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与母亲诀别 ……(2)

大地菲芳文学微刊

总614期

2022年05月05日

今夜，与母亲诀别（2）

黑石 / 文

记忆中，从小到大，父亲只打过我一次。

不记得当时我是怎样的就惹怒了沉默寡言不易生气的父亲，就记得那重重的一耳光就打在了脸上，我那时有鼻出血的毛病，那一耳光，鼻血就流出来了。

“你干嘛下那么重手打他啊？”

一看我的鼻血流了出来，母亲就立马翻脸了。原本是跟父亲在统一战线的，一下就对父亲生气起来，对着父亲吼道。

“我……，我没用力，就……，就轻轻的……了一下……”

一看母亲翻脸，父亲就慌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这也叫轻轻的碰一下？”母亲反问：“那你要用力的话，还不把他打死了？”

“打小娃嘛，打他屁股、小腿，伤皮不伤心，谁见过你这样的？”

“还死坐在那儿干嘛呢？还不赶紧到后园摘点苦蒿叶来给他止血！”母亲继续数落并命令道。

父亲如获大赦，赶紧起身到后园了。不一会儿就摘了一把苦蒿叶来，在手掌心里将它揉烂，直到流出绿色的汁来，递给母亲，母亲将它轻轻的塞进了我流血的鼻腔。

还有一次，我和弟弟吵架了，也不知谁对谁错，但那次估计是两人都错了。母亲右手持一根“细条子”（细而长的树枝），撵着兄弟我们两个打，兄弟和我在后园围墙的矮墙头上边跑边躲，但小腿还是挨了几下，特别是我，总是挨的最多的。母亲总是那句话：“你是哥哥，是大的，做大的就要让着弟弟，让着小的！”

所以，从小打我们这事，一直是母亲在负责，父亲是不可以轻易打的，而我是最挨打的那个，弟弟次之，而妹妹的待遇就不同了，妹妹从小没挨过打，无论父亲还是母亲。

印象深刻的还有一次，母亲又要打我，但那次我怎么都觉得我是对的，错的是弟弟，而挨打的是我，所以，我向母亲反抗了，我甚至还拿了刀，但被母亲夺下丢了。那一次，看到我这样，母亲被气哭了，而我离家出走了，躲在了玉米地里，天黑了，全家都出动找我，母亲带着哭腔喊。我终究还是被唤了出来，但似乎从那以后，母亲就再没有打过我了。

再后来，我上学了。

还记得父亲驾上我们家的小牛车送我们到外婆家的情形，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坐在车篓里。父亲心疼他的老黄牛，不肯跟我们一起坐车，就“嘚嘚吖吖”（使唤牛往左往右走的方式，嘚嘚往右，吖吖往左）的跟在车后一路小跑。几乎都是在十冬腊月农闲了的时节，天气阴冷着，又是赶早出了门的，把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送到外婆家后，父亲还要赶回家来。一路上，尖角的老黄牛，鼻孔前喷着两团大大的白色的雾，而父亲的鼻前也喷着一团白色的雾，小小的。我们缩在车篓里，不断地对着手哈气儿，父亲的额上却沁出了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水。

那个时候的母亲，是父亲牛车篓里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母亲是我们家里最精明的人，也是我们家唯一有“生意头脑”的人，不像父亲的木讷和呆板。在我稍大一点后，每到逢年过节前赶集的日子，母亲都要早早地挑起扁担，叫上我背上一个篮子，跟她到街上去趸菜、佐料或者甘蔗卖（整买进零卖出）。一天下来，总能赚到一点年节用的零花钱，最不济，也能让年节的饭桌上丰盛一些。那时的生活，那时的物价是精确到几角几分一斤的，母亲虽未上过几天学，算账却很快，称称、算账、找补，几斤几两，该几块几角几分，一下就用心给算出来了，常让我这个“读书人”自愧不如。

太多的记忆已渐行渐远，变得遥远、朦胧而斑驳。

网络图片

不知不觉中，母亲早已撵不上我们了，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佝偻了下去，不得不拄上双拐才能站稳脚了。走路于她更是一天比一天艰难了起来，到后来就连自己走到街上去一趟，都已无能为力了。疼痛时常折磨着她，也折磨着父亲，一夜一夜的难眠，用药也无济于事。而她的心里是那么的不甘，时常憧憬着医好了，还要给我们养一圈猪和一圈鸡的。

于是我们又到了省里的医院，但终究无力回天。母亲于八年前就有心衰，在八年的时间里，她每天都在吃着强心药维持，心肺功能已承受不了麻醉，上不了手术台了，况且她的脊柱已再无修复的可能。

这世间，几乎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自己的哭声里来到这个世界，而又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开这个世界。

受尽了病痛折磨的母亲，终究在妹妹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和我怎么也忍不往下流的泪水中离我们而去。这么多年来，我看惯了母亲忍受疼痛折磨的紧锁眉心的痛苦的面容，总让我揪心又无奈。但离去的时候，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眉心舒缓，面容安详，似乎病痛早已离她而去，这似乎让我的心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安慰。

葬礼已毕，按老家风俗，自母亲上山的那天起的三天里，每天傍晚时分，亲人需到送葬时走过的路口烧上一堆火，由远及近，让母亲不至迷了回家的路。

那一堆堆不大的火，发着有限的光和热，指引着母亲回家的路，也抚慰着我们思念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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