答，小女子可否？”
魏震山在禅座下面呼道：“木兰，休得无礼！”
无尘抬眼一看，见禅座旁站一女童，虽生得几分男孩儿相貌，却透着不凡气宇，内心不禁一惊，笑道：“小施主，请对答。”
木兰自不顾爹爹喝斥，答道：“未生我兮佛为主，既生我兮心为主，大道若明不费力，水中明月好精神。”
无尘又是一惊，想不到小小玩童竟有如此悟性，又道：“水中明月好精神，风送波摇万点星，不尽浮云敝月色，清池里面影沉沉。”
木兰：“性静如水慧如月，六欲不生万念寂，浮云生天空往来，寥寥大虚无挂碍。”
无尘：“龙从火里生，虚从水中生，九叶莲花上，自度自家人。”
木兰：“心中炼性龙火出，性中主命虎水生，心花灿灿莲花开，元神却是自家人。”
对答至此，无尘暗道：“善哉善哉！想不到这宋亳之地尚有这般奇才，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慧根，真乃佛祖有灵。”笑问：“小施主真乃神童也。敢问尊姓大名，仙居何处？”
木兰：“小女姓魏，名木兰，父讳震山。寒舍大魏庄。喏，这是我义母紫竹庵主。”木兰指了指白雪娇，又道：“师太，小女子才疏学浅，愚钝无知，有几事不明，可否请教？”
无尘：“小施主只管讲来。”
木兰：“闻《金刚经》云，忍辱仙人被歌利王割截身体的故事，恐大家皆耳熟能详。忍辱仙人没有丝毫嗔恚心，成佛后还要度他。佛法讲得是以德报怨，你以怨对我，我以德报你，对于毁谤、侮辱、陷害自己的人，甚至于杀害自己的人，也没有丝毫嗔恚心，反而更加慈悲地去爱护他，帮助他，救度他，做虞舜那样的人。如此说来，突厥屡屡犯我边境，占我土地，掳我牛羊，杀我百姓，我们还要慈悲为怀，助纣为虐乎？”
无尘师太听了，不禁一愣，心想：“此女童真乃年少心大，竟提出如此题目，若以佛法答之，恐触众怒，若不以佛法答之，又违门规。这，这……”一时语塞，面露窘态。片刻，搪塞道：“阿弥陀佛，十方诸佛菩萨无时无刻不说法，色相，音声周遍法界，修得圆满者得听于大千世界之内，何谈蛮夷胡狄。阿弥陀佛！”
此时，坐在一旁的了空长老察觉无尘师太的难言之隐，担心小木兰再发疑难，急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尘师太方才讲经论道，精辟入理，解疑释惑，无不细微，实乃众生之大幸，怎奈师太年事已高，法门事重，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众遂散去。
木兰怏怏不乐，噘着小嘴，在白雪娇面前撒气：“义母，她所答并非女儿所问，你道为何？”
白雪娇正要回答，魏震山已至近前，哈哈笑道：“女儿所提问题正是爹爹要问的。无尘师太定有难言之隐，不便回答就是了。女儿不必细问，随义母去吧。”
木兰方才欢喜，拉起白雪娇的手，辞别了了空法师、无尘师太，回紫竹庵去了。
无尘目视良久，扼腕而叹：“汝虽百世奇女，奈与我佛无缘，惜哉！”
自此，普救寺无尘说法，小木兰奇语妙论，在宋亳二地传为佳话。
正是：
义薄云天即圣贤，恩仇两忘理难全。
安能总立是非外，抛却私情半入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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