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泪如初恋般的纯粹

侯羽西◑文

我从小是爱哭的，但有一段时间很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我甚至掐自己，想把自己疼哭，但就是没有泪水。自那段时间后身边的亲人说我长大了，我不太懂泪水和长大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不是男人，体会不到男人的泪水是在怎样的一种感受下会情不自禁地从内心流下来。只在刘德华《男人哭吧不是罪》的歌词里隐约找到男人“开始慢慢卸下防卫”，“慢慢后悔，慢慢流泪”，找到男人哭的理由“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撑得那么狼狈”，即如此那就“哭吧”，“不是罪”。

前段时间我的父母亲生病住院，弟弟将双亲接到身边照顾，我在千里之外，不用说视频聊天，就是看到弟弟发出来关于他们的一个动态或一张照片，我都会泪流满面。那段时间我把这几年的泪都流了出来。每次放下手机后我还会哭许久，再之后是牵挂、思念和担忧。谢天谢地，父母出院后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怀念那几天流下的每一滴泪水，是从内心深处，调动了所有的感观器官，激活了所有情感细胞而生成的泪水，是属于自己的泪水，经过自己内心流出的泪水的洗礼，好像自己又重新活了一回，就像初恋般的脱胎换骨。

泪水让我意识到到自己的灵魂尚在，庆幸自己的生命之泉还未枯竭。如果所有的泪水都换成了笑脸，那样的人生又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孩子爷爷得知他表侄媳妇中风，想去看看。因为家庭及工作关系，从农村出来后，两家除了电话、微信联系，没有走动过。孩子爷爷找不到他的家，我们驱车陪老人家一起前往。在路上孩子爷爷讲起了这个表侄：他女儿行动有些问题，女儿结婚后生了个儿子，结婚没几年女婿就要离婚，他和他女儿不愿意，还闹到了法院，折腾了几年，最后法院还是判了离婚，前段时间听说他老婆又中风了，所以想去看看。车刚停好，一位笑得像弥勒佛的中老年人胸前斜挎着一个包，热情地将我们带到他家。如果不是楼房，如果不是屋里还有四位屋主人，你很难想象这里是住了人的：陈旧的家具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阳台上的鸽子屎、鸽子毛粘在砖上已经干透了，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我自己是农村出来，也帮父母清理过猪圈、牛棚，还掏过厕所的大粪，我自认为我的忍耐力是可以的，但还是没礼貌地下意识用手堵了堵鼻子，这种在小空间里的杂味说不上来的让人有些窒息。为了缓解我的尴尬和表示对主人家的尊重，我故意揉了揉鼻子，很自然地把手放下。他们在寒暄，我随意转了转，厨房也是很厚一层灰，没有一点烟火气息，像是很久没有生过火一样，也许是家里有病人，住院没有在家做饭的缘故吧。

表侄很热情，在谈及爱人时，他乐呵呵地说：“还好哦，不算太严重，不用拐杖她都能走。走远了不行，就要我用轮椅推了，每天早上下午我都要推她出去走走。”在谈及女婿时，他义愤填膺地说：“那个人一天不着调，我把他赶出去了。”他最得意的是他的外孙子，他说：“我的这个孙，学习成绩好得很，班里前几名，脑子特别灵活，上次放学走丢了，他自己一个人都没有跟到别人走，警察沿着他放学的那几个路找到他，他一个人坐在路边，没有到处乱跑。”我问孩子上几年级了，他说四年级了，我问学校特别远吗？他说不是特别远，要过几个红绿灯。孩子爷爷的表侄在谈及这个家的时候一脸的幸福，他说他以前是信鸽协会的，因为邻居投诉，他现在也不养了。他总是乐呵呵的，爱人、女儿、外孙都是他内心的至宝，其他一切好像都是他的身外之物，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一样。

在回来的路上，孩子爷爷说：“他说他的外孙考试班里前几名，连家都找不到，莫不是骗人的，还有......”我打断孩子爷爷的话说：“他这是以乐的态度对待苦的生活，活在自己快乐的精神世界里，这样活着挺好，何必去追究真假呢？你看他的女儿脑子也是不太灵活的，还有点腿脚不便，他的外孙比他的女儿脑子还不灵活，现在他爱人又中风了，一个家就他一个正常的人，他也是一个退休的人，他还能怎样！把苦的生活反着过，把不好的事情反着理解，在他心里，一切不好的反而是美好的，只有这样活着才能看到美好的希望，不然像这个家庭，一个男人，还是退了休，这么大年龄，他该怎么过？”孩子爷爷没有再说话，整个车里的人都没有说话。我开着车，假设我是他，我的生活该怎样过，我站在他的角度想，我是不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呢？一天两天也许会哭，时间长了，我想我一定哭不出来，我也许会背上沉重的包袱，满脸愁容，每天想办法去改变外在的东西，也许这种改变然并卵。而孩子爷爷的侄子以另一种方式，让我看到生活另一种无奈又理所当然的活法。如果有一个肩膀能给他靠靠，如果他还可以卸下这张笑脸，我想，他一定想“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就算下雨也是一种美，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痛哭一回。”

年轻时我常痛恨自己那不值钱的眼泪，眼泪只能代表自己的无能。我努力地收起自己的泪，让自己坚强，奋勇直前。人到中年，又渴望那初恋般的泪水，如果还有什么能让我的眼角泛起泪花，那一定是真诚而纯粹的。

我感谢父母，庆幸他们让我眼含泪花，我不掩饰也不珍藏我的眼泪，当它们从我的心里流出来，透过眼睛表现在我的面前时，那晶莹而温暖的泪珠便是那是从灵魂深处滚落到人间的精灵。

侯羽西，重庆人，爱好写作，诗歌、散文、随笔等作品散见多个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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